181、曾经的身体

　　亚伦是多余的，他和旧款的手机一样，损坏了就能随意地进行替换。

　　人们所需要的只是手机里面的信息，而不是手机这个存储资料的载体。

　　仿生人也一样。

　　任何事物，一旦不再被需要，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西格玛，是亚伦曾经的名字。

　　他的人生是完整美满的，至少前半生是这样的。

　　西格玛的一生有没有什么精彩的瞬间,  李奥也不知道。

　　档案上的西格玛，在文字层面去理解的话，他就是个人生赢家。

　　仕途光明，娶妻生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档案中显示，一场大地震发生后，西格玛跟着大部队前往灾区进行救援。

　　在天灾面前，没有人能够幸免，西格玛用工具、用手，他从废墟中挖出了很多生命……

　　可余震所带来的崩塌，把他也一并掩埋。

　　当他被找到的时候，下半身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可能是对妻女的期盼，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他坚持了下来，连续两天的不吃不喝，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直到压在他胸膛上那块大石头被移开之后，西格玛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已经活不成了，现场的救援人员都明白这件事，可他们还在不遗余力地抢救着。

　　西格玛被紧急转移到更大的医院，他还是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医生们也知道,  他们只是把手上的流程继续走完。

　　这个士兵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哪怕是形式也好，他们必须竭尽全力。

　　磁场公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不但是一个最好的宣传方式，还能为公司树立一个良好的口碑。

　　公司找到了西格玛的妻子，赛琳娜。

　　以无偿的形式许诺，为西格玛定制一具全新的身体。

　　趁着西格玛还有生命体征，公司把他的记忆进行了记录，还采集了他的身体数据。

　　两天后，西格玛经抢救无效逝世。

　　没有人为他举行葬礼。

　　他们都知道，这个英雄并没有真正的离去，在不久之后，英雄将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回归。

　　二十一天后，西格玛醒了，他看着全新的身体，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居然还活着？”

　　他抱着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本应该是喜极而泣的生死相逢，可他没能哭出来，让这个采访视频添了一点遗憾,  以及少了些感人的场景。

　　以上的全是视频采访的片段，这些一个个视频以一个顺序的视角，记录着西格玛从人类到仿生人的转变。

　　以记者媒体的视角来观看了西格玛的蜕变，李奥看着视频里面的西格玛。

　　从外貌上，什么也没变，和身旁的亚伦一模一样的脸。

　　西格玛的采访中，他没有一丝反感，可能是别无选择的缘故，当发现自己是仿生人的时候，当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只有喜悦的情绪。

　　“西格玛先生，变成仿生人之后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采访中的西格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什么不好的，能活下去看着女儿长大，能再次看到妻子，我已经满足了。”

　　“那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相反，我觉得很好，某种意义上的好，体力更加充沛了，这具身体能做的事情比以前要强太多了。”

　　这个视频里面的西格玛不断吹嘘着磁场公司，变着相地赞美着仿生人的各种好处。

　　活脱脱的一个仿生托。

　　西格玛的档案比李奥见过的其余仿生人要详细得多，不但有详细的文本记录，还配着非常多的视频。

　　描述西格玛的种种事迹，照这份资料看来，西格玛估计是磁场公司当时最好的代言人了。

　　磁场公司是这样评价西格玛的：英雄的脚步，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个方式继续前行。

　　维修记录也非常详细，保养维护的次数也比规定的要频繁一些。

　　西格玛作为公众人物，受到的关注自然也很多，磁场公司对关于西格玛的一切业务都不进行收费，对于他们来说，西格玛已经成了一个招牌。

　　生前的正义感也被成为仿生人的西格玛彻底继承，在那几年的时间里，西格玛凭借着身体的优势，他拯救了更多的人，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

　　一场火灾中，碰巧路过的西格玛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海中，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连续往返三次，他从火海中救出了三条鲜活的生命，可他也倒下了。

　　身体被高温灼烧得支离破碎，连头部也被爆炸和碎石破坏得头皮都没了。

　　作为一个仿生人，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磁场公司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活招牌。

　　利用还健全的头部，把记忆和思想转移到了一个新的身体上面。

　　第二代的仿生人身体，性能比之前优化了不少，他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磁场公司的领导称西格玛为：最成功的仿生人之一。

　　西格玛依旧在活跃着，活跃在各个圈子中，人们也喜欢这个英雄。

　　对西格玛，对磁场公司来说，这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谁也没有做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的做法都是正确的。

　　错的是李奥，他不应该把西格玛曾经的身体给重新激活，哪怕这具身体已经被消除了记忆。

　　亚伦……

　　这个世界上、这个社会，都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西格玛的记忆在新的身体上延续着，亚伦只不过是西格玛曾经的身体。

　　这毫无意义，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去向，就连妻子赛琳娜也是。

　　李奥把西格玛的档案全部仔细看了一遍，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人生赢家。

　　“你以前还是挺厉害的啊……”李奥指着电脑屏幕给亚伦看，“居然一共救了三十多个人。”

　　亚伦顺着长官指着的地方看了一下，他好像什么也没听懂，看了一眼之后，便重新站直了身体。

　　“不能理解我的话吗？”李奥靠着椅子，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明明刚才看到妻子和女儿还是有反应的。”

　　亚伦始终一言不发，像失去了控制的扯线木偶般。

　　李奥知道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亚伦的程序中，一定残留着部分曾经的记忆碎片。

　　不然的话，看到自己的妻女的时候，是不会有那个反常的症状的。

　　如果亚伦真的成功找回、或是恢复了全部的记忆，那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存在两个西格玛？

　　那谁才是真实的？谁才是假货？

　　“不知道记忆这种东东，能不能备份呢？”李奥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留意亚伦脸上的表情，“如果能恢复你的记忆……”

　　亚伦依旧是那副死板的脸，毫无变化。

　　“要不要去见见你的老婆和女儿？”

　　这句话一出，亚伦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闭合着，眼睛也在盯着李奥的脸：“想见……长官……想见……”

　　话语间再次出现了断续，这是没有记忆的仿生机械人不应该出现的情况，但还是再次出现了。

　　妻子和女儿，这个曾经存在记忆里的重要之人，似乎能刺激到亚伦的某个‘情绪’。

　　一个没有记忆载体的仿生人，说什么刺激和情绪之类的，给史密斯听到，估计也就一笑了之。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不可能发生的事，没有大脑，连影响思考的记忆也没有，何来的刺激。

　　可他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李奥的眼前。

　　“那在这之前，看来有必要先把你修好。”

　　“好的。”

　　拖着亚伦回到了最初那个仓库，李奥再次投身于一堆断肢残骸之中。

　　不过最优先的肢体已经被白天组装的时候装上去了，剩下的配件中，比现在这些更加不协调，而且问题也更加多。

　　李奥打着将就的名义，亚伦的腿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从别的肢体上面拆些配件下来，三下除二地就修好了。

　　但左臂就有点麻烦了。

　　找不到问题的所在，连修都没法修。

　　干脆把整条手臂进行替换。

　　替换法就是排除万难的最好维修法，李奥从一堆候选手臂中挑了一个外形还算接近，看上去不会太别扭的手臂。

　　这条左臂什么都好，就是接口处严重变形，活动幅度过大的话，会导致直接脱落。

　　这幅画面感就很不对劲，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前面走，突然掉了件东西，本着好人好事的精神，跟在后面的你刚想提醒，却发现掉下来的是一条手臂……

　　全新的亚伦拼好啦！

　　李奥打量着这件残缺的艺术品，由他亲手拼出来的亚伦先生，道：“接下来的话……就是记忆了……”

　　现在时间已经是23点27分，公司内部依旧灯火通明。

　　这些加班狂人似乎不怕猝死，也不知道磁场公司到底分了多少肉、灌了多少鸡汤，这些员工仿佛真的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

　　李奥还看到厕所里面有人在刷牙洗脸，甚至连洗澡的都有。

　　一个公司里面，竟然安装有洗衣机、热水器、以及各种生活电器……

　　资本家的魔爪，已经伸到了这么远吗？

　　史密斯还在加班，李奥找到他的时候，这个工作狂人正在喝咖啡。

　　史密斯的黑眼圈不算太明显，但这也是证明着不健康的象征之一。

　　“哟！看来你的作品终于修好啦！嗯嗯……”史密斯围绕着亚伦转了两圈，“不错，看上去比之前正常多了。”

　　史密斯说着，朝着亚伦左拍拍右拍拍的，然后拍到了亚伦的左肩……

　　毫无征兆的，一条手臂掉了下来……

　　“你弄坏了我的作品，你要赔给我……”李奥冷冷地看着史密斯。

　　“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自己没装好！”史密斯捡起手臂，试图给亚伦重新装回去，“而且这就是公司的资产，赔什么赔。”

　　“那你给我修好。”

　　“修就修，反正就两下子的事。”

　　熟练如史密斯这样的仿生人老司机，竟然一时间也装不回去。

　　“什么情况？这都变形了！修你妹啊！”

　　“我不管，你弄坏的就要修好。”李奥咬住这一点就是不放。

　　好不容易找了个冤大头，哪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

　　在李奥的激将法和鄙夷之中，史密斯本来已经想下班的打算都被浇灭了。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维修，亚伦的左臂可算是正常了，不再是随便碰碰就会掉下来的低级货。

　　就连没了大半的头皮也被史密斯用工具进行了简易的缝合，有了头发的遮盖，头皮上那些线束根本影响不了外表。

　　“这个仿生人还是挺特殊的，如果你真的要带他出去，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不然会有麻烦的。”

　　忙完这一切之后，史密斯再次叮嘱道。

　　“是因为……他是西格玛吗？”李奥为亚伦整理着衣服和帽子，后者一动不动地任凭自己的长官在身上操作。

　　“你也看过他的档案了？”史密斯对此并不惊讶，“还是说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

　　李奥回道：“都有吧。”

　　“西格玛在这个城市还算是小有名气的，特别是在我们公司，就是一个活招牌，这种成功的例子可不多见，别给我搞砸了，这可是违规操作。”

　　“那刚才你不阻止我带他出去？”李奥疑惑地看了史密斯一眼。

　　史密斯无所谓地品尝着咖啡，道：“都说了，只要把脸蒙起来就行了，而且违规操作这种事，在我們这还是挺常见的。”

　　“违规操作还挺常见？有点不合规矩吧。”

　　“要是全部都按公司的条例来，那干起活来还不得把人累死？”史密斯不慌不忙地喝着咖啡，“那些条条规规都是给客户看的，懂了吗？只要不闹出乱子的情况下，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懂了吧？”

　　“让我猜猜……”李奥从史密斯的话中得出的信息，然后切换成一个念头，试探性地说，“你是不是也在仓库拼过女的仿生人，然后带回家？”

　　史密斯的手猛地一颤，杯子里的半杯咖啡都溅出来了一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

　　史密斯的声线里面毫无底气，从表情和肢体上的动作，都在告诉李奥，他随口说出来的一个玩笑，似乎是真的……

　　“如果公司知道了你这样做，会被处罚吗？”

　　“都说了我没有这样干过啊！你听不懂吗？”

　　“那为了避免以后发生这种状况，我先去和公司打个提醒……”

　　“等等！喂！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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