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病

　　仿生人的逝去，没有生死间的离别，没有葬礼，也没有哀乐送别……

　　和电子产品被格式化一样，是数据层面的抹去。

　　这是只有仿生人才有的……

　　第二次的死亡……

　　李奥也不好说什么，他慢慢退到角落，没有打扰,  让这十六个人为他们的同伴告别送行。

　　那种不可修复的大面积损坏，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意外造成的。

　　什么样爆炸会具有这种的破坏力？

　　亚伦在门边站着，他的脸上依旧是机械般的表情，仿生人的悲欢也不能相通，毕竟亚伦只是一个不完整的残缺品。

　　在记忆被导走的情况下，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妻女,  这对亚伦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不能对他要求太高。

　　李奥也对自己这个仿生人保镖挺满意的。

　　听话、不需要报酬，或许这才是吸引那些资本家的关键点吧？

　　在默哀之后，那两名仿生人的碎片被整理收拾好，归类到两个大箱子之中。

　　箱子被其他仿生人拿走了，拿去火化、还是收起来，李奥也不知道。

　　但作为仿生人，没有被随意抛弃，在‘生命’的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对待，也许已经算是已经很好的结果了。

　　在冷落了近十余分钟后，14走到了李奥面前，道：“先生，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请跟我来。”

　　‘我也没做什么’之类的话，李奥说不出口。

　　“既然是感谢，那总得拿出点实质性的奖励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不值钱，特别是一个仿生人的人情，更不值钱。”

　　14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带李奥和亚伦前行着。

　　李奥说的也没错,  只有社会地位高的人，那些人情才能称之为有用。

　　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左右的仿生人,  没用……

　　这一次，14带李奥来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有床、电视、冰箱、空调，各种电器，冰箱里面还有大量易于存储的食物，罐头之类的很多。

　　“带我来这里，不会是真的想关我一段时间吧？”李奥自嘲地说着，他看着冰箱里面的各种罐头，“生产日期都不是很久，你们不会早就想在这里关几个人了吧？”

　　“先生，我感谢你为仿生人的付出，但是……”14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道，“这段时期有点特殊，而且我们还需要你的维修技术，所以只能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如果我用你欠的那个人情呢？”李奥打开了电视，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这样的话能放我走吗？”

　　“不行，这点我办不到。”

　　“看来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权利……”14露出一个苦笑，“我们仿生人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以仿生人的实力对比中，李奥目前的实力闯出去并不是难事，他可以轻松把14放倒，然后回到磁场公司睡大觉都行。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搭载了格斗模块的仿生人有多强，但武力解决，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仿生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颠覆人类社会，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从14的对话中，这个家伙似乎想为仿生人争取到和人类一样的待遇和权利。

　　可这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想要真正实行，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个可以随意被制造出来的人造物，怎么可能会得到和人类平起平坐的权利？

　　真正达到了人类层面的仿生人，李奥知道的，也就只有那个被称为英雄的仿生人。

　　西格玛

　　拯救人类被称为了英雄，而不是成为真正的仿生人英雄……

　　“这个下城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能给我讲个故事吗？就当是给我解解闷了。”

　　目前李奥能做的，就是从14这个仿生人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第一次听说下城区？”14的神情很丰富，丰富到完全不像是一个仿生人，“看来上城人家的贵公子真的存在啊……”

　　冷嘲式的话语，对李奥根本起不了作用，他只想知道得更多。

　　“这有什么问题吗？”

　　“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而这座城市，就拥有一个下城区，也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

　　见李奥似乎是真的不知道，14开始逐步为他解惑。

　　“贫富差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拉近的，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努力过后，最后什么也没改变，这种感觉你懂吗？”

　　“很正常。”李奥表示赞同，“成功者也经常把努力和奋斗挂在嘴边，但他们都忽略了一些重要的因素，运气和机遇。”

　　“没错。”14叹了口气，“我曾经也是下城区的一员，就因为出身不好，我的父母不断努力，供我读书，他们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因为没钱，我上不了大学，但我还是走出了下城区！”

　　“本以为这辈子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但就因为我是一个在贫民窟长大的人！就因为这个！”

　　“那些人没有看到我的能力！和我同龄的人，他们前途光明，而我只能做一个公司的小职员，所有的方案和成功，都会被领导瓜分……”

　　“我看过也听过很多例子，那些从下城区走出去的人，他们都成功了，但这仅仅是我看到的，我看不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日子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也算是衣食无忧，但下城区的环境，已经把我父母的身体给掏空了……”

　　“在我二十一岁的那一年，他们相继离开了我……”

　　14痛苦地说着，李奥安静地当着他的聆听者。

　　14所说的，也都是现实。

　　残酷无处不在，哪怕在李奥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中，这样的例子也很常见。

　　通常人只会看到那些成功的例子，说着什么‘别人可以成功我也一定可以做到’之类的话，但他们也都忽略了，那些失败的例子，无数失败的例子……

　　曾经的抱负和海阔天空，最终都会被柴米油盐所打倒。

谷趡</span>　　李奥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失败的例子，大富大贵什么的，可能只能存在梦里的世界了。

　　但14所说的，根本不足以让他成为一个仿生人。

　　成为仿生人的必要条件，很简单，就是钱，很多很多的钱。

　　以14的条件，在他死之后，为什么就能成为一个仿生人？

　　是磁场公司的小白鼠？

　　还是仿生人的第一批试验品吗？

　　“那你是怎么成为一个仿生人的？”李奥提出了他很感兴趣的问题，“就我所知道的，那么多钱可不是什么人都出得起的。”

　　“是啊……这样的身体，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

　　14再次幽幽一叹，道：“在我二十三岁的那一年，我被一个女人看中了，她很有钱，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接下来……”

　　14顿了顿，那张人造机械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尴尬的神色，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李奥懂。

　　不仅是懂，李奥还说了出来：“被包了吗？”

　　宛如冰天雪地中最后的一条丁字裤被无情地抢走了，14的神色很不自然。

　　或许作为仿生人而言，14已经相通了，仅仅片刻就摆脱了过去，他继续说道：“是的，那个女人当时才四十岁多点，不过也快追上我妈妈的年纪了……”

　　“听起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李奥继续揭伤疤，“她有用过钢丝球吗？”

　　14直接忽略了李奥的调侃，继续说道：“她保养得很好，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和三十岁没什么区别。”

　　“那你也算运气不错了，方便问一下那位富婆的体重吗？”

　　14依旧没有搭理李奥。

　　“那个女人很喜欢我，但她喜欢的不仅仅是我一个，还有好几个和我一样遭遇的人……”

　　“那几年的生活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日子，直到我二十九岁的那一年，因为某些原因，我死了，但也没有真正的死掉……”

　　“富婆把你变成了仿生人？”

　　这样的解释还能让人接受，否则凭一个下城区的小年轻，或许做牛做马一辈子都买不起一个仿生人。

　　“成为仿生人之后，我感觉这个世界变了，变了很多，我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我开始思考，我想用这副身体去完成生前没完成的事，但这些愿望都做不到，因为……”

　　“我已经成了那个女人的玩具。”

　　14的讲述透着莫名的悲凉，李奥无法想象，那些人会怎么去对待他。

　　正如14所说的一样，对于那些有钱人来说，仿生人说不定真的只是他们的一个玩物罢了。

　　当烦了、厌了、不想要了，随时都可以扔掉。

　　14的经历，李奥不难想出，应该是被当成了高端版本的仿生人娃娃。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能被正常对待的仿生人，都是李奥在档案里能看到的。

　　每年因为无法维修而进行报废的仿生人，并不在少数。

　　没有人知道这些仿生人是怎么损坏的，明明这个仿生人生前就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家人挚爱，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没有人知道，磁场公司也不会去调查。

　　没有一个公司会冒着得罪客户的风险去调查，这就是现实。

　　只要没有客户投诉，只要能赚到钱，对于磁场公司来说，那就足够了。

　　客户拥有仿生人的所有权，这是不变的事实。

　　“先生，你没听错，就是一个玩具，玩腻之后，我就被抛弃了。”14自嘲地一笑，“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一个昂贵的仿生人，就这样被扔在下城区，可能那个女人也没想到我没有被那些人给拆散瓜分吧？”

　　“这里是我出生，也是我长大的地方，但我讨厌这里。”

　　“这里永远都是一股臭水沟一样的味道，下城人最大的收入来源，你知道是来自哪里吗？”

　　这个问题真的是难倒了李奥，只能顺着14的意思问道：“是什么？不会是靠抢吧？”

　　“抢？这些都是小意思，下城区的所有人，最大的收益都是来自于上城人的垃圾！”

　　“是垃圾！生活垃圾！工业垃圾！有毒的垃圾！”

　　“是不是在上城人的眼里，就是应该让垃圾来处理垃圾？”

　　“每日大量的生活垃圾都会倾倒在下城区，下城人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洗刷，是第一时间冲到垃圾场，从里面翻那些有价值的物品。”

　　“一个小孩子，童年不是在玩耍，而是跟着父母的后面去翻垃圾，长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你觉得这样的人，长大之后能干什么？”

　　“先生，你知道下城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不到五十……”

　　14笑着，这个笑容里面包含得太多太多。

　　“我很庆幸长大之后能摆脱了这个区域，虽然我现在回来了，但我毕竟出去过，那些下城人，他们或许到死的一天都没有踏足过外面的世界！”

　　“那些面包店里面的糕点有多好吃，外面的空气有多清新，烤肉、面包、新鲜的水果，这些在上城人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下城人可能听过，但他们永远都体会不到！”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八岁生日的时候，收到的是一个怎么样的礼物，先生，你绝对想不到。”

　　“一包袋装的方便面，那也是我父母当时能给我最好的东西！”

　　“一包方便面啊……先生，外面才卖几块钱的东西，在这里却是一个奢侈品，你能想到吗？”

　　“这样的情况，在每一个城市都存在，不止是这里……”

　　14没有沮丧的神色，他在淡淡地笑着，他在嘲笑，嘲笑这个不公的世道，嘲笑这个永无天日的下城区。

　　14所说的每一个字，里面都有着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重，这些是李奥无法想象，也不曾经历过的。

　　同一个城市下，天与地的差别，无法想象……

　　李奥在磁场公司、在那个繁华的市中心，他第一时间觉得这里就是一个经济发达的城市，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这座城市的下面，会有着这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是生病了，那么……

　　医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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