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变故

跟锦娘告了假，霍景深又差人去找回了阿福。“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侍女呢，叫人去喊过了吗？“霍景深看见莫筠浅一个人站在钟毓堂门口等着，问道。

        “已经让人去喊小婉了，她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莫筠浅嗓子还有点哑，带着点鼻音回答道。

        “小姐！”不远处跑来一个侍女，她一过来霍景深就闻见了她身上那股有些奇异的香料味，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

        “小婉，我跟锦娘告过假了，我们先回去吧。”莫筠浅向她招手。

        “现在我们就回王府吗？郭叔还没来呢，我们没有马车回去啊。”她有些为难道，面上有几分不情愿。

        “你不必为此担心，孤的马车正空着，你们坐孤的马车回去便是了。”霍景深侧头跟端明说了，端明立刻跑去叫车夫开车过来，“阿福，你跟她们一起回去，路上小心些。“

        “小姐，这是？“小婉有些害怕地看着阿福，他的发色就算是放在妖怪里也着实少见。

        “一个朋友，要去王府借住一段时日。“莫筠浅也没多跟她解释，眼看着马车来了，她回头跟霍景深道谢，”今日多谢殿下了。“

        “都说了不必叫我殿下了。“霍景深勾了勾唇角，”回去好好睡一觉，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嗯？”

        “嗯。“莫筠浅点点头，上了马车，”谢谢你，阿深。“

        阿福也朝他挥挥手，“回见！”

        “小姐，今日我们怎么这么早就回府啊？”小婉靠在车帘旁问。

        “小婉，姨母此刻应当在府里吧。”莫筠浅答非所问道。

        “奴婢也不清楚，”小婉想了想，“应当是在的。”

        ……

        荣禧街角，一只隼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所气派的宅邸前。那只隼极大，站立时有一人多高，翼展有近两人长，背部还有个黄色的闪电状的印记，浑身布满棕褐色的羽毛。他翅膀缓缓收回身体两侧，身上的羽毛全部收回体内，露出件袍子，变成了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的模样。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了门口，只朝守在门边的两个侍卫略一点头，便匆匆地走进了宁王府。

        宁王府占地虽广，但人丁稀少，只有几个老奴偶尔穿梭在肆意生长的树林、亭阁间。那个中年男子轻车熟路地认准了方向走去，不多时，前面隐隐露出了座宅院。院前有一大片草地，其上还圈出了两块花圃，一个看着约莫三十岁的年轻妇人手中提着水壶在侍弄花草，她五官柔和，动作舒缓随意，神色却带了些忧郁，她闻声抬头看见男人，连声问道：“呼尔巴？你怎么来了？不是写信给你要你这些日子别出来吗？”

        “王妃，叨扰了。”被她叫作呼尔巴的男人面上满是愧疚，“我今日来是想看看嘟嘟和宸清的。”

        宁王妃，也就是莫家兄妹俩的姨母吴君蔻放下手中的水壶，“追云，去泡茶来。”她吩咐身边的侍女，“嘟嘟去学堂了，宸清和阿雁跟着王爷去了大营，我们去正厅里坐下说吧。”她转向呼尔巴。

        “呼尔巴，你别太自责了，”吴君蔻捧着茶杯，没有喝，“谁都不希望会是现在这个结果，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莫兄因与我结交早就得罪了多方权贵。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已经因为我与监察院里那些长舌御史起过很多次冲突了。”呼尔巴没动茶杯，紧紧地攥起拳。

        “上个月，王爷有一日下朝回来，收到了皇上的一封私信。”吴君蔻挥挥手，屏退左右，这才开始说道。

        那日，泰和帝身边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吴天德带着信来了王府。

        “王爷，这是皇上的意思。”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他那高傲的笑，“您既收下了，奴才便告辞了。”

        “吴公公有劳了，本王就不送了。”霍启昀从他手中拿过信，正要拆开，却见吴天德还没走，他愣住了。只见吴天德绿豆大的小眼睛左右看看，隐晦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吴君蔻。

        “追云，快送吴公公出去。”吴君蔻一下子反应过来，从袖中拿了个钱袋给身边的侍女。

        “哪敢劳烦王妃身边的人呢。”接过钱袋掂了掂，吴天德顿时眉开眼笑，咧出一嘴的黄牙，“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哼！”吴天德这边刚出去没一会儿，霍启昀便脸色铁青地冷哼一声，“连本王的钱都敢要，我看他真是活够了！”

        “且消消气，我们不常待在京城，吴天德可是皇兄身边伺候的红人。”吴君蔻握住他的手，“看看信吧，皇兄都说什么了？”

        霍启昀展开信，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他“啪”地把信拍在了桌子上，声音都有些颤抖：“阿蔻，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信上都写的是什么！”

        吴君蔻看他如此自己心中也是惴惴，拿起信看了起来，不过片刻她就睁大了眼睛，刚张嘴要问，霍启昀却止住了她的话头：“你先看完。”

        等到吴君蔻放下信，她声音沉沉的：“皇兄这是……”

        “皇兄真是老糊涂了！怀风的赤诚之心天地为鉴万民为证！如今因为那胡硕的只言片语他就要撤了他的谥号和刚刚追封的太师，他也不想想他此举寒了多少人的心！”霍启昀不停在厅中踱步。

        “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何忠敬何将军又做错了什么？皇兄连他全家也都不放过吗？”吴君蔻接道，“何将军一向老实本分，从无逾越之举，况且何家和莫家本就是世交，总不能平时走动的多了些、关系好了些，就成了权臣私通武将吧？”

        “如今的太安城当真乌烟瘴气，”霍启昀轻叹，“若不是为了嘟嘟，我一日也不想多待。”

        ……

        “你的意思是说——莫兄是被人陷害的？”呼尔巴沉着脸。

        “是。”吴君蔻斩钉截铁道，“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我很清楚姐夫的为人，那些罪名我通通不相信。”

        “王妃，”一个侍女跑进来，“小姐回来了，还带着个……带着个不认识的人。”

        “姨母，”不一会儿的功夫，莫筠浅和阿福就到了，“呼尔巴叔叔？您怎么来了？”

        “少主？”呼尔巴看着她身后的阿福，将信将疑地喊道。

        “你是……老爹的手下？”阿福眨巴眨巴眼睛。

        “正是。”呼尔巴回答道。

        “嘟嘟，你今日怎的这时候回来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怎么了？这位又是？”吴君蔻起身问道。

        “姨母，他是福尼克斯，是我新认识的妖族朋友，他从出岫宫下来历练，想在王府借住，行吗？”莫筠浅先给她介绍了阿福。

        “王妃，这是青鸾亚罗冕下的小儿子，冕下确是让他出来历练了。”呼尔巴的闪电隼一族就依附于青鸾手下。

        “你的朋友自然可以，”吴君蔻心疼地摸摸莫筠浅的脑袋，“追云，你带他们二位去……栖凤林那边看看吧。”

        “是。”追云应了，引着二妖往大片的梧桐树林那边去了。

        “怎么啦嘟嘟，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平时不是还在上琴艺课吗？”吴君蔻拉着莫筠浅坐下。

        “姨母，我爹是不是被很多人骂了啊。”莫筠浅又有些委屈。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的？”吴君蔻一愣，这消息应该没传开才对啊，就算是在朝中也鲜少有人知道，“嘟嘟，你乖乖的，别听别人瞎说，你爹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怎么会有人骂他呢？”

        “可是为什么我们家被官府查封了？”莫筠浅又问，她刚刚随便找了个由头，让车夫从文越街过了一趟，街口那座烧得只余断壁残垣的宅子被贴了封条了。

        吴君蔻倒是没想到她已经看见了，“你还不相信你爹吗？”

        “我自然相信我爹，可他们……他们凭什么诋毁他？他们说的那些事，我爹一样都不会做！”

        “嘟嘟，你还小，”吴君蔻叹了口气，“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转眼已是暮色四合，天幕上挂上点点星子。

        莫宸清站在莫筠浅房间门前，抬手又敲门，“嘟嘟，吃晚饭了。”他回来得晚，但也已经听吴君蔻说了今日的事。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听见回答。莫宸清有些疲惫地转身，靠在门板上滑坐了下去。“爹娘…他们不会想看见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哥哥也一样，你现在是哥哥唯一的亲人了，就当是为了哥哥，行吗？姨母他们还在等我们开饭呢。”

        片刻，另一边的门板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哥哥，爹要是还在就好了。”莫筠浅在莫宸清身边坐下，“我只相信爹说的话，爹什么都知道。”

        “爹不在了你也要相信爹。”莫宸清把她揽进怀里，“很多事情等你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已经长大了，”莫筠浅不满道，“我明白的可多了。”

        “好，你是大姑娘了，是不是？”莫宸清勾起唇角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嘟嘟，以后你要自己学着……坚强一点，什么都不用怕，有哥哥在呢。”

        “好，”莫筠浅拉他起来，“姨母他们还在等我们呢，快走吧。”

        饭后。

        “阿雁，你跟我到书房来，宸清今日便休息休息吧。”霍启昀拍了拍莫宸清的肩头。

        “啊？”霍鸿归苦着脸。去书房学的不是兵法就是策论，都是他最头疼的。

        “啊什么啊？”霍启昀瞪他，“你若是有宸清一半优秀，我也不必再为你如此操心了。”

        “多谢姨夫。”莫宸清颔首，“姨母，我带嘟嘟去散散心。”

        “好，去吧，注意安全。”吴君蔻点点头。

        “我们不出府。”莫宸清牵过妹妹的手，出了餐厅。

        宁王府是先帝亲自选址建了给宁王做成人礼的，当年的布置极尽精巧，只可惜宁王是个待不住的，三天两头地请兵去边关。待他娶了王妃，本以为他是时候安定下来了，王妃吴君蔻偏也喜欢跟着他去战场吃苦。偌大的一个王府，平日里只有几个老仆和管家打理着，若是不在年节，一点人气也没有。那些个水榭楼阁既无才子垂青，亦无佳人怜爱，倒成了不归巢的野鸟的好去处。

        他们兄妹俩住在王府东北角的两处宅落里，一个怿然居，一个悦然居。怿然居外有个两层的小亭子，二层没有顶，视野极好，月光混着星光洒在上面。莫宸清带着莫筠浅爬了上去，随意地找了个地方躺下。这一夜，晚风带着些凉意，一轮弯弯的上弦月静静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银白色的月光落在斜翘起的檐角上，把整个王府笼罩得雾蒙蒙的。星星格外多，密集而又散乱地排在天上，几条明亮的星带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整条缓缓流动的、璀璨的银河。

        “嘟嘟，你看那边。”莫宸清眯起眼睛，指着星河的交汇处。

        “好多星星啊。”莫筠浅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知道吗？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莫宸清放低了声音，“那边，那两颗最亮的是爹和娘，旁边的几颗是大伯、大伯母、堂哥、堂姐……他们都看着我们呢。”

        “那爹娘是不是已经见到了爷爷奶奶啦？”莫筠浅问。

        “是的，”莫宸清揽住她的肩，“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都能看得见。你要记得，他们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可是我好想他们。”莫筠浅靠在哥哥肩膀上，有点委屈地说。

        “想他们的时候，你就抬头看看这片天，他们也在看着你呢。”

        是夜。

        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袭来，明月高悬的天幕上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月光缓缓倾泻而下，透过两扇相似的窗户如匹练般落在房间里，朦胧柔和的月光像是母亲的手，轻轻地抚上沉睡着的人的脸庞，没有了云层的遮盖，天边两颗无比璀璨的星明亮而沉默地散发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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