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替我去更高处看看

福子今天已经笑了好几次了。
  之前她的嘴总是咧的大大的，万三丫细细看去，总觉那笑容都带着些苦相。
  但是这一次，说到她的孩子，会走上和她不同的人生，福子却是眉目舒展，真切地开心着。
  万三丫也陪着福子笑起来，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还在万家村的日子。
  那时候，她最喜欢看福子的笑，福子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
  “福子，你的眼睛真好看啊。”万三丫回握住福子冰凉枯瘦的手，“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盯着你的眼睛看久了，会看到有七彩的光华闪过。”
  福子又笑了，就像是曾经在她面前笑过的千千万万次那样，恍惚间，万三丫再次看到了她眼中那些耀眼的光点。
  “你有没有想过，”福子用枯藤般的手轻轻捧起万三丫的脸，认真地盯着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我眼里看到过的光，其实是你自己的倒影呢？”
  万三丫听了福子的话，不由得施展起望气术，再次望向她的眼睛。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福子的眼睛现在也是灰蒙蒙的，里面闪耀的光，确实是她的影子。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福子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村里那些女孩子，在我的眼里总是灰蒙蒙的，其实我自己也是灰蒙蒙的。但是，三丫，你和我们不一样。”
  福子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轻轻捻着发梢。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彩色的，是透亮的，是耀眼的，你身上的光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才最喜欢和你在一起啊……”
  万三丫本想告诉福子，她在她眼里也是同样鲜活耀眼的，但看她此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痴痴的，终是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其实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的。我从小就被我爹娘哥哥教导要孝顺、要懂事、要勤劳、要听话、要文静、要为家里考虑。我看到的村里的女孩子也都是这样的，温顺又安静，仿佛已经习惯了被安排、被忽略、被欺负……”
  福子突然激动起来，抓过万三丫的手，指甲几乎嵌到她的肉里去。
  “可是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敢不听你爹娘的话，你敢大声说出你的诉求，谁欺负你了，你就算知道打不过，也会嗷嗷叫着扑上去，和他对打……”
  “三丫，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整个村子所有的女孩子，好像只有你是鲜活的，而我们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在走向枯萎了……”
  福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敲在万三丫的心上。
  “我也曾试图像你一样尝试反抗，所以我和我爹大闹一场死活不跟张半仙儿走，我以为我选择跟着王仙人就能过上不一样的人生，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不论是跟张半仙儿走还是跟王仙人走，其实都是同一个选择……”
  “三丫，我到现在还是很羡慕你啊。羡慕你能在，我以为我们注定别无选择只能认命的时候，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看着福子望向虚空没有聚焦的眼睛，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心里话，万三丫泣不成声。
  福子又絮絮说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抹干了自己的眼泪，又挂上有点苦涩的笑容：“你说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呢……”
  福子艰难地回身，从身下靠着的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青灰色的细布荷包，塞到万三丫手里。
  “收着吧，给你绣的，是你喜欢的竹子。你可别嫌料子不好，这可是我从万家村带出来的，唯一一块布料，一共就够做两个荷包，一个给宝宝装了平安符，这个就给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万三丫收了荷包，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袋里。
  “你回去吧。”福子好像耗尽了力气，又一次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好好修你的仙，要当最厉害的仙人，然后替我去更高处看看。”
  万三丫双脚沉重得像被钉在了地上。
  “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福子继续赶她走。
  “你要保重啊。”万三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恋恋不舍地向外挪。
  “对了。”万三丫快要磨蹭到门口时，福子突然又开了口，“你还记得我们洗衣服的那条河吗？”
  “我记得的。”万三丫沉浸在离愁别绪里，不知道福子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以后你再回万家村的话，就去那条河看看吧。我曾经在那河里看到过霞光万丈，虽然只有一瞬，但我能保证，我绝对没有看错。那河里肯定有什么宝贝，说不定你以后能用得上。”
  “嗯，我记住了。”万三丫吸了吸鼻子，完全不在乎什么河里的宝贝，她只想再听福子说几句话。
  然而等了半天，福子只是说：“你回去吧，我累了，以后也别再来了。”
  万三丫嗓子里像堵了块棉花：“好，我以后不来了。福子，你要保重啊！你一定要保重啊！”

  回答她的只有福子均匀的呼吸声。
  万三丫见福子已经累的睡了过去，便轻轻替她关上了房门，慢吞吞地离开了。
  走了两步，万三丫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又绕到前院，把紫薯精揪出来揍了一顿。
  此时的紫薯精，再叫紫薯精已经不太合适了。他本来黑黑胖胖的，再穿一身深紫，映衬的脸和衣服一个色，所以万三丫才叫他紫薯精。
  但是现在，他整个人白白胖胖的，眉毛细细的，胡茬子也掉干净了，脸蛋子上皮肤细腻像发面馒头一样，连说话声音都变得温温柔柔的，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类似老奶奶的慈祥感。
  “系统，你可没说绝育丸能美容啊！”万三丫大惊失色。
  “呃……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不知道啊……”系统默默打开小本本做笔记，决定下回再炼药的时候一定要加点毁容成分，省得便宜那帮混蛋。
  把王奶奶揍了个七荤八素质壁分离，又让他赌咒发誓，好好对福子的女儿，万三丫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于是便回了预园。
  刚到住处，就看到砚大小姐正在疯狂砸东西。
  “这是怎么了，发了这么大的火？”万三丫赶紧冲上去询问。
  “万三丫，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本小姐最近是不是对人太和气了？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备选，竟然敢舞到本小姐面前来，说什么给本小姐一个了解他们的机会！”
  砚大小姐又砸了个杯子，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
  “笑话！本小姐凭什么需要了解他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还没进九大宗门呢，就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了，以为勾勾手指，就能让本大小姐围着他们转！”
  万三丫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向来蹲在住处不和他们来往的四十几个男备选闹的。
  这两天，那边陆续有人成功引气入体了，立马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自认为魅力大到藏不住，可以轻松俘获大小姐的芳心了。
  所以就腆着脸说，要给大小姐一个了解他们的机会，然后就一个个被揍得起不来床了……
  “万三丫憋着笑劝道：“人头都被你揍成猪头了，怎么还在生气啊……”
  “本小姐不是在生气，本小姐只是在自省。”砚大小姐气呼呼地朝墙上砸火球，“万三丫，你知道本小姐的人生格言吗？”
  万三丫实诚地摇摇头，并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砚大小姐你的人生格言是什么呀？”
  “吾日三省吾身，”砚大小姐咬牙切齿地说，“吾是不是太客气了？吾是不是给他脸了？吾是不是该动手了？”【注1】
  好学的万三丫：“……”
  看戏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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