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宴

　　苏南的疑惑也只能是疑惑，没人能为他解答，说不定过一两天，就会全然忘记那个来去匆匆的过客，长安那么大，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衣裳褴褛的行人没过多久，却出现在之前值守过的皇宫大内里！

　　“啊，舒服呀，有句话咋说来着？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看着表泡着澡，舒服一秒是一秒，可惜，没手表呀！”

　　泡在木制浴桶里，李俭一边拿浴巾擦拭着身体上的污垢，一边自言自语，时不时的还发出低沉的伸吟，清洗干净的面庞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倒是显得分外秀气，和之前的乞儿形象大相庭径。

　　“殿下，您以后可不能在这么任性了，天潢贵胄的何必在外面流浪，看您现在清瘦的，哪里还有之前的福相，也不知在外面遭了多少罪！”

　　一个老嚒嚒推开房门，手里提着一桶雾气弥漫的热水，径直来到李俭身前，一边伸手在浴桶里拨弄，试探着水温，一边缓缓的加入热水，嘴里不依不饶着。

　　“婆婆，你看我这洗的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遭罪的人？在外面虽然不像宫里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也有无数的美景，无尽的趣事儿，无拘无束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可快活了！”

　　对于眼前的老嚒嚒，李俭一点都不见外，至于隐私？

　　从小被她照顾到大，自己身上那个地方没被她看过？除了那两个印象逐渐模糊的父母和许久未见的妹妹，她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了！

　　“哼哼，婆婆我可不懂你这年轻人的想法，咱只知道，能够平安喜乐，吃穿不愁，就是这辈子最好的事儿！外面的人可求都求不来么呢！至于您说的自由，咱当下人的可不敢奢望！”

　　“我可没当您是下人呢婆婆，小时候要不是您的照顾，我哪能像现在这样，还有心情和您打趣儿！

　　哎呀，后背有点痒，婆婆帮我搓一搓！”

　　李俭可不想在这种事上纠缠，赶紧转移了话题。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咯！”

　　话虽如此，刘嚒嚒手可没闲着，一边询问李俭哪里痒，一边上下揉搓，屋里的欢声笑语让屋外飞散的雪花都有了些许温度，也让这寂静了三年的重华殿活跃起来！

　　除了一开始的些许慌乱，重华殿很快就陷入了平静，一队宫女低着头，手捧着华丽的衣裳，首饰等进入李俭所在的房间，帮着她们的主子梳洗打扮，整理衣裳，晚上的夜宴可不能让人有丝毫的指摘！

　　房间里不时的传出一两声似有似无的喘息，到是让李俭有些挂不住脸面，一来是之前身体还在发育，没那么多想法，二来也是有着自己的底线，愿得一良人，白首不分离，至于三妻四妾？

　　前世在红旗下长大，可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即便是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规则，也没想过改变某些原则和底线，可眼前红袖添香的画面，可实在是难为他了！

　　“这该死的罪恶感，嘈！怪不得人人都想生在帝王将相之家，娇妻美妾成群的，又有几人能拒绝？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把持住的！”

　　“咳咳咳，发什么愣呢，还不抓紧帮本殿下收拾，迟了晚宴，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眼看可能擦枪走火，李俭故作镇定起来，心里也不禁叹息：

　　“果然是长时间不在宫里，连这些下人都敢如此放肆了！”

　　四个小宫女下了一跳，动作一下子老实起来，该盘髻的盘髻，整理玉带的整理玉带，生怕再触怒眼前的这位主子！

　　之前在重华殿伺候的宫女们不是说这位三殿下很好伺候么，怎的也是如此的喜怒无常？

　　“婆婆，你看我这身儿怎么样？”

　　梳洗完毕的李俭在铜镜里照了照，只觉得现下的模样的确比前世高了不知几个档次，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玉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在锦衣华服的衬托下，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乞儿形象！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老李家的基因也不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眼看天也将黑，便不再耽搁，开门就朝着一直侍立在门口的刘嚒嚒得瑟。

　　刘嚒嚒并没有立即回答，直盯盯的瞅着身前的主子，过了好半晌，才喜笑颜开道：

　　“好极了，好极了！殿下终于是长大了，哦，老身套用殿下以前说过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真是俊极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李俭衣服上轻拂着锦衣上并不显眼的褶皱，顺势支走了一旁的侍从，又低声劝道：

　　“殿下，老身还是要嘱咐您几句，您和圣上主母已经有三年没见过面，这次可不能再任性，我知道您以往的荒唐事儿都是故意做的，想逃出您认为的牢笼，可您有想过那两位的处境么，虽然他们有些偏心，心思都在你兄长哪里，可主母她，也是念着您的！”

　　李俭沉默了下，便安慰着

　　“放心吧嚒嚒，我以后不会了！”

　　“嗯，嗯”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刘嚒嚒满脸欣慰，在外流浪三年，果然是懂事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嚒嚒你先休息吧，我去了！”

　　迎着风雪，李俭就朝着含元殿的方向走去，还没出重华殿的门，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回头朝着一直恭立着的刘嚒嚒喊道：

　　“嚒嚒，我这次在外面，见到知薇了，她，过的很好，不用你担心了！”

　　“知薇？知薇！她，过的还好么？既然殿下去看过了，那应该还好吧，十年不见，也不知什么模样了！”

　　自从听到的李俭的那声呼喊后，刘嚒嚒便一直矗立在风雪中，嘴中喃喃自语，不过一小会儿，身上就布满一层雪霜，不远处的宫女也发现了异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终于有一个人鼓起勇气，小跑过来，微微颔首关心道：

　　“嚒嚒，您还好么？殿下已经走了好一会，估计都到含元殿了，外面风雪这么大，您还是回屋歇息吧，可别累坏了身子！殿下今晚应该没那么早回来！”

　　话说完了以后，嚒嚒却没有半点动静，小宫女便抬头望向这个平日还算和蔼的嚒嚒，哪知这一撇，却让她心里寒意四起，心脏都停顿了下，跳慢了一拍，面色瞬时煞白！

　　原本那个快要被风雪覆盖的嚒嚒哪里还有半点狼狈模样，横眉冷对中，满身的雪霜早已悄然间消失无踪，银丝素袍下，片雪不得粘身！

　　漫天飘散的风雪在某种气机的牵引下，竟然在慢慢的向外扩散，整个庭院中再也没有一片雪花落下，就连原本的积雪，也在肉眼可见的消失，露出一抹抹青绿！

　　小宫女还来不及震惊，就看见那道凌厉的目光，冰冷的眼目中似有光华流转，摄人心魂！让她不自觉的战栗起来，瑟瑟发抖！

　　“还不都给我跪下？”

　　仿佛是变了一个人的嚒嚒不单单是为难她一个，也朝着另外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寒声道。

　　几个宫女哪里敢反抗这位重华殿大总管，连忙跑到嚒嚒身前，丝毫没在意地上还未完全干透的泥泞，径直的跪下，磕头求饶，却没有一点梨花带雨的味道，只剩下凄厉惊惧回荡，哪里还有片刻前春欲朦胧样子！

　　“小妮子们，为什么让你们跪着，原因你们应该也有数，连身为奴仆最基本的上下尊卑都忘记了？

　　今天老身心情好，不想多造杀戮，可你们下次若是再敢如此招惹殿下，看我不仗毙了你们！”

　　轻声细语却犹如地狱魔音，没有丝毫的情绪，警告的话语还在不停的飘出：

　　“的确，殿下和别的贵人不同，没有太大的架子，也不会故意的为难下人，可这不是你们能放肆的理由，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出身，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大周以武立国，殿下虽然不如大殿下和二殿下武道通达，可也需习武求道，谁要是以为就算破了他的元阳也没什么关系，那老身只能告诉你们，死！！！

　　殿下既然回了重华殿，那重华殿的规矩也要立起来，上下尊卑，主仆有别，都给我牢牢记着，平时没人管享了几年清闲，哪也都是殿下的恩惠，以后可别给我闹出幺蛾子！再有下次，可别怪我没和你们打招呼！

　　滚回去赶紧收拾下殿下的房间，这院子也要整理好，殿下最喜欢花花草草了！”

　　话一说完，刘嚒嚒也不管她们在自己威压下的丑态，直接转身离去。

　　皇帝宴请群臣的次数不少，可也事关礼制，其中规矩不可不定，按大周制，可分大宴、中宴、常宴、小宴。一般只有节日，象立春、元宵、端午、重阳、腊八日，或者在郊祀或宗庙及宫殿建成之际才有机会行“大宴仪”。至于大宴以下的规格，则“凡祀圜丘、方泽、祈谷、朝日夕月、耕耤、经筵日讲、东宫讲读，皆赐饭。亲蚕，赐内外命妇饭。纂修校勘书籍，开馆暨书成，皆赐宴”。

　　今日除夕，更是重中之重，皇帝为了与民同乐，不仅邀请了朝臣，宗亲，山上仙师，博学大儒，就是那些一辈子都不见天颜的贩夫走卒，布衣商贾等，也是宴请了些，共同见证这盛世皇朝！

　　等李俭来到含元殿时，里面早已经灯火通明，外面的风雪丝毫影响不到里面的歌舞升平。

　　含元殿可以说是皇宫里最大的一座建筑，比之议政论事的太和殿丝毫不差，奢华程度犹有过之，是大周朝专门用来宴请宾客，招待使臣的地方，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占地数十亩，大殿高阁，相互呼应，轮廓起伏，体量巨大，气势伟丽，开朗而辉煌，曾有前人赞叹：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论规模，在整个中州，即便是那些山上仙府也不能与之比拟，映入李俭眼帘的，粗略估算下，就有数千人，恬静看舞，举杯交盏，狼吞虎咽，混乱中却又不缺乏秩序，嘈杂中更添了几分人气！

　　李俭即便是已经参与过几次这样的场合，还是不免震撼，这个世界和前世虽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就如同平行世界一般，可本质上却又有着根本的不同！

　　大殿中央一群挥舞衣袖，御剑高飞的舞女们，完全颠覆了前世的重力定律，就是牛顿再生，恐怕也会让他的信仰崩塌吧！

　　小小的感慨了一下，李俭就收拾好了情绪，扫视了番大殿里的状况，含元殿从里向外被分成了三个平台，自上而下，高坐在上位的皇帝和后宫佳丽们正聚精会神的观看舞女的表演，下一层的修道仙师们也和六部高管们不时交谈点评，把酒言欢，更下方则是世家门主，翰林清贵，三教九流等等，越是靠近外围，越是豪放些，看着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仙子”，不时的吐槽两句略显粗俗的俚语，倒是让李俭有些亲切。

　　在外流浪三年，可是和市井小民们打了不少交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精彩，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周朝如今国力蒸蒸日上，平民百姓大多数也都衣食无忧，一些龌龊事鲜少遇见，不经意间的温暖却时有发生。

　　眼看外围还有些许的空位，李俭也不想去上面凑热闹，就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席地而坐，不一会儿又觉得不怎么舒适，旋即单手撑鄂，半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也拿起桌上的葡萄，往嘴里随意抛去，好不懒散！

　　舞女手中的剑器在纵横交错中映射出道道流光，险而又险的在会场中游走，却不会真的伤到那些达官显贵，靓丽的容颜，危险的剑气，演绎出别样的风采，一到精彩的时候，大殿里就会响起一阵欢呼喝彩，李俭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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