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诉衷情

陆火火这次带着杨苗来了海边，波涛拍岸，怪石嶙峋，一轮圆月皎皎悬挂于沉沉夜空，星辰失色。

        马被栓在一边，陆火火牵着杨苗坐在石头上。两人看着月亮，安静了好一阵，还是杨苗打破沉默。

        “陆火火，我可以再听一次你弹都塔尔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这还是你第一次向我提出请求，真是难得。我得想想，要点什么报酬呢？”

        “等会请你吃鱼。”杨苗托腮慢悠悠回答。

        陆火火起身去拿琴，也不知道他行李里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带着。

        他取了琴又坐下，续续弹了一曲，抬眼看杨苗的反应。

        杨苗拢紧外衫，感叹了一声：“哎呀，本想着也像之前那样听你弹琴看月亮，也许就能跟当时一样……”

        跟当时一样什么呢？年号都变了，天子“破立令”的风声已经传到门中前辈那里，明教现况危如累卵。陆火火离得明教远远的是最好，可是谁能无礼地要求一个虔诚的信徒叛教呢？就像再如何愚蠢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也不可能将他们弃之不顾，陆火火早在从前就意识到教派发展过犹不及，可他只能尽力去阻止，把他的想法传达给陆危楼，而不能直接一走了之，况且这已经足够为难一个几乎将教主跟明尊视作等同的明教弟子了。

        明教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根，杨苗清楚这些，也就更痛苦于无能为力的事实。他愿意做出改变，十足勇敢地去反抗教主的意愿，可是她做不到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她甚至连正式的官员都不算。

        陆火火朝她凑近，轻轻弹了她脑门一下：“说好请我吃鱼的？不许耍赖。”

        杨苗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把长裙挽起系在腰上，踢掉鞋袜，取下琴剑抱在怀中，走到浅浅的海水里。

        她以琴使出一式江逐月天，接着抽出琴中剑做一个用鱼叉的样子，把被曲子迷惑了的呆鱼一条条戳起来，举着一串鱼走回陆火火身边。

        陆火火哑然：“这种法子竟是你想出来的吗？”

        “是呀，我剑学得不好，哪逮得到？只好讨个巧。”

        “韩先生知道你这么用琴剑，非得罚你去重抄剑谱琴谱。”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用，从前只是一直这样想着，先生才捉不到我。”杨苗露出一个带点得意的笑来，心中的烦恼也暂时忘却。

        跟她的琴中剑一样，杨苗的恣意和跳脱藏在板板正正的外表底下，鲜少表现出来，不过在陆火火面前，她总是感到情绪能被轻而易举地调动。最初是惶恐不安于常规被打破，后来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琴中剑也总有亮出来的时刻。

        陆火火拾了一堆枯枝败叶生起火，让她烤干身上的水，又把鱼的内脏都处理掉递给她。杨苗留了一尾，用剑片得薄薄的作鱼脍与陆火火分食，其余都撒上他带的盐巴串了架在火上。

        杨苗转动木枝，看着那鱼在火上烤得染上焦黄色，皮子边缘翘起，静静地散发着香气，看着那水波在月光下粼粼发光，看着轻纱似的云掩住月亮又移开，唯独不去看陆火火，陆火火却看着她。

        他看她半挽起发髻上的桃花簪，花瓣在月光下呈现出通透温润的质感；他看她柔软红润的唇，好似带着蜜山楂的甜香；他看她低垂的颈项，细腻得如白瓷一般；他看她线条流畅的腰肢，悄悄压住想去揽的心思；他看她灵活动作的手，想起这双巧手做出的各式点心。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拉过杨苗的手珍而重之地给她套上，是一支玉石镯子，糯白地底子上有点点深黄浅黄，好似一块桂花糕。

        “我来长歌路上看见的，看它长得像你之前做的点心，很香甜的样子，肯定十分衬你，于是买下来，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陆火火……”杨苗轻颤了一下，她一下想到镯子，想到隐秘的无人诉说的心意，又一下疑心是陆火火不懂这些中原的讲究，千愁万绪涌上心头。

        “嗯？”

        “我说镯子，唉呀，镯子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呀。”杨苗叹出一口气。

        “啊，我晓得，我当然晓得……”思及镯子的含义，青年的心怦怦直跳，在长久的分别里一点点滋生的心思此刻如潮水般涌向唇齿间，以无可阻挡的势头流泻而出，“等此间事了，我便用这些年的积蓄在钱塘买个小院，要挖池子，跟你在长歌门的住处一样，也挂上青色的纱帘。我再找媒人跟你师父说提亲的事情，韩先生肯定气得把我赶出去，叫我不许再来……嗯，那到时候我就翻窗来找你……只要你不嫌弃我。”

        杨苗仍看着鱼，只是还在陆火火掌心的手像幼鸽似的蜷起来，耳上也泛起羞红，她低低啐了一句：“油嘴滑舌的没个正形。”

        “那到底好不好呀，苗苗？”陆火火探头去问，也是把心悬起。

        杨苗蚊子似的轻轻应声。

        陆火火的心便飘飘然了，四肢百骸都仿佛泡在温水里。他语无伦次地吐出些家乡话，又重提起去大漠的事情：“等磨得韩先生答应，我便带你去三生树下看月亮，求圣女给我们见证，”他越说越是兴奋，“嗯……然后亲亲你的眼睛，再亲亲……”

        杨苗转过身去捂他的嘴，防止再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话，不防被陆火火捉住手亲了一下。他冲她得逞似的一笑：“再亲亲你的手——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杨苗双手被制，只能“你你你你”的磕巴，陆火火也不管鱼了，抱起杨苗就在海边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欢呼，惊得杨苗连声叫他放下。

        “苗苗，你心里有好多好多事情，有韩先生，有秦师姐，还有无穷无尽的杂事，我又担心你还在气我之前不辞而别。”

        “可是等不及了，我想下次再见你能名正言顺地与你亲近，但在信里说又不够真诚。我想在雨天跟你撑一把伞去游千岛湖，我想下雪的时候在炉子上热一壶你做的甜汤，然后揽着你看窗外的落雪，我想长长久久地待在你身边，苗苗。”

        “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确定你会不会答应，连刚刚说起都是临时起意——但是还好，还好你答应了。”

        杨苗挣扎失败，只好抓紧他的衣裳，心中却是柔肠百结。

        等陆火火孩子似的撒完欢放她下来，又抱紧了她，头枕在她肩上，声音里都带着喜悦：“我会好好地学中原的规矩，三书六礼，一件不落，聘我的雀儿回家。”他又像大猫似的在她颈边乱蹭，一声迭一声地唤她：“好喜欢你呀，苗苗。”

        “嗯。”杨苗也轻轻环住他。

        “那你喜欢我吗？”他追问。

        “……”

        “好苗苗，我想听你说，好不好？”

        “啊，鱼好像快烤糊了。”杨苗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555苗苗根本不喜欢我”

        杨苗闻言无奈叹了口气，她挣脱陆火火的怀抱，然后抬头认真地看向异域青年月色下光华流转的金色双眸：“陆火火，这种话我们中原人很难宣之于口，我只跟你说，我会一直在长歌门等你，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总是在的。君子一诺，重逾千金。”

        陆火火握住杨苗的手，低头贴着她的额头，一字字地答应：“好，我信你。”

        “啊呀，鱼真的糊了！”

        二人分食尽有些过了火候的烤鱼，又沿路走走停停回到长歌门，正巧迎面撞上秦常歌。秦常歌玩味的视线在两人间往复，最后落在杨苗腕上的镯子上，露出个老父亲痛心自家白菜被猫拱了表情，又溜溜哒哒离开了。

        杨苗羞得用袖子掩住镯子，却也没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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