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医

“前辈，今晚暂且和我睡一起吧，老王的床底下全是几年没洗的臭袜子，他还当宝一样屯着不让洗……”

        “其实我不用睡觉。”

        “害，不至于，都是男人。”

        最后泽漆还是躺下了。这床不大，两人一起睡属实是有点儿挤。

        “地骨皮有退热除蒸之效，薄荷叶宜消风清肿之施……”泽漆跟着脑海里的声音念。

        “《药性赋》”

        泽漆闻言猛地一转身，高挺的鼻梁一下子触到林九言的额头。月光爬进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清澈的眼睛放着光。

        林九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头退了点儿，继续说道：“中医入门必背基础，《药性赋》《汤头歌诀》……宽中下气，枳壳缓而枳实速也；疗肌解表，干葛先而柴胡次之……”

        林九言的声音和泽漆脑海里的声音逐渐重合。

        “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梦里会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林九言顿了顿，“和你很像。”

        “你也是枉死之人。”林九言摸了摸泽漆的左手。

        月光洒进来，林九言白如羊脂玉的脸上缠着一条黑布，像是因受天界惩罚而失去眼睛的仙人，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如花儿般溢出香甜。

        泽漆收回目光，转回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娓娓道出他的故事。

        林九言听完后，沉默许久，说：“我要怎么帮助你恢复记忆呢？”

        “不知道，大概要刺激刺激。”

        “咋刺激”

        林九言想了想：“百部治肺热，咳嗽可止；栀子凉心肾，鼻衄最宜……”

        第二天一早，泽漆醒来的时候，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走出房间，看到林九言正在洗一大盆袜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帮忙：“昨天挤着你了。”

        林九言打了个哈欠，笑着摇摇头。

        泽漆一边晾着袜子，一边问：“这是做好长期收留的打算了么？”

        “嗯，在轮回前，都可以来这儿住。”林九言笑着说，“等你想起死因了，可以拉我替死。”

        泽漆摇头：“你不懂，孤独是很可怕的。”

        仿佛在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中坠落。

        “做人更孤独。”

        “怎么会。你有父亲，有朋友。”

        “有”林九言侧过头去看他，笑了，“我从未拥有过谁。老王是老王，他走了，我也留不住。宁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人活在世间，其实一直都是一无所有的。当你在拥有的错觉中惊醒过来的一刹那，才会发现，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这错觉。”

        泽漆也侧头看他：“那有什么不是错觉吗”

        “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所谓的亲情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错觉。人的知觉本来就不真实。人生就是没有意义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苦苦追寻轮回，走进下一场人生”

        “因为你还在思考，有所思，所以有所求啊。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你虽然死了，但是却比我更像活着。”

        “那你为什么要为了老王，独闯枉死地”

        “真能六根清净，我就飞升了。”

        灿烂的阳光裹着林九言，峭而瘦，似笑非笑。

        林九言出门后，泽漆便去济世堂，想找钱老大夫问问他祖传药方的事儿。

        不想走进济世堂，却发现只有林九言一个人在那儿抓药。

        “几分钟不见，甚是想念。”

        泽漆回他一笑，拿出老王的药包，递给林九言：“你看看这个。”

        林九言仔细闻了好久，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这十八反十九畏乱用，要么是一窍不通的庸医，要么就是一代神医。”

        “不错，这是百年前的张景神医流传下来的药方。”钱老出诊回来了，接过林九言的话头，“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神，老王还是走了。”

        钱老叹了口气：“今天出诊又遇到了一例怪病，病人阳气暴脱，阴气盛极，冷如铁块。这个月来，已经是第三例了。”

        林九言抓药的手顿住：“这症状听起来有点儿像百年前的疫病。”

        “是有点像，不过没有传染性。目前有三例，一个是市中心酒店的老板，两个是北城大学的学生，还是和霖儿一个班的。”

        “师父，试过张景医生的药方了吗”

        “试过了，但是疗效不好，治标不治本。而且至今还没有搞清楚病因。”

        “百年前的瘟疫，能详细说说么？”

        “当年那场瘟疫，先是袭击了南城。南城的人几乎全部感染，死伤无数。这疫病致死率极高，感染就意味着死亡，传染性极强，通过接触传染。后来蔓延到咱们北城，先辈张景，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奋战在第一线，终于研究出了药方。”钱老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泽漆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最后还是林九言接下去：“后来张景医生突然不愿救人，北城的百姓也死了一半多。”

        林九言接着说：“有人说张景医生想哄抬药价，借此牟取暴利。”

        “一派胡言！”钱老抢过话头，“当时感染者众多，再厉害的神医，没有药也是束手无策。”

        “英雄所见略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疫病就自己消失了。”

        “玄参治结热毒痈，清利咽膈；升麻消风热肿毒，发散疮痍……”

        泽漆只觉头痛欲裂，脑海里的记忆被搅在一起不停地旋转，最后只拼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宛如一池春水，温柔地注视着他。

        温柔的眼睛背后，传来了人群的叫嚷：“医生！医生！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哭喊声刺破了苍穹，落下漫天星河，撒在老人绝望而混浊的双眼里，撒在孩子稚嫩而枯槁的肩膀上。

        泽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济世堂的病床上，林九言正给他喂中药。

        外头的阳光很灿烂，已经是午后一点了。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看到了一双眼睛。只要稍微想要看清楚一点，头就会疼得裂开。”

        “那双眼睛，会不会是张景医生的？”

        “我想……也是。”

        林九言把碗放下，说：“或许你可以去问问谢前辈他们，也许能找到张景医生的魂灵。”

        泽漆点头，朝着林九言微微一笑：“谢谢你了。”

        “没事儿，这有啥。”林九言脸颊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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