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往生桥

世界没什么变化，那满天的黑色大雪除外。

        身处在其中，林九言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冻碎了。这种寒冷真的极其恐怖。

        他已经无法行走了。

        这些黑色的大雪入侵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让他感到麻木、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闭上眼睛，就此沉睡。

        好在挂在心口的那黑色盒子里的眼睛散发出微微的暖意，才让他不至于成为一座冰雕。

        那股暖意如同流水，缓缓地流遍了全身。

        林九言这才恢复了行动力，站到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眺望，看到枉死庙里空无一人，庙旁有个楼台，有两个吹唢呐的人。

        他立刻前往楼台。

        看清了那两人的样子，林九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林九言才回过神来，说出自己的疑问：“谢必安？范无救？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可是这两唢呐匠既没有特意地穿成一身黑一身白，也没有标志性的锁魂链和哭丧棒，独独是脸长得像。

        两唢呐匠比林九言更懵逼：“你……是陶李送进来的人？你在叫我们吗？”

        林九言点点头：“我进来是为了彻底剿灭因……你们，难道不叫这个名字么？”

        范无救：“我们没有名字，你这么叫，那就是这个名字了。”

        谢必安也点了点头。

        “太可怕了。”范无救话多一点，谢必安只是呆呆地看着黑色的大雪，一言不发。

        “我们要怎么做？”林九言躲到他们的楼台里，这里没有黑色的雪，还比较暖和。

        “前段时间，有个漂亮的公子误入，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我们多次尝试提供帮助，都没有用。”范无救轻轻地将那唢呐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心，他还活着，找到了松星观。”

        一声不吭的谢必安听到松星观，立马警惕起来，拉着范无救退后了几步，用充满杀意的盯着林九言。

        “松星观……”范无救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谢必安瞪了一眼，生生把话咽回去。

        空气凝固了。

        林九言想走上前问问，却被谢必安警告：“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范无救的小声嘀咕被耳力过人的林九言听到了：“松星观是最先被占领的地方，里面全是他的人。”

        林九言大声问道：“怎么可能？”

        宁霖的日记里，明明说了松星观是唯一一个能拯救他的地方。

        谢必安瞪了范无救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举起唢呐一吹，那极其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几乎要将林九言的耳膜刺破。

        声波一阵一阵地攻击他，眩晕袭来，他只得离开那座楼台，没入黑色的大雪中。

        这黑色的大雪里找不到方向，他只得按照宁霖日记里说的，确认自己穿着褐色的褂子，闭上眼睛，根据直觉寻找前往松星观的路。

        林九言在心里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不知道哪一方才是真正能相信的。

        按照宁霖的说法，从百年后回来的人，还有钱星楼和简松。

        而百年后的简松，似乎也不是一个人。

        他突然想起，有天在电视机报道上说，在藏霖山发现了简松的尸体。

        他当时以为简松是枉死鬼，后来在生死间隙里遇到张道长，才知道替身术是寻松山道人常用的法子。

        他也就没多想了。

        疑点太多了，林九言还是选择相信宁霖。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做了这么个决定。

        他闭着眼睛走了好久，可是凭着敏锐的嗅觉和听觉，他发现自己一直在打转，完全没有找到松星观的可能。

        他彻底迷失在了黑色的大雪中，空无一人的山路上寂静无声。

        他睁开眼，看到前方有个消瘦的人影。

        是在前方，而不是在背后。

        林九言立刻追上去，却碰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是，本该长着一双清澈温柔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漆黑的窟窿。

        林九言一恍神，那人影已经离他十几米远，他顶着大雪追过去，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桥上，桥的护栏上写着“往生桥”三个红色的繁体字。

        “林九言。”这声音是从两边传来的，前后都有。

        林九言深吸一口气，决心走过这往生桥再说。

        他顶着黑色的雪艰难地前行，却听到一个声音问他：“你能不能把我的身体还来？”

        林九言确认自己没开口说话，但这声音分明就是自己的。

        他不敢搭理，只是不断地走。

        那个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咄咄逼人，反而是十分委屈不解。

        终于，林九言没忍住，问他：“您是……张景前辈？”

        “是。你又是谁？”

        林九言回头了，看着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张景，心跳乱了，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景摇摇头：“那天我来藏霖山采药，不小心跌落悬崖，醒过来后就一直在这座桥上游荡。”

        张景摸了摸自己空洞洞的眼眶，不知所措地说：“眼睛，莫名其妙的没有了。”

        林九言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怀里的盒子打开，一双眼睛冰在水晶里。

        “我猜，这是你的眼睛。”

        水晶融化，眼看着那双眼睛要回到张景身上，却被一阵突然起来的暴风雪裹走了。

        两人皆是一愣，追着那风雪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那座桥。

        “怎么回事？”无论他怎么走，都只能在桥上徘徊。

        “相传往生桥初建时，总是坍塌，后来人们把活人生生埋进桥基，往生桥才得以建成。而建成后，要让桥梁永远稳固，还需要叫来人的魂灵，守住桥。”张景说，“我们成了桥灵。”

        “那要怎么才能摆脱？”

        “毁灭桥吧。”张景顿了顿，又说，“但也许我们会随着桥一起毁灭。”

        张景说完，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笑里带着很深很浓的悲伤。

        林九言觉得很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只碰到了一团空气，他还是勉强说：“一定会找到方法出去的。”

        张景摇摇头：“我已经没有身体了，现在不过是个游魂……你从哪儿来？”

        “我……从百年后来。”

        张景没有再说话，默然站在桥边，过了许久，他回头给了林九言一个温润的笑容。

        林九言低下头，心下明白，自己是永远也比不上他的。

        “你是我的转世……我总会梦到很多年后，我遇到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年，他叫泽漆……如果你将来遇到他了，能否麻烦你，对他好一点。”

        张景沿着桥栏杆爬到了桥洞下，这桥洞极其阴冷，比那些黑色的雪还要冷。

        可他感觉不到，他没有身体。

        “你要做什么？”林九言很愧疚，甚至都无法直视张景。

        他们扭转了光阴，却没有消灭真正的因。而从百年后回来的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张景的身体，张景的生活、张景的时代。

        “大概你也不清楚，身体还来的话，你也活不了。”张景的声音还有点稚嫩，白如冠玉的脸上嵌着花瓣似的嘴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出生那年，有位张半仙儿给我算过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如今还有五年罢了，或许你能长命百岁……总之，我不太在意，你不要太愧疚了。”

        林九言心里百感交集，但是内心深处却是小小的窃喜，如果这么下去的话，遇到泽漆的人就是林九言，而不是张景了。

        林九言因为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感到无比自责。

        “每年元宵节，张半仙都会来来看看我。今年，他跟我说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说什么‘枉死力’污染，他说，凭借我们的力量是无法战胜他的，只有他自己能战胜他自己。”

        张景挠挠头，叹了口气：“总之，你现在来的不是时候，你得回去，守着北城。”

        林九言都没有说话的机会，张景又接着说了：“我好久没跟人说话了，所以一直说个不停，哎，以后可能一直都会这么孤独了。最后再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林九言，其实算起来，您是我的师兄。”

        张景听了这话，笑得灿烂：“半仙儿说过，钱师父是能长命百岁的，活两百年都不是问题。”

        “好了，不耽搁了，你回去之后，切记不要贸然上山。”

        张景说完，在桥洞里挖掘出一具尸骨。

        他恭恭敬敬地给这具尸骨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他念的是道教往生咒。

        林九言知道，张景这是在解脱桥基下的亡魂。这么做，有两个结果，一是桥会塌，而是张景会填补这个空白，从此彻底沦为桥魂，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张景念完之后，古老的石拱桥剧烈地晃动起来，过了整整一分钟，桥才平静下来，完好无损。

        但是张景不见了。

        “九言，从往生桥下去，就能出去了。”张景的声音响起，但是林九言无法辨别他在何方。

        “别耽搁了，快走吧。”

        林九言从往生桥下来，抬头看到了皎洁的月光，纯白的。

        周围是寂静的山脚，蟋蟀和蛤蟆叫个不停。

        林九言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医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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