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宁霖家住藏霖山下的一个不知名小村庄，这儿的人都以砍柴打猎为生，清心寡欲，日子过得倒也恬淡闲适。

        宁霖的老父亲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有些呆板木讷，还很固执。他很传统，规规矩矩地传承着先辈留下的规矩，绝不逾越半步。

        他的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平常总听她骂人，但是心里比谁都善良。她还很急性子，但凡谁没顺了她的意，就要骂半天，内容不带重复地骂好几个时辰。凶天凶地，独独对她的儿子凶不起来。

        因为宁霖既不像父亲那样固执，也不像母亲是个急性子，他温温柔柔，热情善良，活泼天真，平常总是笑嘻嘻的，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们总是早上六点起床，喝一碗红薯稀饭配泡菜，几十年来都没有改变过。至于中午晚上的伙食，得看当季什么作物成熟了，比如初夏有玉米。他们的地里还种了李子、桃子，到季节了还得拖去城里卖。

        打猎的话，得去藏霖山南面，那儿才有大型的猎物，什么野猪啊野兔之类的。

        偶尔还会有药材商人雇佣他们当导游，帮忙带路。

        以上就是他们的所有收入来源，确实是清贫了些，但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这儿生长的孩子似乎带着一股天然的灵气。

        宁霖就是，一双清澈的眼睛，跟森林间的小鹿一般。

        农历四月间，桃子成熟了，一家三口都在山上摘桃子，摘了整整十大框、上千斤的桃子，放到老父亲破旧的骆驼车上，拖到城里去卖。

        宁霖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大概是七岁的样子，虽然他老早就请求过父亲带他来卖桃子，可是父亲总是以他没空看着他为由拒绝了。

        这回他也是软磨硬泡才征得同意。

        骆驼拖着一车的桃子，晃晃悠悠地进了城，小宁霖坐在骆驼背上，好奇地四处张望。

        哇，城里，就是不一样啊。

        “什么家茶馆、赵根子米店、园昌什么坊、安济药房……”小宁霖指着店铺的牌子，声音软软儒儒的。

        车停在了安济药房面前，老父亲上前跟看店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拖下一箱桃子，摆在门口开始卖。

        老父亲就干坐着，也不会叫卖，就等客人自己来问价钱，问价钱他和不多说，三文钱一斤就三文钱一斤，别人要是要降价，他就不搭理。显得他和别的小贩格格不入，好在他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人们觉得他城市，不做假，也不多说，买桃子的人还挺多的。

        小宁霖觉得自己应该要叫喊一下，可是老爹像个木头似的杵着，他要是喊起来，确实有点儿尴尬。

        他就看着店铺的牌子，一个接一个地念。

        “程兴……”剩下那个字他不会念。

        “斋。”有人替他回答了。

        小宁霖回头一看，是个从安济药房里出来的哥哥，比他高出一个头，温润如玉，就是脸色太白了点，看着不太健康。

        “斋~”小宁霖咧嘴一笑，“谢谢哥哥。”

        大哥哥突然就脸红了些，嘴角不自觉地溢出笑容，蹲下来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宁叔叔，还是三文钱一斤么？”

        宁叔叔点头。

        大哥哥从兜里摸出了一块大洋，装了一大袋：“不用找了。”

        宁叔叔摇摇头，翻了好久才凑齐零钱。

        大哥哥本不想收，可是看到一旁的小宁霖，他心生一计：“宁叔叔，这位是？”

        宁霖：“他是我爹。”

        “哦~真可爱。”大哥哥眨眨眼睛：“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宁霖：“好！”

        老父亲：“你好好呆着！”

        大哥哥：“没事的，宁叔叔，这不是有我吗？太阳下山前给您送回来。”

        很多年以后，宁霖只记得当时吃了一碗超级好吃的汤圆——红糖糯米小圆子。

        他们家过元宵的时候也会吃汤圆，不过那都是娘亲拿糯米自己包的，近乎有拳头那么大小，里面就是包的黑芝麻，吃一个就腻了，偏偏娘亲每次都弄得很多，硬要逼着他们两父子吃完。每年过元宵都跟厉劫似的。

        他不知道原来汤圆可以做得这么小巧可爱，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除了那小圆子，他还记得那个大哥哥身体不太好，走两步咳嗽一下，他听着，都觉得心疼。

        夕阳快落山了，大哥哥才把他送回安济药房门前，老爹已经卖完了桃子，剩下的都是一些磕坏了的，桃子熟透了之后，一碰到就同意烂。这些桃子是卖不出去的了。

        大哥哥看着他们父子俩抬这匡桃子也太累了，就说：“我就喜欢吃熟透了的桃子，我买了吧。”

        他又掏出一块大洋。

        父亲那双粗糙的手在钱袋子里找了好久的零，才凑够。

        “多谢简少爷。”宁老爹从不说客套话，他是真心感谢简少爷。头几年他来城里卖桃子，是一路卖一路搬，总有巡警来驱赶，说是维护治安。

        后来也是碰到简少爷，让他到他家药房门口卖，既蹭了一波客流量，又不用担心被撵走。

        他们牵着骆驼慢慢地离开繁华的城区，身后的热闹和他们一老一少孤寂的背影格格不入。他们身上都是自然纯朴的气息，纤尘不染，没有染上繁华中的虚伪狡诈。

        简少爷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渐渐拉长的影子，他能感觉到，他们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一个很自然很美好的地方。

        “宁叔叔！你们明儿还来吗？”

        “来！”

        可惜第二天只有宁叔叔来了。

        宁霖回家之后，一点不觉得累，还觉得自己很热，就跳进小溪里洗澡，结果感冒了，挨了娘亲一顿骂，裹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生病了几天，父亲的桃子也差不多卖完了，树上剩下的，就请人来收，因为自己来扛那几大匡的桃子真的太累了。

        于是宁霖就没再见到那个简少爷了，久而久之，就不怎么记得他的模样了。他也没想着要问问人家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白白净净的，身体不好。

        再然后呢，父亲和收桃子的人签了协议，以后每年都有人来收桃子李子了，也不用再去卖了。

        宁霖热热闹闹地在山水之间长大，天地山水的灵气仿佛都被他吸走了，生得水灵水灵的，皮肤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那双眼睛更是清亮，像那山间的溪流。

        他们每年端午节都要去祭拜枉死庙，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说，等他长大后再告诉他。

        这一年，距离卖桃子的那一年，已经过了十年，如今的宁霖十七岁了，在端午这天，随父母一道上山，去枉死庙里祭拜仙人。

        他无意间在发现神像背后的简松，两人都觉得有些熟悉，却都已经忘记了小时候那一面之缘。

        而此时的简松和之前还在当简少爷的时候变化太大，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变成了懒散而妖冶的少年，美而不自知。

        更何况外界传言都是说简公子死了，所以就连宁霖的父亲也没认出来，只以为是五官稍稍有点像罢了。

        “我妈虽然凶，但人很好，她要是骂你，别往心里去。”宁霖特意叮嘱简松。

        简松点点头，他不禁也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也是喜欢骂人，话特别多。他不由得会心一笑，在这里，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每天就跟着宁霖，早上起床挑水做饭，收拾碗筷后去点豆子、收玉米……一天好像有干不完的活儿，但和宁霖一起做，就会觉得很开心。

        晚上爹娘都睡得早，他和宁霖睡一间房，没办法，当初他们建房子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多一个人，就只能委屈他和宁霖一起睡了。

        “我要是打呼噜吵得你睡不着，既捏我的鼻子，把我喊醒。”宁霖笑着说。

        宁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会有两颗小小的酒窝，真的，很好看。

        有时候简松会自私地想，不能给别人看到。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简松眨眨眼睛。

        “什么呀？”

        简松特意凑到宁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打呼噜的话，亲一下就不打了。”

        宁霖：“这么神奇！”

        “嗯！所以你放心睡吧。”

        有了这么一个预防针打在前头，所以宁霖半夜醒过来，发现简松偷亲他的时候，也没有多疑，只以为是自己睡觉打呼噜了。

        简松发现宁霖醒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脸红心跳，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他长这么大也没喜欢过谁，他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只知道自己本能地想靠近宁霖，想得到他的一切。

        宁霖没有反抗。

        简松似乎忘了自己前面扯的慌，只以为宁霖是同意了，就更加地变本加厉，亲得有点儿久。

        “看来我是真的吵到你了。”宁霖一变喘着气，一边无奈苦笑。

        简松连红得跟苹果似的，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开的玩笑，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他感觉到，宁霖对他，好像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单纯地当朋友、家人对待。

        究竟是他俩没缘分，还是宁霖没开窍？简松心烦意乱，一晚上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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