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1仙人掌?潘多拉的魔盒

出租车载着首飞燕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眼瞅着马路上的车明显多了起来，真是有个过年的样子了。

        “我刚才去花市买了几盆花，回家路上呢。马上过年了，好歹也得扎古扎古。”这一年过得真叫不消停，首飞燕心里感慨，快点过去吧。她继续对着电话那边的陆佳晨说：“小云也该回来了吧，大过年的，这家伙怪可怜的。”

        “快了，我前两天跟她联系，说是年三十当天回宝州。唉——师傅，这个小心啊！”虽然集团ceo邱晓倩两天都没见露面，但是高赫的老传统年终大扫除却完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陆佳晨边指挥着房间里面做卫生的工人，边举着手机说：“我们今天全员半天搞卫生，钱呢，坚决是一分不给，活儿啊，可是一样不少干。要说，我和小云两个苦命打工人，还真是羡慕你啊。”

        首飞燕习惯性地打趣斗嘴：“我？一个家里蹲，天天围着我妈发愁，你是不是更年期激素紊乱，变傻啦？羡慕我？哎呦——”司机一脚刹车，她急忙扶住身边的杜鹃花，一股子花香隔着口罩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你没事吧？嘿嘿，我有点傻不假，可是这个事情是实话实说，有一说一。你天天在家陪着父母，累是累点，可是你的生活自在简单啊！哪儿像我们，小云的日子有多难受不用多说。就说我，这大年根底下也没得消停不是嘛？”

        “你也就是高赫那点破事，也没能把你怎么着。”

        “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还想把我怎样啊？女老板倒是歇了，大老板亲自出马，找我谈了几次话，给我下了新任务。”

        “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是挣钱养家不容易，好吧。我说陆大小姐，您辛苦啦，就坚持一下。”说话间车子已经被小区门口的保安拦下，首飞燕赶忙跟陆佳晨匆匆告别道：“我到家门口了，先挂了啊——”

        “师傅，你就帮帮忙吧！你看，这不是快过年了就多买了几盆花，特殊情况嘛，送进去就赶紧出来，不会耽搁的。”首飞燕跳下车，赔上一堆笑脸。

        “不行啊，我们也是执行物业的规定，现在为了保证业主的安全，就是不允许网约车和出租车进小区。”保安小哥就是能网开一面，他看看可怜巴巴的首飞燕也面露难色，说：“大姐，您多体谅。不行您把花先放这，我帮您看着，您回去找人来帮帮忙。”

        大冷的天，首飞燕苦苦哀求未果，只好放走了出租车，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看着眼前几盆新买来的花发愁。现在看来也只剩下她自己来回多搬几趟这一个办法，可是这些花儿各个都这么娇艳，先伺候哪盆好呢。弯腰选花的档，忽听见身后有个男人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首飞燕回身抬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男人身穿耐克长款羽绒服，头顶灰褐色毛线帽，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了白色口罩上面的两只大眼睛露在外面。首飞燕完全不认识他，又忍不住好奇使劲儿多看了几眼，这个人真怪，挺大个个子有必要把自己裹得跟一个粽子似的出门吗。

        大概是被首飞燕看毛了，粽子不等她张嘴，直接就从地上捡起两盆蝴蝶兰一左一右抱在怀里，跟着又提起一盆装着红色仙客来的塑料袋，说：“走吧，正好顺路。”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浑厚，听起来怎么有那么一丢耳熟，首飞燕在心里迅速又打了个问号，不过现在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总之是天降救兵，老天爷瞧她孝顺就送来一个壮劳力，她和这些花儿有救了。

        “那——我住在36号楼，就在前面右转。”她顾不上多寻思，赶忙抱起剩下的另外两盆花，追赶上救星的脚步，喘着大气说：“今天真是谢谢您，刚才我一个人正在发愁呢。请问您住几号？”

        男人只说了一句：“不用客气，我也住36号。”便自顾自闷头向前，也不多说其他。

        首飞燕走在一边心里想着，原来这个怪人是什么时候搬来的新邻居，没有印象呢？看着人家抱着花盆不苟言笑的样子，搞得自己跟他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免尴尬。

        电梯从十五楼向下，首飞燕盘算着要不要邀请这个新邻居去家里坐一坐，以表示感谢，大家邻里邻居的以后免不了互相帮个忙。没料想身边的男人这个时候倒先开了口说：“带着口罩大概认不出来，我是周武，记得吧？前年你来那不勒斯——”

        周武！那不勒斯！一股强烈的交流电刹那间从头顶一直穿过胸膛，迅速向四肢扩散，首飞燕终于解密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十根脚趾一时间蜷缩在一起，用力抓了抓地。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男人，会活生生地在站在这里，她简直没办法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戏剧性的安排。

        电梯适时到达，慢悠悠地开了门，周武的话就此打断，两个人于是都低头忙着把花往电梯上搬，首飞燕这才偷到一个喘息的机会，腾出几分钟让晕乎乎的脑袋瓜尽可能快一点冷静下来。

        首飞燕没来得及将刚才的对话继续，电梯很快停在五楼，门再一次向两侧打开，她首老师和另一位秃顶老头儿刚好站在这里。

        “燕子，你回来了，正是时候。”家里怎么这个时候还会有客人来，首飞燕顾不得管他们这些老头子之间的事情，这一刻她的脑子里已经乱七八糟的转成了一团乱麻，留下余光飘向电梯里的黑色羽绒服。

        秃顶老头儿这功夫张嘴道：“飞燕，是我，好久不见。”

        首飞燕端在手里的蝴蝶兰险些掉在地上，她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奇葩的日子，眼前这个秃顶——是廖家！

        “哎呦，这是跑哪儿去了，买了这么多花啊。累坏了，来来来，快给我。”首老师完全没搞明白状况，只当闺女这个样子是买花累的，忙上前笑嘻嘻地接过她手中拿不稳的花盆，“行了，燕子回来正好，廖家你也别走，留下吃个饭吧。”

        廖家得令也乐得如此，赶快过来帮忙。

        首飞燕像个木头人站在那，直到看着两个老头儿把花都挪出电梯，她这才回过神，抬头看了一眼杵在电梯角落帮忙按电钮的周武，说：“谢谢你，再联系。”一脚迈出电梯，仓皇而逃。

        听着电梯门在身后重新关闭的声音，首飞燕又转回身，留在原地，眼看着电梯慢慢在17楼停下，心脏在胸腔里面“咚咚咚”拼命地跳，直到首老师在家门口一个劲儿招呼，她才扭身跟了过去。

        “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过来了？有事吗？”首飞燕没有想到十几年没见，廖家会变得如此苍老，支撑秃脑袋的粗颈项跟圆滚的五短身材扎实地打成一片，笨拙的样子看起来比自己家里这个老头儿更加令人不忍直视，心里并不是滋味。

        廖家被首飞燕看得很不自然，吭哧瘪肚地说：“我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半年前我就回国了，留在北京带学生。前不久，我才听说你也回来了，这不是过年嘛，想着过来看看你，看看家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家里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我妈病得不轻，别的也没什么。”首飞燕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年男子，简直不敢相信，当年自己把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交给了眼前的他。

        这个叫廖家的男人似乎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很久，现在活生生站在这儿，让首飞燕恍惚，甚至不能接受就这么一个人曾经作为她的丈夫，跟她有过最亲密的生活。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一旦打包封存起来，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老头儿没有眼力见地催着：“先吃饭吧，燕子，快收拾收拾，都饿了，等会儿你妈妈还要休息。”

        “唔——我想我跟他还是出去说说话吧，你们俩吃，不要等我了。”首飞燕说罢，示意廖家一起出门。

        “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告辞。”廖家也识趣儿，跟着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姐，又出去啊。”小区口再遇到刚才的保安，首飞燕朝他笑笑，心里想着人家眼里的自己是个啥样子？刚才进去是一个男人，这会儿出来身边又换一个。

        “嘿！这不是典型做贼心虚么！”她不禁轻轻“切”了一声，也不理旁边的廖家，只顾自己低头快走。

        两个人在星巴克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首飞燕说不饿，廖家就去买了两杯热美式和一个鸡肉帕尼尼，给她切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用纸裹好递给她，自己则把剩下的一大半大口大口往嘴里送，他这个吃相倒是很美国。

        “怎么突然间回国呢？”首飞燕接过热乎乎的帕尼尼，又放下。

        廖家可是三下五除二吃光手里的，抓了一张纸擦擦嘴，肚子里面像是有了底，他看看首飞燕犹豫了一下，才说：“廖飞先回来了，他帮我打听了一下，我们都觉得现在还是在国内发展更好。”

        “你是从他那里听说我回国的消息？”首飞燕这才明白过味儿，鼻腔跟着吐了个“哼”，说：“你肯定还知道我反对他和陆佳晨的女儿谈恋爱的对吧，没错，是我坚决反对。”

        “是，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燕子，事情都过去很多年了。我知道，当年是我和廖飞的错。但是，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他才十几岁，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他懂什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廖家的秃头一边说一边摇摆，这是他努力分辩的样子。

        “小男孩？十几岁还能算是小男孩吗？即便是你所谓的小男孩，他犯法就不用承担责任吗？他就可以躲在浴室偷拍女人——那个作为他继母的女人裸体的照片吗？”首飞燕停了下来，闭上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憋在胸口的气慢慢吐出来，重新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说：“算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再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过去的事情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抹去，我不想再提，更不想在这里跟你争论。只是我必须再次重申，我不会同意自己好朋友的孩子嫁给你儿子，我不能让可可受到伤害，没有别的。”

        “廖飞他——已经改了，他现在是一个好的大学老师，他过去有好的教育背景，将来一定也会有一个好的前程。谁都有个青春叛逆期不是嘛，他长大了，真地改了，你相信我。”头顶的射钉打在廖家的头顶上面，直冒光。

        如此辩解的话听进耳朵里就好像是吃了一个死苍蝇，让首飞燕禁不住恶心，正要起身离开，廖家却又马上改了话题，接着说：“好好好，怪我，我们现在先不说孩子们的事情。其实，我今天过来找你，还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让我来补偿你。没想到你妈妈现在病得这么厉害，接下去的日子，能不能由我来照顾你，照顾你爸妈？”

        廖家的态度严肃诚恳，但是在首飞燕的眼里却是极为可笑，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无端冒出这么滑稽的想法。什么补偿，什么照顾她？如此说来，难道让她把宝贵的余生继续交给面前这个老男人，才是对她的赏赐？

        这可真是——天降桃花，偏就砸中了她的脑袋呢。

        “你怎么不说话？飞燕，我知道，过去我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受了很多苦，因为我让你至今还是一个人单着，太不容易了，我心里过意不去的。也许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我，我们两个人毕竟已经分开十几年，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变化，但是想想，在美国曾经有过那些美好的日子，我们可以慢慢来——”

        “哦，你不用提美国，我早就忘了。况且，你的确是自作多情地多虑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个人单身与否跟你无关，你不用有半点内疚。我现在一个人可以照顾我爸妈，完全不需要、也不想任何外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补偿，那更是谈不上。你我早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不该想的事情还是省省心吧，毕竟岁数也不小了。”首飞燕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廖家，她想尽快终结这次无聊的谈话，“今天谢谢你来看我爸妈，就这样吧，以后各自安好。”

        首飞燕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满满的咖啡留在桌上，悠悠冒着热气。

        北风打着旋击透了首飞燕身上的羽绒服，她把双臂交叉紧紧抱在胸前，心底的伤疤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再一次被寒风揭开，那个充满海腥味的夏天被寒风吹了回来。

        一家三口趁着美国独立日小假期从洛杉矶驱车前往圣地亚哥，为了给儿子廖飞过生日，这也算是首飞燕提早策划的方案，她希望给儿子一个惊喜。

        第二天，首飞燕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廖家早就带着儿子跑出去游泳，餐桌上放着廖飞的电脑和他们给她准备好的早餐。她一边嚼着培根吐司，一边无聊地在电脑前坐下来在网页上面冲浪。

        鬼使神差一般，她看见一个打开的论坛界面，随便打了一眼才发现里面的内容乌烟瘴气不堪入目，感觉自己不该窥探青春期少男的秘密世界，羞愧之余正要关闭论坛网页，猛然间她看见一个名叫jo的网友贴上一张图片，附言：“借昨日tracker兄弟的美图一用”。随即，一个年轻的身体，古铜色的肌肤，健美的体态，圆润的小腹□□裸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论坛的气氛顿时高涨。那个jo继续说：“怎么样各位，有了如此劲爆的身体，让咱们再嗨一次吧……你们嗨了吗？反正我嗨了……再来，再一次……嘿，track你在吗？我们等你的新货。”

        “杂种！”

        首飞燕崩溃了，她没想到自己的□□竟然会被挂在论坛网页上面，众目睽睽之下供无数人意淫。她疯了一样跑出门，在烈日下的拉荷亚海滩上狂奔，白色的大海鸟在头顶湛蓝的天空中盘旋，一只又一只肥硕的海狮敞着油亮的肚皮躺在不远的地方，哼哼唧唧地晒太阳。人群中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为了亲儿子跟自己的女人吵，吵到最后一男一女两个人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讲了一遍，廖家和首飞燕的婚姻失败了。

        这个失败再一次验证了马尔克斯早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面就剖析过婚姻的本质：两个几乎完全互不了解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性格不同，文化不同，甚至性别都不同，却突然间不得不承诺生活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分享彼此也许注定有分歧的命运，这一切本身就是完全违背科学的。

        年轻的首飞燕带着对于家的执念下嫁了廖家，跟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男人和他的儿子，欢天喜地过起三口之家的新生活。然而几年之后，这个男人最终还是没有给她一个想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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