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逆鳞下的红瞳（1）

白色的病房内，睡梦中的女孩朦胧地睁开眼睛，见识涂抹在窗帘上午后的阳光。

午后原本炙热的阳光此时照入这个窗台上摆有康乃馨的房间竟然变得温和起来，就像是脱离了蓝天与白云的孩子进入一块不属于它的领地轻快地舞蹈、围绕墙壁呈现姿态的曼妙。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看上去也很愿意与这些闯进她房间的“孩子”玩耍，她向着虚空伸出她那被测量血氧饱和度仪器夹着的手指，试图去触摸那道从窗外透射进来的光……光芒在她的指尖与手背上起舞，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隐约显出健康的红润，看到这儿她不由地抿起微笑嘴唇。

阳光忽然消失了，房间内略微暗淡下来，她在枕头上缓缓扭头，蓝色的眼眸望向窗帘细长的缝隙。白色的康乃馨在帘摆下静静地绽开，花朵的上方，也就是缝隙的中央，女孩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市与山峦，还有……她稍微睁大眼睛，湛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淌着大海。

还有漆黑如血的……十字架！狰狞的堕落天使切西娅从黑暗的中心猛地扑出！

“哐——”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今天感觉怎么样？”那人的笑容映在她的眼睛里。

少女收拾好苍白的脸色，从上一秒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朝着男人点点头：“嗯，很好。”

路易斯沉默了会，他盯着少女的脸色，神情微妙的变化，然后说：“你看上去不怎么好。”

少女咽下唾沫，她将目光转移到覆盖在身体上的雪白被单，什么也没说。

路易斯将熬好的鸡汤放在女孩的床头，他看了看女孩的神色，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被窗帘遮蔽的窗户。他走近窗边，伸手将窗帘拉开，阳光瞬时便重新洒了进来，他露出明朗的笑容：“一个人在这里闷久了容易得病，时不时打开窗透透气，看看外面的景色，这样人的精神也会得到提升，毕竟望着明媚的阳光人的内心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明亮的地方嘛，你说对不对。”他扭头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少女，笑得很和洽，就像床上的女孩是他的女儿，“贝蒂？”

贝蒂的侧脸被阳光画上光明的格子图案，白皙的脸蛋上清晰可见细小的茸毛。她缓缓抬起头，理了理垂下的发梢，稍微侧目看向眼前的站在窗前的路易斯，片刻后，她冰冷的表情显露出几丝有温度的笑意，轻轻地回答男人：“嗯。”

看到贝蒂的微笑，路易斯的脸上再度添上一层笑容。

忽然骤急如雨的警报在房间外的过道处响起，两人脸上的笑霎时被凝重所取代。

“嘀呜嘀呜嘀呜嘀呜嘀呜嘀呜嘀呜——”

路易斯刚想走出房间查看发生什么事然而下一秒他的电话就在口袋里响起，他接通电话，来电人是卡罗琳，卡罗琳将目前所发生的情况都与路易斯说了一遍后双方便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的路易斯其实在警报响起的那刻大概就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没料到的是这次的情况如此糟糕。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似乎在另一个世界里遨游。

“先生，新的堕天使来了，是吗？”贝蒂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默。

路易斯脸色沉重地看向病床上的贝蒂，默默的点了点头。

“雾遥他们出发了，是吗？”贝蒂凝视着路易斯的双眼又问。

路易斯摇头，回答说：“他们现在不在总部，他们现在在堕天使出现的战场。”

贝蒂听后脸色稍微的变了，但变化之细令人不易察觉。她说：“那请让我去吧。”说完她便拉开被子，准备起身下床。

路易斯连忙阻止了她，用手按住贝蒂的小臂，严肃地对她回应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还不能进行甲胄驾驶，不仅如此，我们的甲胄还在维修当中，现在达摩克里斯能够提供出战的机动装甲只有秋唯驾驶的【深红之瞳】还有柳雾遥的【阿波罗】，这两台甲胄你都没有熟悉过。第三代的【苍蓝裂痕】还在维修当中，我们还不知道这台甲胄是否还能被修好，毕竟它上次的损伤太过严重，也许会拆除掉它所有可回收的零件然后丢进废弃熔炉。”

贝蒂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路易斯，哽咽了下回答说：“那……【波塞冬】呢？”

路易斯怔住了，他没想到女孩突然问起了这个，这个本该被埋葬在所有人心底的伤痕。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抬起头直视女孩晶蓝色的瞳孔，说：“贝蒂，你要知道，那台甲胄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后来才轮到你成为它的驾驶者。你与它只搭档过一次模拟训练，并且那次的表现不怎么好，你与它的同步率只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但这并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这台甲胄自从那个家伙离开后，它就再也没有和其他人建立过百分百的契合度了。”

贝蒂看着路易斯深邃的眼睛，无言地稍微低下头。

“甲胄……也会有生命的吗……”她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问道。

路易斯咽了咽口水，他松开了抓住贝蒂的手，将身体挺直，目光看向窗外。

“没有。”他回答说。贝蒂稍微地仰起脖子看着他，但很快就又垂下了双眸。

“但是，有时候我又会觉得它们是有生命的而不是单纯的钢铁之躯。”路易斯表情没什么特别地说出了这句话。他走到门口，手掌轻轻覆在把手上，转身向女孩告别，“至少是楚夏河让我不得不这么认为的，那个早已身在天国的家伙可能至今还不知道他曾经驾驶的甲胄仍在捍卫着他那‘可悲’的尊严……即使驾驶者早已灰飞烟灭。”

他说完后，将门缓缓地合拢，亮堂的房间内又再次回归到只剩少女一人。

——

达摩克里斯，指挥大厅。

“情况怎么样？”赶来的路易斯站在指挥台上问道。

卡罗琳在虚拟屏幕前挥动指尖，整理着电脑获取到的数据信息：“军方已经派出陆军部队去拦截，当地的警卫队已在与军方配合组织人群疏散，预计十分钟后堕天使所在的区域就可以清空，届时武装力量即可以进入到防御范围与堕天使展开对抗。”

路易斯不再作声，他眼神沉默的盯着屏幕，瞳孔带着些许寒冷。

“长官，那具堕天使……在、在做什么？”一名年轻的研究员用沙哑惶恐的声音说，他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巨型生物，瞳孔呈现出因恐惧而放大的特征，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视线从来没有从屏幕上移开的路易斯忽然瞪大眼睛，这时的他也看到了此人所指的那幅可怖的画面！

只见堕天使身上的金色的犹如铠甲的部位正在发生碎裂，铠甲出现的裂缝中隐约可见有绿色的汁液从中流淌出来，黑色的裂纹像极了古树躯干上的皱纹，它们宛如蜘蛛吐出的细长蛛丝般在堕天使的胸前、四肢上蔓延，最终在金色的甲壳一点点地完全脱落殆尽后，一具新的恶魔的样貌在众人面前展露！它仰起雪白的脖颈朝着天空发出刺耳的尖啸，这怪物的噪音让在场的人们毛骨悚然！

它用长有利爪的手撕去仍粘在身体上的金色铠甲，黏稠恶心的透明液体包裹着它新生的躯体，它微微向前聚拢身躯，那动作像是在酝酿着某种即将要迸发的力量……片刻后它猛地扩胸并伸张双臂，雪白的天使之翼从它的肩胛骨的背鳍处绽开！

那一刻，无暇的圣洁仿佛提前从天堂降临到了人间。

“它在蜕皮！它竟然真的能像昆虫一样蜕皮！”目睹着这一切的赵哲韵吃惊道。

“你说什么？”卡罗琳看了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一眼，满脸惊恐。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恶！”赵哲韵紧握双拳，脸色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我分析【看守天使】残骸的时候就发现了它外骨骼的组成成分与地球上的节肢动物极为相似，其中便包含了蜡质层与几丁质层，它们分泌外骨骼的表皮细胞存在于几丁质层下，并且我发现堕天使细胞的生长与繁殖速度是我们人类的七百五十倍，表皮细胞分泌的骨骼一经硬化后便不能再继续扩大，于是我便猜测堕天使也会像昆虫以及其他节肢动物一样发生蜕皮。”

“它蜕皮后……长出了翅膀？”卡罗琳看着屏幕里的堕天使有些迟疑地说。

路易斯眉宇凝重的幽幽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除【路西法】外的堕天使长出了翅膀……还是白色的。”

——

月亮岛游乐园，堕天使降临地。

此时的苏云弥正跟着秋唯在断壁残垣下抱头鼠窜，他的身后还拉着同样是在奔跑的柳雾遥。不过，后者的状态似乎不大振作。棕色的眼睛埋在乱糟糟的发尾里，竟透不进一缕阳光。

“喂，不是，你怎么了！”苏云弥将柳雾遥拽进墙角，晃动少女的肩膀。

柳雾遥低着头没有说话，长发无力地落在尘染的肌肤上，樱桃的唇此刻略显苍白。

秋唯背靠着这面摇摇欲醉的墙壁，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堕天使的动作下颤抖。他将自己的右半身谨慎地探出墙垣，不料他看到不远处的堕天使此时竟然在蜕皮！曾经的天国的骑士撕掉身上的外衣，从而蜕变出巨大雪白的翅膀！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对于眼前这恶心的一幕咽了咽口水，心里静默道。

苏云弥仍在一旁拼命地摇着柳雾遥，用试图唤醒的语气不断地叫道：“喂、喂、喂！醒醒啊拜托！”他稍微歪头仰视柳雾遥低垂的双眼，少女的眼睛异常空洞，犹如两个深渊黑洞。他又试着在柳雾遥的眼前招了招手，变换着各种奇葩的表情，然而少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眼前的柳雾遥给苏云弥一种像是被人掏去灵魂的感觉，她分明并没有死去，可又和已经死去没什么区别。

“她怎么了？”秋唯扭头问苏云弥。他们周围到处是燃烧与碎裂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苏云弥对秋唯摇摇头，表情无奈地回答，“她好像自从看到了那只堕天使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了，你跟她说什么她都没反应，但奇怪的是她起码还会被你拉着走。”苏云弥瞥了柳雾遥一眼，灵机一动，他故作暗讽的模样对秋唯装疯卖傻地说：“不会是某人被那东西吓傻了吧，刚才我怎么记得某人好像还在嘲笑我不敢坐摩天轮来着……”他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瞄身边的柳雾遥一眼，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羞辱人的方式来唤醒她。

秋唯有些无语地看着苏云弥，摆摆手打断这人继续施法：“别幼稚了，多大了你。”

听到这话的苏云弥反倒是先炸了毛，“哇，秋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万一柳雾遥醒了对吧？有法子就得试试，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啊！”他激动得仿佛他才是被唤醒的那个人。

秋唯摇摇头，他走到苏云弥身前观察起柳雾遥的状况，他伸手触摸少女的脸颊查看瞳孔，回答说：“她现在的情况与之前的那个女孩有些相似，也许是被堕天使给影响了。”

“之前的什么女孩？”苏云弥问。然而就在他刚问完他心里就知道了答案。

“那个叫做晴雅的女生，没记错的话她还是你的同学。”秋唯直起腰杆看向苏云弥紧张的眼睛，他将后者知晓的答案先一步说了出来。

苏云弥低下双眼，稍微动了动嗓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秋唯看着沉默的苏云弥，没说什么。他收回手臂，手掌竟在不停地颤抖……

“你……”苏云弥注意到了秋唯这点，抬起眼睛略带关心地看向他。

秋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他摆摆手示意苏云弥没关系，可就在他转身向前没走几步后他边猛地弯腰，难受地呕吐起来：“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站在背后的苏云弥惊呆了，宛如木鸡般呆在原地不动。

待秋唯恶心过后，苏云弥这才意识到过来搀扶秋唯，在他双手托住秋唯身体时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这段两人没再见面的时日里消瘦了许多。他扶着秋唯退回到墙角下，耳边的风声与火焰声仍在不断地咆哮，似乎是由风与火焰组成的狼群在不断地朝走投无路的猎物形成包围。

“你怎么了？”苏云弥蹲在双手撑地的秋唯身旁紧张地问。

“没事……”秋唯摆了摆手，眼神虚弱地看着地面，“过一会就没事了。”

苏云弥眼看秋唯这副逞强的模样，心想要关心队友于是他便试着去安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盯着秋唯的侧脸，少年的头发因为汗水而湿润地下垂，发丝的间隙里他那双蔷薇红色的双眸明灭可见。

秋唯沉默地让人恐惧，他五指紧紧地镶入地面上的薄层，嘴角有股说不出的凶狠。苏云弥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时而又扭头看看柳雾遥的情况，仿佛这时他成为了三人的领队，不仅要照顾好神经病的队员还得要兼顾他们避免被后面的那只堕天使给踩扁。

“是因为晴雅吗？”苏云弥有些惊疑地看着秋唯。

秋唯微微抬首仿佛是被苏云弥说中了，他目光投向远方的街道，那里挤满了逃跑的人群。他重新站起，像是漫画里的主角忽然找到了继续战斗的动力，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堕天使，后者完成蜕皮后俨然呈现出崭新的模样，两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里的鲲鹏，它低头俯视大地，就如同高在九天之上的神明在鸟瞰芸芸众生。

“堕天使为什么会出现？”

“堕天使降临地球的目的是什么呢？”

“它们又是为了什么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还有，因为它们而死去的人……又该向谁偿还？”

秋唯瞳孔不断地摇晃，像是陷入了回忆的走马灯，他人站在这里但是身体与灵魂却已经飘入了脑海里漆黑的记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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