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月斜露重，三净峰上，竹影摇曳，如积水空明。深青色的窗牖旁，暗黄的灯光下，穿着宽松寝衣的少女宛如水蛇一般瘫坐在摇椅上。

        她肤色苍白，一双猫眼秋水盈盈，轻蹙的柳叶细眉以及向下耷拉的嘴角让她看起来颇有愁容不展。

        大半夜的，并非她故意不睡，学人家诗人的多愁善感，而是她今夜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她做得多了，自从前些年为了找到挽雪香的原料，她冒险进入神界废墟边缘，却看到遍地枯骨之后，她就时不时深陷噩梦当中。

        可这次的噩梦不一样。

        她梦到的不再是空旷无垠的虚渺之境，而是一本纸质的书。

        当时，那本书漂浮在半空，劣质的封面上用粗陋的笔法书写了两个大大的汉字——临仙，梦中的她刚想要触碰那本书，发黄的扉页就自动翻开，如走马观花一般，她很快就看完了整本书。

        这是一本记载了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情的小说。

        而小说的主角之一，明夭可以说是十分熟悉，正是她心系多年的人——崔凌。

        噩梦结束后，明夭的心情称得上是凌乱。

        这是一本叫做《临仙》的古风仙侠虐恋小说。

        小说中，天虞山掌门人崔凌，号称仙界第一人，常年都在闭关，宛如一位看破红尘的隐士，将天虞山大部分事务交给了大长老打理。

        直到那次收徒大会，一个名叫弦虞的少女大放异彩，她明艳炽热、快意恩仇，却又带着一点迟钝的天真，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总能出现旁人想象不到的奇遇，富有传奇色彩的她很快就成为了话题人物，原本死气沉沉的天虞山，因为她的到来，热闹非凡。

        弦虞出现之后，久不露面的崔凌竟然破天荒地出席了收徒大会，衣袖如云缭雾，翩然飘至弦虞面前，将弦虞收为自己的首席弟子。

        但后来，弦虞得知他们前世的爱恨情仇之后，毫不犹豫地朝崔凌挥刀相向，于是，这一对怨侣就在比一比谁更心狠的路上越走越远，纯洁美好的爱？不存在的，杀了对方才会让自己又痛又爽！

        而明夭呢，她只是一个性格阴郁的女配，曾经被崔凌救过一次，从此对他芳心暗许，她羡慕女主的才智与能力可以虏获男主的心，也嫉妒女主热烈张扬的性格收获了无数人的喜爱。

        天虞山收徒大会那天，崔凌将主峰玉牌递给弦虞时，随后赶来的明夭，正巧看见弦虞抬头冲崔凌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有些刺眼，而崔凌的目光也刹那间柔和下来。

        明夭踉踉跄跄地回到三净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苍白的脸庞就像是一个僵硬的雕塑，怎么也扯不出那种明艳的笑容。

        她将镜子恶狠狠地砸向地面，从此之后，暗地里给女主使绊子就成为了她的日常工作。

        这就是书中明夭的人生轨迹。

        明夭不由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与书中的明夭有何相同点。

        性格阴郁？好像是有一点，但那是因为她有社交恐惧症，偏偏又长着一张天虞山第一美人的脸，为了让那些人不要再烦她，她只能每天板着脸，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崔凌救过她？也的确救过，那时候她被狼妖所伤，是崔凌及时赶到，将她交给了明念，才捡回了一条命。

        她心系崔凌？好吧，她就是喜欢崔凌，谁叫人家长得又帅声音又好听呢！但以后喜不喜欢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可能是另一个女人的。

        给女主使绊子？这绝对没有，她怎么可能干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更何况，人家女主现在还没出现呢！

        明夭眼睛一亮，脸上的愁云登时消散无踪。

        对啊，女主现在还没出现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在女主出现之前，就已经知道这是一本小说，还没有酿成大祸。

        想到这一点，她终于松了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在这里担忧也没用，还是继续回去睡觉要紧。

        她从摇椅上坐起来，穿着木屐拖拖踏踏地回到床上，顺滑地钻进了被窝里。

        因为半夜三更被噩梦惊醒，快要天亮时才睡着，她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午饭时间到了，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刚刚喟叹了一句真舒服，她的房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进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大叔，虽然胡子拉碴，但气质清隽，五官秀美。他既是明夭的师父，也是明夭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叫做明念，是书里的炮灰角色。

        明念径自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故作老成地压低了音调。

        “夭儿，为师知道你羡慕掌门新收的徒弟，但你不用灰心，你很快也能与掌门朝夕相对了……”

        “啊？”

        明夭垂死病中惊坐起，她怎么忘了，今天就是天虞山的收徒大会呀！

        女主出现了？还真的成为了崔凌的徒弟？

        明念还不知道明夭下午根本没去参加收徒大会，他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前几日，为师去竞选主峰藏书阁守阁人这个职位，在过五关斩六将之后，为师成功获选，即日将搬到天虞峰主峰，到时候，你和为师一起搬过去，就能和那个徒弟一样，每天看见掌门了。”

        明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算了，收徒就收徒吧！以后我再也不去天虞山主峰了。”

        明念大惑不解。

        “为什么？难道因为掌门收了个徒弟，你就不再喜欢他了？”

        “他收的哪是徒弟，分明是情人！”

        明念抽了抽嘴角。

        “你的思想太龌龊，别看那么多话本了，师徒关系也有纯洁无瑕的，比如我们这样。”

        一提起话本明夭就想起了《临仙》那本小，气得她钻回被窝不想理会明念了。

        明念好声好气地哄了她半天，才让她下床吃饭。

        收徒大会结束后，明夭每天闭门不出，安心睡觉，如此过了三个月，天虞山一年一度的弟子试炼大会又开始了，作为修炼废柴的明夭，开始愁得每天晚上多吃一个猪蹄。

        试炼大会的前一天晚上，明念从天虞山主峰回到了三净峰。

        明念答应过明夭，要在明夭参加试炼大会前为明夭准备一顿丰盛的美食，他果然说到做到，一回来就去厨房忙活起来。

        他一边熟练地杀鸡宰羊，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是来真的？都没有见你在掌门身边晃悠了。倒是那个叫弦虞的女孩，现在天天跟在掌门屁股后面。”

        上次明夭对明念说，她决定彻底忘记崔凌。

        “哥，你信命吗？”明夭不答反问。

        明念迟疑了一回儿，答道：“信！”

        “那就是了，天道老头儿告诉我，和崔凌在一起的人不会是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明夭说出这番玄乎的话，又做出伤春悲秋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明念的眼神忽然闪烁了几下，藏住了里面的笑意，缓缓问道：“天道老头儿有没有告诉你，我会被自己砍伤？”

        “啊？”

        下一刻，明念极为镇定地举起手，鲜血从他的手掌潺潺流出。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将菜刀往旁边一扔，运用灵力开始止血。

        明夭无语地摇摇头，走上前帮他擦干血渍，说道：“无论是做饭还是做人，都要专心致志，不许跟我说话了！”

        明念冷哼了一声。

        “翅膀硬了，倒教训起为师来了！”

        两人一番风卷残云大快朵颐之后，明念轻车熟路地将手放在明夭的头顶上。

        明夭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刚吃完饭手上有油你不知道啊！”

        明念有些受伤地望着明夭。

        “不用啦！”明夭知道他想做什么，明天就是试炼大会，他想跟以往一样传给明夭一些灵力，让她不至于输得太惨。

        以前她害怕丢脸，害怕被揍，害怕因为灵力不足而衰老，所以愿意接受明念的灵力。但现在的明夭不想再接收他的灵力，她已经改头换面，下定决心要走一条和原本不一样的道路。

        “老哥，我的资质原本就不好，我想在这次试炼大会结束后，去堆雪宫学习炼丹术。”

        明念低下头，看不清神色，支支吾吾地说道：“堆雪宫啊，是不是有点远？”

        “还好，最多御剑飞行三天三夜，哥，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不用传灵力给我，你就可以恢复俊美年轻的容颜了。”

        明夭记得，明念也曾是个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是天虞山众仙山中最年轻的山主，可在明夭十七岁那年不慎为狼妖所伤，明念为了救妹妹，将半身灵力注入妹妹体内。

        短时间内强行输出大量灵力有很大的副作用，明念一夜之间衰老数十岁，而明夭一夜之间筑基。

        后来，每年试炼大会上，明念都会匀出许多灵力给平庸的明夭，这也导致他的外表一直是中年大叔。

        明夭离开以后，他又能变回那个光芒四射的年轻美男子！

        “夭儿，你以为我在乎这具皮囊吗？”谁知明念却并没有很开心。

        明夭以前也曾心怀愧疚，拒绝过明念的灵力输入，但因为明念自己不乐意，总是不了了之。

        这一次，明夭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决，明念终于妥协，不再输送灵力给她。

        近段时间，天虞山所有的青年修士都失去了一个梦中女神，然后又拥有了一个新的梦中女神！

        失去的梦中女神自然是明夭。

        明夭是曾经的天虞山第一美人，任谁都想不到，当初修为出色的她会在试炼大会上被一个入门不到一百年的修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人抬回了三净峰。

        明夭离开时抬起猪头大脸冲他们咧嘴一笑的画面将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噩梦！

        事后，天虞山充斥着有关于明夭的传闻。

        “哎！听说了嘛！那个三净峰的明夭其实是条咸鱼呢！以前那么厉害都是装出来的！”

        “听说了，白瞎了那么好的容颜，原来是个资质平庸之辈！”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样貌出色，才能抱到大佬的大腿，那么多年给她输送灵气，不然你以为她那些年的比试是怎么赢的！”

        “有人经常看到她和掌门走在一起，她背后的大佬该不会是掌门吧？”

        “有可能欸！前段时间三净峰峰主不是去给掌门当守阁人了吗？依我看就是走后门！”

        而女主弦虞，现如今的天虞山第一美人，成功入选为天虞山众青年弟子的新任“梦中女神”。

        明夭躺在床上养病时，明念绘声绘色地跟明夭讲述了女主的光（狗）辉（血）事迹，比如：

        “掌门很多年没有笑过了，她出现之后，掌门（终于会笑了。”

        “大长老脾气暴躁，弟子们每次看到他都会绕路走，她竟然能够蹦蹦跳跳上前打招呼。”

        “以往闯进二长老的死士山的弟子，都会被性格古怪的死士们打得遍体鳞伤，她不仅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死士山的死士还站在山门口朝她挥泪送别！”

        “千一香峰峰主的大师姐素来歹毒霸道，好几次想要教训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她就脸红，还送她价值不菲的灵器！”

        明夭按住胸口，艰难地制止了明念。

        “别说了，你是在逼我回忆不好的事情。”

        因为他口中的这些人，日后都会把明夭往死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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