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明夭回到三净峰之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一想起崔凌的脸，她就心绪起伏，万般感慨。

        要是早点知道这是一本小说就好了，她就不会傻乎乎地爱上崔凌，还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一反常态，坐在沧雪亭饮酒。

        她想起了来天虞山之前的生活，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明夭和明念的父母是一对散仙，常年云游四海，把小小的明念和明夭留在一个凡人村庄里，后来这对散仙彻底失踪，明夭和明念都当他们已经去世了。

        明念打从幼年起，就乐善好义助人为乐，得到村民的一致好评。

        “天性如此仁慈，真是龙章麟角！”村长如是评价他道。

        “不是的哦！”小明念直率地答道，“我行善事，只是为了积累功德，那样就能过好日子啦！”

        明念告诉明夭，他的脑海中似乎隐隐保留着前世的记忆，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提醒着他，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是煞星灾星，后来历经百世积累功德，才出现转机，成为如今的得天眷顾者。

        他一直行善积德，助人为乐，果不其然，他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作为先天修士，他在十二岁那年被仙界第一名门天虞山的一位峰主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因为根骨奇佳，天赋异禀，十九岁便已筑基。

        似乎一切都很美好了。

        除了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他把明夭安置在天虞山山下的一个老人那里，隔三差五就去瞅一瞅她还活着没。

        结果就是，每一次才刚离开没几天，明夭就穿着红花配绿叶的大花袄，坐在门前路中央跟路人聊天。

        七八岁的她缺个大门牙，眯眼笑，看到明念，便夸他老成沉稳得像个小老爷爷，还说要等待一个牙婆，把她拐到热闹有趣的凡界，再也不要留在天虞山山脚了。

        他觉得不妥，于是就去求师父，希望他能收明夭为徒。

        天虞山除了最大的主峰外，一共有十三内门山峰和三百外门山峰，而三净峰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明念的师父活了八百多岁，虽然正义凛然修为高强，却极其怕死，不愿沾惹任何麻烦。

        当初他之所以收明念为徒，就是因为明念是先天修士，而且身上气运极佳，以为明念可以助他躲过所有灾厄。

        他一看明夭的资质和气运，便觉得她一辈子也修不了仙，而且是个麻烦精。

        因此果断拒绝了明念的请求。

        师父他如此珍惜生命，最后还是死在了仙妖之战中。

        死前，他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攥住明念。

        “念儿，师父对你这么好，你能不能把你的气运和功德给师父？”

        “怎么给师父呢？”

        “只要你向天道承诺，愿意将前面百世的功德转让给为师，然后自愿死在为师手里就可以了！”

        说着，师父便抬起手，积蓄全力朝明念脑门拍了一掌。

        只是，师父还未使出全力，便油尽灯枯。

        但那一掌还是给明念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师父的患得患失竟然传染给了明念，明念将明夭伪装成先天修士接上天虞山后，总怀疑有人会杀害自己，或者明夭会遭遇不测。

        他的被害妄想症日复一日地加重，再加上那时候的明夭很不老实，总是跑出三净峰和别的弟子打架，满身是伤地回来。

        他忧心忡忡地跟她分析，她的资质是如何地不佳，在这个看重实力的天虞山，只会受到别人的欺侮和鄙夷，而且外面的人是多么阴险狡诈，她日复一日地长大，会被多少居心叵测的人觊觎，他在天虞山有很多竞争对手，时时刻刻寻找机会把他赶下天虞山，所以他无法永远面面俱到地看护她。

        果然，在明夭十七岁那年，她出事了。

        若非路过的崔凌救出了她，她早已被狼妖撕成碎片。

        看着奄奄一息的明夭，明念一边给她渡着灵力，一边心疼地无以复加，心中发誓，就算以后明夭会责怪他，他也不能再让她随随便便就跑出去玩。

        他原本想狠下心来，将明夭关在了三净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夭开始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个噩梦……听她讲述，她总是梦见自己身处于一片虚无之境，除了她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日出日落，没有云海星辰，没有花草树木，只有她自己，身处于虚无空间，不老不死，恍然之间几十年已经流逝……

        明夭前往神界废墟寻找挽雪香的配料，却看到了一堆枯骨。回来之后，她接二连三地陷入噩梦中。

        她渐渐变得越来越古怪，只有在明念面前才一如既往地活泼，面对别人时却总是凛若冰霜，有一种超脱万物的淡漠，就仿佛在梦境中的几十年已经成为了她现实中的经历。

        明念的好友，那个竹子幻化成的灵体，曾好奇地跟他打探明夭的事情：“阿夭怎么长大后越来越孤冷？”

        明念虽然也觉得很奇怪，但也如释重负，心道，如此再好不过！如果外人接近明夭，发现她本质上好吃懒做资质平庸，岂不是个个都要欺负到她头上去？

        明夭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也知道自己看着好像很高深莫测，但其实就是一个骨子里极其平庸的人。

        一开始，明夭没觉得自己会爱上任何人。

        《妙色王求法偈》有云：”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段话对于她这种缺乏勇气的人而言，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可是，当崔凌从天而降，斩杀狼妖的那一刻，她似乎小小地心动了一下。

        接着，崔凌把她送回明念身边，她看到崔凌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就仿佛触碰到了温暖而安心的力量，梦境中的恐慌与孤寂悉数瓦解。

        她想，反正自己快要死了，短暂地爱一下崔凌应该没问题吧！

        她哪知道明念会耗费半身灵力救活她，而他自己则瞬间苍老十岁。

        伤势痊愈之后，她拎着食盒，跑到天虞山主峰，想当面向崔凌表示感谢。食盒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新鲜别致的美食，有她央求明念教她制作的，也有她根据前世记忆鼓捣出来的。

        崔凌从藏书阁走了出来，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夭紧张地低下头，放下食盒，快速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就转身跑掉，像一只惊慌失措的羚羊。

        可是，跑到一半，她又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来，恰好看见崔凌也在望着她。

        “我……我明天可以继续来找你吗？”

        软糯的声音吹散在风中，如一曲芦苇笛演奏的声音，她以为崔凌没听见，正要再重复一句，却见崔凌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她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天虞山主峰，崔凌练剑，她在树下葛优躺；崔凌自己跟自己对弈，她在旁边“观战”；崔凌打坐入定，她在旁边发呆。

        她的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满怀心事的沉闷样子，不像弦虞那样叽叽喳喳，活力四射。

        有时候被别的弟子欺凌，她虽然逞了口舌之快，却被揍得浑身是伤，坐在崔凌身边时，会越想越生气，然后咬着下唇忿忿不平地瞪着前方，仿佛敌人就在对面。

        崔凌的视线投过来时，发现她莫名其妙地对着一个花瓶怒目圆瞪。

        但他不会多问，将她视为可有可无。而她也从来不会将这些琐事说给他听。

        偶尔，他会在明夭打架时突然出现，将众人吓个半死。

        崔凌闭关的时间很长，而且他每次出关时脸色都不太好。

        明夭怀疑他产生了心魔。

        晚寒洞不是明夭可以进的地方，她在外面守着崔凌，却还是觉得不安。

        终于有一天，崔凌再次闭关了。

        她没有像以往一样守着他，而是前往浮屠殿，向那些僧人询问可有压制心魔的方法。

        僧人给了她一张“挽雪香”的配方，听说长期闻这种香，能够让人心神宁静。

        为了找到配方上的香料，她几乎走遍四方，虽然可以御剑，但也花了不少时间在路上。

        等她回到天虞山时，崔凌已经出关了，明夭并未如从前那样守在晚寒洞外。

        崔凌原本答应为明夭炼制一把灵剑，那把剑眼看快要完成了，可是明夭从外面赶回来时却看到，那把剑出现在三长老的徒弟手中。

        崔凌没有徒弟，所以他炼制的灵器常常送给四位长老的徒弟，或许他只是忘了这把剑是要留给明夭的。

        明夭将散发着挽雪香的剑穗送给了崔凌，她原本是想做一个香囊，但忽然想起来崔凌不佩戴那玩意。

        剑穗好，能够随身携带。剑穗也有不好，在出剑时，轻易就被斩断，滚落尘埃之中。

        崔凌看到剑穗，得知了明夭离开天虞山的原因。不知是不是忽然记起那个承诺，他后来给明夭炼制了新的灵剑。

        明夭本以为，他们之间会这样细水长流地相处下去。

        直到崔凌收了弦虞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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