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泽芝步出天一神宫，阳光照得她头脑发晕。她恍然忆起自己尚是一株白莲长在瑶池的日子。那时，自己一直在沉睡，只听得耳畔有琴音潺潺，有时有温暖的灵力流入，她会摇一摇枝干，白莲便在水面上摇曳。这样的时光，不知过了多久，自她有灵识起，便习惯了这样的陪伴。直到她终于化形，破开水面，走上岸边的时候，摇摇绿荫之中坐着一位蓝衣仙君，面前一架瑶琴，他在冲她笑，双眼亮晶晶的，仿佛若有光。

        那时，她还奇怪容与身为地仙，怎么总在天界瑶池边晃，还总弹琴给她听。原是，他为水神，司掌三千天水，却自剖神丹，失了神身，沦为地仙。如此才能说通，他生父为地仙之首，遍知真君，生母为九洋之主，秋水神女。他应生而为神，并非仙体。

        一万八千载春秋，一万八千年的等待，难怪他总是一刻不离，从南极至中天，无论自己去哪里他都爱跟着。有时嫌他烦人，将他诓走，他却总会找回来。

        泽芝望了眼东方苍穹，向皈章招招手：“陪我去趟东海扶桑。”

        五彩火凤张开双翼，光华流转，泽芝跃上她背脊，火凤双翼一振，便飞出十万里。泽芝端坐火凤之上，天风吹过脸颊，她张开双臂，感受气流从臂间流过，云雾在脚下翻涌。

        她笑容灿烂，高呼道：“皈章，你说王母若知道我知晓了这些事，她是什么表情？”

        皈章：“昆仑神尊与您感情甚笃。”

        泽芝：“那是，她该愁肠百结了。哈哈哈哈，他们瞒了我这么久，不过想让我安安心心做泽芝。我当然是泽芝，神尊之位算什么，一万八千年前我看不上，我现在还是看不上。”

        皈章：“神尊？神女，您不想神魂归位么？您与容与仙君的那段旧缘，现下如何了？”

        泽芝：“我们很好，我愿长长久久地做个莲花仙，也不要断情绝爱做那劳什子神尊。皈章，若我神魂归位会如何？神心应当清澈如水么？”

        皈章：“秉神女，天地所化的神明，皆由三气所生。其境清极，若神心生波，清境见浊，神体当损，自不可与天地同寿，此乃一般神明。若三气尊神，烈阳、昆仑、星河三位，心生波澜，其气亦随之动荡。必为天下灾。”

        泽芝：“这话说的好笑，我们既来此人间，神心便不受我所控，浊世动荡，谁能封心锁爱？吾至人间，自惹尘埃，随世摇动。”

        皈章：“神女，此为天劫。”

        泽芝：“我知，那夭夭呢？我是问吾妹，星河神尊。烈日将崩，烈阳献祭。她的劫是什么？星河水动荡不安，是要她献祭么？”

        皈章：“当年，星河神尊神心动荡，星河水满，神尊自请诛神，以全部神力化作天界至宝星河心。星河心镇压星河，神尊殉情跳了诛仙台。此劫本该完毕的，只是白虎神君紧随，夺下了一魂。那一魂养在星河之中，天劫未完，神尊便入了轮回。”

        泽芝：“所以白虎神君也等了一万八千年？”

        皈章：“并非，因是轮回历劫，神君已等了几世，奈何情深缘浅。”

        泽芝：“轮回历劫？我尚可复生，为何她独独还要历劫？”

        皈章：“此为天机，吾不可测，仅知这天劫为娲皇所设，却不懂娲皇深意，扶桑到了。”

        泽芝向下看去，碧波万顷，海面之上是覆压两千余里的嫩绿色树冠，叶边闪耀着金光，满树赤红色花朵一串串垂下，在海风中摇曳。皈章落地，伸出火红的翅膀，羽翼上闪烁着五彩的光辉，泽芝顺着她的翅膀走下，此处为扶桑之国，是碧色海水中的一座岛，上生扶桑树，两树相依，绿荫如盖，覆压整座海岛。

        泽芝望着面前这株巨树。皈章化作人形，一身彩色羽衣，面容姣好，她走至泽芝身后询问：“神女，来此为何？”

        泽芝笑着伸出手抚摸着扶桑的树干：“人言：东海扶桑，日所出焉。此处为旧日居所，我想来看看。扶桑有灵，知烈阳羽化时，应多有悲伤。”

        扶桑摇动着树枝，探下枝叶落于她掌中，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就像回到父母身边的孩子。泽芝看着树枝缠在自己手腕上，有些痒意，树枝将一捧开得正盛的扶桑花送至她面前。她被扶桑蹭得咯咯笑起来：“好啦，我来此除了见你，还想借你两条枝干一用。”

        扶桑摇了摇树干，两根粗壮枝干落进她掌心。皈章在一旁询问：“神女，这是要做什么？”

        泽芝回头：“我在想一万八千载的等待之情，该怎么还他，准备铸一柄神剑赠他。”

        泽芝握住扶桑枝走至海边，用扶桑枝拨动碧波，海面粼粼波光皆向她汇聚。她说：“日浴于汤谷，有多少灼灼灵力落进这海水中，使这海面闪烁着烈日金光，我取金光为剑形，替他铸一柄宝剑。”

        泽芝面前燃起灼灼烈焰，如太阳灿烂，扶桑枝在其中随着烈焰上下翻腾，泽芝静静看着这团烈火。

        泽芝：“皈章，若我神魂归位，那是不是烈日将崩的灾祸会再次出现？”

        皈章：“若您神心动摇，灾祸会再临。您以容与仙君的神丹为形，避开天道，才得此间安宁。”

        泽芝：“那夭夭呢？星河心镇压星河，若星河崩塌时星河心仍未取回，她会如何？”

        皈章：“要以神尊魂归星河此灾才算完结，待时间一到，神尊会神魂尽散，流入星河。”

        泽芝：“所以，我当年不该推开白虎，放她去取至宝对吧？”

        皈章：“神女，这是宿命天劫，您当初做什么，都无可更改的。”

        人间，夏日炎炎，蝉鸣悠远。

        晴朗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映照得室内分明，室内空调在打着冷气，靠窗的桌前趴着一男一女，正在埋头写作业。

        夭夭已在楚南家几日了，她听从辰宿的建议，抱着难题来他家敲门。楚南刚打开门的时候，还有些惊异，夭夭挥了挥手中的试卷：“前几天说好的，有问题来请教你。会打扰到你么？”

        楚南轻轻笑了起来：“进来吧，有哪些问题呀？”

        楚南一身浅灰色家居服十分休闲，他原本还觉得是简单的小事，但当他开始讲题的时候便只能揉着脑门犯愁。阳光落在他的手腕上，勾勒出分明的关节形状，他敲了敲纸面，见夭夭仍旧茫然地看着他，有些哑然失笑。

        夭夭垂头有些不好意思，等日落西山，黄昏的光从窗口洒进来的时候，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礼物，她让楚南伸出手。楚南问是什么，只觉掌心有一阵温暖的触感，夕阳的光落在指间有些灼热，夭夭指尖从他掌心擦过，他轻轻拢住了手掌，两人指尖相触而去，留下一阵痒意。掌心中落下了一块冰凉，他垂眸看了眼手心，是一块精巧的玉符。楚南正疑惑地看向她，她笑了笑：“是庙里求来的好运符，会给你带去好运，我先回去了。”

        楚南起身送她，楼下的大门打开，一个美丽的妇人提着一篮水果回来，便看见同下楼梯的两个人。

        妇人的眼神从夭夭身上轻轻地一扫而过，笑说：“阿南，这是你同学吗？”

        这位是楚南的母亲，楚南向她忙介绍夭夭是新转来的同学，学习上有些困难，两个人在一起做作业。

        妇人不咸不淡地邀请夭夭先别走，正好留下吃点水果，一会儿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夭夭推拒了几番，见楚南也执意邀她留下，才点头同意。

        晚餐十分丰盛，妇人在餐桌上和她聊了许多，问她喜好，又问父母身体，还热情地让她带些水果回去。夭夭受宠若惊地拒绝了那些水果，告别回家。她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只担心会不会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回去后拉着辰宿的衣袖，将今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辰宿枕臂躺在桃枝上，衣袖被她扯得左右摇动，带得桃枝簌簌落花，他偏头看着夭夭忧虑的模样，笑了笑，目光却没什么温度：“这算不得什么，不过是普通的客套，难道还赶你走不成。有时候啊，别多想，虽然追来真心容易，但对你这种愚笨的来说，怕是都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夭夭走后，楚南的母亲才面露严肃，她坐在茶几旁吹了吹面前的热茶，目光直视着面前的儿子：“那小姑娘长得挺好，人也乖巧，住在哪里？”

        楚南犹记得上次母亲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时，是告诉他精力有限，不要被私情所困。他垂了眸，乖乖巧巧地回答了母亲的问题。

        母亲向后倚去，眼中复杂：“我记得，那栋楼是赵遍知先生前段时间买下的吧，他们是亲缘么？那姑娘叫夭夭？姓赵？”

        楚南：“姓风，风夭，她唤先生遍知叔叔的。”

        楚南母亲：“不是一个姓啊，这个姓我还没怎么见过。哦，对了，她转来学校时是捐了一栋楼吧。”

        楚南：“对，捐了一座新图书馆，还有典藏书籍。”

        楚南母亲：“哦，我知道了，那应该是遍知先生家的，有空你可以去问一问。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有个业务还想与先生合作呢。不过，阿南，你现在还不够成熟，同学间有些友谊很正常，心还是要放在学业上。”

        楚南：“我知道的。”

        楚南母亲：“我没有不欢迎那个小姑娘，也没有不欢迎雅楠，但总是要避避嫌，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走得太近，心容易浮躁。”

        过了几日，夭夭正坐在院里扇着团扇吃着茶点，她前两天想给楚南动手做个小礼物，挑来挑去发现许多姑娘会做的毛毡小玩偶，栩栩如生可爱得紧，便心生做毛毡娃娃的计划。

        那毛毡娃娃需要用针将羊毛一点点戳成娃娃的形状，夭夭盯着手中搓出的小毛球，费力地扎来扎去，手腕酸疼，指尖也被扎了几次，留了几道伤口。倒不是想放弃，只是觉得扎出来的形状并不紧实，可以捏揉搓弄改变形状，而是还丑不堪言。

        这种活计做起来，太难了。

        她闷闷地一边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一边在石桌上拨弄圆润成球的丑毛毡娃娃，那毛毡滚来滚去，她只看着发呆。

        门口闪过一道蓝光，容与身后跟着一身灰色衣装的高大男人走进小院。

        夭夭无聊地抬起眼眸看过去：“容与，你可算来了，身后是谁？”

        容与一开折扇，笑意盈盈道：“这是灰狼君，前些日子说给你找大妖坐镇，解决鸟叫的问题，现在怎么感觉已经解决了？”

        夭夭：“这都过了多久了，你才想起来。”

        容与：“不过仙宫一盏茶的时间，我主要是困在妙法会上抽不开身。”

        夭夭：“嗯，是泽芝困在那里，你眼巴巴追去陪她嘛。”

        容与以扇掩面，露了双桃花笑眼出来。灰狼君突然抬头盯着小楼，二楼的窗户处站着一袭白衣的辰宿。他正向下看来，恰好对上灰狼君的双眼。

        灰狼君咬紧牙关，下颌绷紧，眼露凶光，下一秒便腾身而起，化作巨型灰狼，爪牙毕露，扑向二楼窗口。

        突逢惊变，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辰宿下意识抬手，手中横生一柄银剑，他面前已出现一道幽蓝的光芒屏障，灰狼君被同色光芒捆住。

        夭夭已闪身飞至灰狼面前，长发飘飞，裙摆四散，幽蓝的光芒在她掌心缠绕成球，她若有所思地回头，眼中是辰宿手中的那柄银剑。

        辰宿这一刻心中只窜过一个想法：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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