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黑沼隐女

　　进入林内不远，前方左首边现出一点光亮，仔细瞧去似是灯火之光，当有人家所在，提供了一个辨向的依据，然而在走出几步之后，那灯光很快就消失掉了，再找时竟然出现在了身后！

　　周伯通喃喃道：“这鬼地方邪门，倒有点像了黄老邪的桃花鬼阵……”

　　裘千仞听到“黄老邪”三字时心中一震，不及细问先拍了拍周伯通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自己提气向林中深处喝道：

　　“敢问神算子可在家中？同道裘铁掌专程前来拜望！”

　　此刻裘千仞身受重伤，早便放下了平日不可一世的架子，不但言辞中客气万分，甚至还有一些托庇于林中主人翼护之下的打算，至不济也能将那四名官兵引来，就此陷在这片诡异的树林当中出不来，或是惹恼了主人，出面将四人击毙也未可知。

　　呼声传出不久，林中响起了一个略显诧异的女子声音：

　　“是铁掌帮的裘帮主？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到此何干？你知我不见外人的。”

　　裘千仞叹息一声，道：

　　“总是铁掌帮不幸，裘某人命该此劫，现下身负重伤又被官府追杀，还望神算子瞧在武林一脉且谊属友邻的分儿上，出手解救一二。”

　　那女子相距虽远，倒似是对这边的情形一清二楚，冷冷地道：

　　“跟你一起之人武功自也不弱，又何需我出手。裘铁掌，你欺负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么？你带来的是何人！”

　　裘千仞一个“周”字还没说完，忽听身后林中枝叶响动，有飞行纵掠的声音。

　　周伯通大叫一声：“乖乖不得了，官兵追来了！裘千仞，不如我们就在这片林子里跟官兵捉迷藏好了，省得去求那女子！”

　　其实裘千仞本来就打的这个主意，只是想先跟居于此地的神算子瑛姑打好招呼，免得等会被她一起怪罪，正要答应下来，却听林中的瑛姑语气古怪，颤声道：

　　“说话的人……莫非是周伯通？”

　　周伯通一怔，此时他已听不出遭逢大变的瑛姑声音，更想不到当年远在大理的刘瑛会出现在此地，顺口答道：

　　“不是周伯通又是谁？我向来不跟女子打交道，你又是从哪里识得我？”

　　瑛姑沉默半晌，似是极为激动又努力抑制的样子，重复一遍周伯通的话道：

　　“原来如此，你向来不跟女子打交道么……”

　　周伯通道：

　　“不错，若不是我这裘老弟有伤在身，谁耐烦向你一个女子求告！”

　　瑛姑道：

　　“你这不还是来了么，终究是来了……”

　　周伯通有点摸不着头脑，道：

　　“来了又怎地？马上我又要走了！”

　　瑛姑的声音有些着急了起来：

　　“你不是来治伤的吗？又往哪里走！”

　　不知怎么，忽然周伯通隐隐有些心悸的感觉，向后退了一步才道：“我要走便走，这片鬼林子也困我不住，不信你倒来试试看？”

　　裘千仞在旁边听得老大不耐烦，又不敢得罪这二人，听周伯通如此说，连忙道：“周兄，既是神算子不纳，我们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瑛姑蓦然高声道：“不许走！……哦，我是说……谁说我不接纳了？裘帮主，怎么说我们也做了近十年的邻居，既是帮主有难，我神算子瑛……嗯，又岂是见死不救之人？你们稍等，我这就出去！”

　　说到最后几句之时，瑛姑的声音里甚至透出一丝慌里慌张的味道来。

　　裘千仞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瑛姑为何突然改口，更猜不到平日里冷酷怪癖的黑沼奇女神算子瑛姑，此刻竟然慌乱得像个要上轿的大姑娘相似，在自己屋里四处搜寻一些花钿装扮之物，又紧赶慢赶地换了一身衣服，把头发重新梳理一遍才一路飞奔出来。

　　可想而知，瑛姑自以为做这些事没花多少时间，但周裘二人却着实不耐烦，也没跟她打招呼，悄没声地往旁边林子里一扎，早就不见了踪影，等瑛姑出来后当然是人踪杳杳了。

　　悄立黑沼林地，一行清泪从瑛姑脸上滑落，喃喃地道：

　　“他又走了。一听见是我，他就这样走了……”

　　片刻后瑛姑定了定神，心想刚才他明明没听出来是我，应当不是这个缘故，再仔细听了听林中的动静，果然便发觉从西南角落里隐隐传来一阵喝斥叫骂之声，却是追击而来的四名官兵已然发现了周裘的踪迹，正在设法围堵这二人。

　　瑛姑嫣然一笑，暗暗庆幸当年自己布设在林中的这个阵势着实管用，总算在十几年后困住了负心的情郎，当下急忙赶了过去。

　　在周伯通和裘千仞等候于黑沼之外的时候，那四名成州高手就已追到了他们身后，但随着这二人跑进树林，四位高手立马又追丢了，就是一个前后脚的功夫，哪怕覩面可见声息相闻，然而隔着一棵树或是一根枝叶的距离，却总是到不了跟前。

　　四人见此情状，又惊又怒。其中为首之人乃是一位前“无”字辈武僧，现任成州天武军副都指挥使一职，因他性喜留个大光头，人送绰号“金刚都尉”，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这些年都蓄起了头发，故此倒也不会混淆。

　　这位陈姓金刚年岁较长见多识广，稍一察觉不对，猛然间就想起了昔年在少林寺中听师执长辈谈起过，武林中有人可用木石为阵困住敌人，乃是武学中的一门奇术，虽然还比不得少林寺的罗汉大阵等诸般以人为阵的攻击阵法，但胜在木石无情，不惧敌人反击，布设之后的威力端的是奇妙无比，也难怪自己四人抓瞎。

　　想至此处，陈金刚挥手止住三位师兄弟的盲目搜索，叫他们过来低声讲了自己的看法，几人略一商议，当即飞身上树，分守这片林子的四个方位彼此观望，不论哪个方向发现敌踪，其他人都可以应声包抄过去。

　　没过多大功夫，分守东面和北面的二人没看见敌人行迹，却同时见到一名女子施施然地迈步走进树林，恰便是敌人可能藏身的那片区域。二人还待出声阻止时，只见那女子身形一摇一摆，不知怎么就轻轻巧巧地深入林中，似乎完全视阵法如无物的样子！

　　二人大惊，正不知该如何区处，忽听林中有人大叫一声：“我不是周伯通！”

　　跟着是那女子的声音：“那么刚才又是谁自承周伯通的？”

　　周伯通道：“我……我还要带裘千仞去治伤呢！总而言之……咱们还是别见面了罢！”

　　女子高声道：“周伯通，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周伯通叫道：“你莫追我！我……我肚子痛要拉屎！……啊哟，真的要拉了，你千万别过来！”

　　呼声未了，就见他们此番追赶之人跃上树巅，慌慌张张地向林外疾驰，暗夜之中辨不清体形大小，只从身法上可以看出正是那人。二人不及细思，急忙唿哨一声，招呼其他两人尾随追赶而去，眨眼间几个人都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之后，树林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息。

　　树影晃动间，瑛姑从里面缓步走出，面上泪迹未干，形容凄凉地向黑沼深处行去。此番重逢，别来之语一句都不曾说过，也没能告诉周伯通爱子已逝的消息，哪怕说出来之后，能略微减轻一些心里的悲苦也是好的，结果那人还是这般绝情，掉头不顾而去，真是相见争如不见了。

　　之前从黑沼里出来之时，瑛姑还两手空空，不过此刻返回时她却单手揪住一人的腰带，拎着他一起走路，仔细一辨认，那人竟是裘千仞！

　　原来适才周伯通乍见瑛姑现身，问他还记不记得刘瑛，周伯通大惊而悟，忆及昔年错事，自己一直愧对良友，更是羞于眼下鸳梦重温，心寒胆战之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承认，只想转身跑路要紧，至于救不救裘千仞的倒在其次了，随后他又想起瑛姑似是识得裘千仞，不如留下他在此地养伤倒也罢了，自己轻身而逃更为快捷，于是把裘千仞往瑛姑面前一抛，转身逃之夭夭。

　　瑛姑出其不意之下被裘千仞挡了一挡，她武功远逊周伯通，既是落后了一步，再想去追赶早已不及。

　　她看到裘千仞确是身受重伤，晚上折腾了这许久又加重了伤情，现在已是在苦苦支撑了，倒不好撒手不救，而且也不知道恶名素著的铁掌帮主如何跟那个冤家扯上了关系，正好从他嘴里打听一二，或可找出周伯通的下落来。

　　这样一想，瑛姑才将裘千仞拎回了自己居处，在后院柴房之中别除一榻，慢慢给他喂药调养，言谈间旁敲侧击，把花在天元算经上的一股心计都用在了裘千仞身上，徐徐试探其中根底。

　　裘千仞自落入瑛姑之手，心怀鬼胎，假作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乖乖任由瑛姑摆弄，在此后养伤的一段日子里都将装傻充愣当作了每日必修的功课。

　　就这样，几经波折之后，曾经在武林中声名赫赫的铁掌水上飘，五绝之位的有力争夺者裘大帮主，就像个温顺的羔羊一般被两个仇家来回倒手，到底摆脱不得，此后祸福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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