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坚定信心

　　更让拖雷惊喜的是，还没等他上门投效，南宋旧党官员已经迫不及待地主动登门拜访，要和他商谈宋蒙合作事宜。

　　与南人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拖雷的城府也修炼得深沉许多，眼见南人急切，他反倒不动声色起来，尤其是在铁木真击败王罕又攻破了四郎关之后，他手中的底牌更足，摆开一幅悉由尊便的架势，淡淡应对旧党官员开出的一系列条件，完全不作任何表态，反而在一来一往之间摸清了南人的思维脉络，得悉了对方的政治诉求。

　　几番试探过后，拖雷发现在打倒荣王这个最大的拦路虎问题上面，双方的根本利益倒是一致的，确实存在合作可能，于是拖雷也不再拿捏，迅速针对未来宋蒙两国联兵伐金事宜与旧党官员达成一致，务必要赶在目前还不知所踪的荣王露面之前，推翻原有的宋金合约，帮助旧党稳住局势并获得宋人朝野上下的一致赞成，最好能够造成宋军出兵金国的既成事实，那样就不管是谁都别想翻盘了！

　　拖雷提出的上述建议得到了以郑清之为首旧党官员的欣然赞同，当即按照这种构想开始一步步运作起来。

　　当一国的栋梁精英人物为了整个国家在外奔走运筹之际，不甘寂寞的野心家们却勾连了外敌在自家后院搅风搅雨，这大概是中华文明史上屡出不鲜的一个奇葩现象了。

　　或许是眼光境界受限所致，也或许是出于一己私心，那些按照历史定义的反面人物们又何尝不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只是对于“正确”的理解有所不同而已。这其实与良知无关，而是人类趋利避害的一种动物性本能，良知能抑制兽性，却往往不能做出最有利于自身利益的选择。

　　话又说回来，此刻赵洵面对的乃是代表了中世纪文明顶峰的南宋文官集团，以及代表了中世纪野蛮武力顶峰的蒙古军团，一个古怪的杂交体。与这些时下俊杰们相比，赵洵倒更像是那个做出了错误抉择并注定要被历史遗忘的边缘人士。

　　临安牛家村。

　　已经返回了临安的赵洵一直没进城，就在村口曲老三开的那家破店里暂憩。

　　上次赵洵从桃花岛回来之后，派人把傻姑从牛家村护送到了桃花岛，交给黄药师去照料，同时送去的还有痴心曲老三为自己师父抢来的诸多古董珍玩，随后他就让无相征用了这家破店，以酒家身份为掩护，将其打造成职方司在临安郊外的一处落脚据点。

　　这个据点从开张以来基本没什么业务，只是在前日接待了一位来自宝应的美貌侠女，即是郭黄二人在宝应救下的程瑶迦，因为挂念郭靖武功高强人还特忠厚，特意从宝应一路追星过来的。

　　无巧不巧，在程瑶迦住店的那几天，太湖归云庄的少庄主陆冠英接获朝廷指令，前往洪泽湖水军任职，行前应当去临安的沿海制置使司挂名报到，这才在牛家村打尖时与程瑶迦不期而遇。

　　陆冠英心慕少艾之下，见程瑶迦身携长剑，当是武林中人，借机攀谈一番，双方都互有好感，最后程瑶迦竟被陆冠英说动，与他一路同返宝应，甚至去洪泽湖游玩一趟也是未定之天。至于郭靖什么的，自然早就忘在了脑后。

　　赵洵得知之后，也只是一笑而已。

　　清晨起身，赵洵做过晨练功课，悠闲自得地捧着几本书册在树下吃起了早茶，时不时地开颜一笑。

　　最近他一直都在外面穷忙，像这样的清闲生活还真是稀罕少有，自然要抓紧机会休养调整一二。

　　正看得入港时，院外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赵洵对那脚步声熟悉之极，头也没抬地招呼道：

　　“正好正好，桌上茶炊不甚温凉，过来一起用点！”

　　来者躬身一礼，倒也不太拘泥，就在赵洵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赵洵又读了片刻，眉头渐渐皱起。忽然他摇头一笑，放下手中报纸，亲自给来客挟了一个汤包过去，口中说道：

　　“这位蒲老板倒是一个妙人……来，无相，吃个包子！”

　　无相谦让着接下，瞄一眼那份『商情要览』，会意笑道：

　　“也是上回邓友龙邓大人说了一嘴，道是『要览』妄议国家大政，让职方司盯着点儿，后来又出了煽动民意规复故土那回事，给王爷的联金抗蒙策略带来一些负面影响，故此我们就想着敲打敲打他，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赵洵摇了摇头，神色轻松但是话题很严峻：

　　“无相啊无相，你现在逐渐染上了一个毛病，可能连你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

　　无相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拱手肃立道：

　　“属下无知，请王爷指正！”

　　赵洵示意他坐下，让他边吃边谈，说道：

　　“职方司日益事繁，你肩上的担子也越发重了，此时做事就更要细致谨慎，避免‘一刀切’的粗疏之举。”

　　无相慢慢嚼着包子，也像是在同时咀嚼赵洵这句话。

　　“……襄阳战役我们取得了胜利，同时也培养锻炼出了一大批忠诚勇敢的职方司战士，可是对外作战毕竟与对内工作有着天壤之别，我看职方司有时会把外部斗争的方式方法用到内部工作中来，这就是你作为职方司主管所要注意的问题了，以前我说过的‘新闻自由’四字，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赵洵也不跟无相客气，直接就把职方司工作中的问题点明了出来，他知道无相肯定能理解他的意图并有所纠偏。

　　“这样吧，之前我们曾经初步搭建过职方司‘国际司’和‘国内司’的框架，不过缺乏有经验的人员，难以正式运转起来，我看现在条件成熟了，就按这种模式去做吧，由你来统筹负责，并向……嗯，以后直接向兵部尚书负责好了。”

　　乍闻此语，即便深沉如无相，也不免小小的吃了一惊。如果按照荣王所言，那等于是职方司的级别整个儿上调了两级，而他本人的官阶也从原来的从四品一下子跃升为正三品！

　　没等他回过神来，又听赵洵似是漫不在意地问道：

　　“上午找你过去汇报，郑大人是怎么说的？”

　　无相在回答时仍是依着固有习惯，拣选最精要的词语来将意思表达清楚：

　　“郑大人对职方司过往的工作成效赞不绝口，要求职方司紧密配合接下来的对金作战……”

　　赵洵截口道：

　　“没有什么对金作战！这一点我清楚，你也清楚。”

　　无相迟疑着道：

　　“郑大人已于昨日签署了枢密令，发兵金牌也向镇江、荆南、利州等地的都统司传递而去，开战只怕已是势在必行……”

　　赵洵哈哈笑了起来：

　　“怎么连你也糊涂了，无相！现在可不是韩侂胄弄权的时代了，一个枢密右相说发兵就能发兵么？先不说那十位大都统对郑大人开战的想法是否苟同，就拿枢密令来看，上面有枢密副相的副署么？我看郑大人只是急于壮大声势，再希冀有那么一两个立功心切的大都统真的就挥兵向北，那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书生用兵，真是搞得笑话百出了！”

　　无相心中一凛，道：

　　“郑大人说，赵方大人也是同意的，这两日就会给几位都统去信，陈说厉害……”

　　赵洵挥了挥手：

　　“赵大人必不为此！”呷一口茶，缓缓地道，

　　“昨日晚间我已经去过赵大人府上了。对于此事，我二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无相不觉有些惶恐了起来，这件事情荣王可没告诉过他，直到此刻才说了出来。他看一眼赵洵自信的表情，终于下定决心，道：

　　“好教王爷得知，郑大人已经和拖雷其人定下了南北夹攻的作战方案，并约定于汴京会师，那拖雷还曾提出借道宋境，再从唐、邓两州迂回攻金之策，郑大人却是未允。此外，在战事开启之后，郑大人许下了职方司一个右金吾卫和两个护军的品秩……”

　　赵洵笑着点了点头：

　　“郑大人倒是不糊涂，在大节上还是把持得住的，不过他这次的本钱下得不小啊，一个从二品和两个从三品，对职方司可是看重得紧！”

　　无相还待再解释几句，赵洵摆手止住他，道：

　　“不必多说，对于你，我是信得过的！倒是这两天你要替我安排一个会面，我挺有兴趣会一会那位蒲老板。根据你们搜集的情报来看，蒲开宗的先辈自占城移居广州已达百年以上，入我华朝久矣，我也不吝以子民视之，便是蒲族在广泉二州做海贸，争竞不过黄王蔡几家，又移居到临安做起了转口生意，在我当政之下也没亏待了他们，还允许他首家开办了一份私人商业报纸，厚遇不可谓不足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在报上和我的政令公开唱反调，你对此怎么看？”

　　无相见荣王仍是信重有加，和自己讨论这些机密要事，于是一颗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想一想道：

　　“想必是蕃人豺性，终究难以更改所致。不过，刚才王爷又强调了‘新闻自由’四字，如果单从新闻角度而言，他在报上登出这种消息似也平常。”

　　赵洵赞道：

　　“不错，你能这样想，我就不担心未来国内司的管理运作了，不过仅仅这样还不够。如果再想深一层，背后恐怕还有一些其它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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