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京

和来时完全不同，从盘山回京城的路途，只有祁充和我作伴。一路上只有一条盘旋狭窄的山路，放眼望去四周根本没有第二处可供落脚的地方。两旁矗立悬崖峭壁，稍不注意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来盘山时，我坐着轿子，心思全在别的地方，这会儿要离开盘山了，才不禁感叹盘山的偏僻与凶险，已经太迟了。如果我能早一点领悟到，相隔不足一日脚程的两地之间的巨大割裂，我与我血脉相连的族人之间的深重误解，也许这一趟行程会有许多不同。

我和祁充不约而同地沉默，我不清楚祁充是否真如他表现的那么平静，反正我十分忐忑不安。行至黄土坡的时候，祁充找了阴凉处休息。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取下腰间的水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我板着脸走到祁充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祁充背靠大树坐着，左腿屈膝踩着地面，右手从容地搭在左膝上，微微仰着头回应我的目光，显得十分悠闲：“怎么了？”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我强装镇定地说。

“什么事？”祁充很随意地回答，似乎对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毫不在意。

我更加紧张，声音中还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怒气：“是有关郑姜的事。”

我心虚地停顿了下，见祁充没有主动接话的意思，我才又好声好气地说：“回京城之后，你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去元礼家抓捕郑姜么？”

祁充沉默地看着我，面色依然从容。

我急了，絮絮叨叨地说：“郑姜又不是有意谋害何俊繁。郑姜一个弱女子，若是在平时，怎么能伤的了他分毫？那晚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郑姜气不过才推了他一把，哪知道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仰头摔倒，倒霉的很，正好磕在椅子上磕断了脖子。我看，何俊繁就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祁充仰头直直地盯着我，却还是一言不发。

我更加，眉毛皱到一起：“太子如今已经是储君，地位稳固，没必要再靠着拿下郑姜向何大人示好。这件事除了我，就只有于宣雪和你知道。我猜，于宣雪不会揭穿郑姜的身份。郑姜毕竟是盘泥族人，她现在变成这样，于宣雪也没办法再利用她。如果说于宣雪想借此向何大人邀功，她之前做的补救不就白费了吗？我看她早就对郑姜没兴趣了。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于宣雪不说，这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祁充果然还是没有动静。的确，我的说辞我自己都不信。且不说于宣雪是不是真的不会为了利益出卖郑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郑姜还在京城，总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我更希望郑姜能够放弃元礼，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可她这般坚持，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告诉我怎么能见到于长欢。”祁充终于开了金口。

“祁大人，在盘山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知道于长欢在哪。我本来猜测他可能在云山盘泥族故地，但你已经调查过了，那里根本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你应该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于长欢吧。”祁充强硬地打断了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怕说多错多。

祁充站起身来，神情严肃：“郑姜改头换面，刚返回京城的时候，大理寺就派人去查过。见她容貌不似盘泥族人，又不是本地人，这才没有过多追问。不过，她能顺利进京，又能瞒过大理寺的盘查，她如今的假身份不可能完全是胡编乱造的。于长欢这么多年潜伏大周境内，为刁青等人隐藏身份，将她们一一安排妥当，不出半点纰漏，这绝非他一个潜逃多年的外族人凭一己之力可以完成。我既已知晓郑姜的下落，相信从她的身份文牒上，应该能找到与于长欢有关的蛛丝马迹。”

祁充和我相对而立，这会儿轮到我仰头看向他。

我冷笑一声：“祁充，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祁充面不改色：“我说过，我对于长欢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见见他。”

我不想承认我被祁充震慑住了，我的确害怕他为了找到于长欢，再把郑姜牵扯进来。只是他在盘山三番四次护着我，我对他早已有了很深的信任和好感。他说没有恶意，那我姑且相信他确实没有恶意吧。

“好。我带你去见于长欢。”我突然变得格外坚定，“回京之后，我还要些事情要处理。在那之后，我和你一起去找于长欢，我也有很多问题要跟他当面问个清楚。”

说完之后，我干净利落地转身，心想着要留给祁充一个潇洒的背影，免得他过分得意。没想到祁充低沉而厚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没必要去见于长欢。你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我一愣，整个人僵得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是啊，我现在这个样子，凭什么去见于长欢呢？如果我是唐欣，盘泥族的兴衰荣辱跟我能有多大关系呢？我说回京处理些事情，想必祁充也明白，我已经下定决心，向太子表明心意，跟过去做个了断。到时候，我还有机会跟祁充一起去找于长欢吗？

我再次语塞，只留给祁充一个背影。

回到京城时已是傍晚，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城墙上的士兵身姿挺拔地站在城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我意兴阑珊，疲惫之意蔓延全身，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只想赶紧回唐府好好休息。

“唐欣。”被我甩在身后的祁充突然叫住我。

我不耐烦地转头：“已经到京城了，我自己回唐府，不劳烦你送我回去。”

祁充没说话，他侧着头，望向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树荫下站着一个人。光线太暗，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我只能大致分辨出身形轮廓。我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朝那人跑去。

不出所料，是太子。

“你怎么来了？你知道我今天回京？”我跑到太子身边，累得直不起腰，却还是仰着头贪婪地看着他。

太子轻轻地托住我的胳膊，扶着我缓慢起身。我气喘吁吁，热气全扑到他脸上。

“祁充传了信给我，说你今天回来。”太子笑着说着，眼神中却透露着几分严肃和担忧，“他说你和盘泥族的人吵起来了。盘山可是别人的地盘，你和祁充是外人，万一他们真的发起狂来不管不顾地要对付你，祁充也护不住你。”

我回忆起那些凶神恶煞冲向我的盘泥族人，心底一阵后怕。不过我不想在太子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哪有那么凶险？我倒觉得大部分人都挺天真的挺怂的，我不激一激他们，他们还以为外面的人自己很厉害，外面的人对他们很友好很羡慕呢。”

太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就算你真的想改变他们的想法，激发他们的血性，也不该拿自己冒险。阿梅，你以前不是这么激进鲁莽的人。”

“是啊，如果我是以于思梅的身份回盘山，我也不需要激进。”我感叹着，然后详细地述说了盘山的经历，只是隐去了我发现祁充对我的情愫一事。

最后，我说：“我想去见于长欢，我有他留给我的信物，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恩，你应该去。这是你的心结，不解开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太子毫不犹豫。

我有些惊讶，正要开口，又听太子说：“那我们的事呢？”

我脸一红，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已经回不去了。现在，我只想成为你的妻子，和你共度余生。你等我从于长欢那里回来之后……”

“我不想等了。”太子打断我，“我已经和父皇请示，等你从盘山回来之后，我们择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成婚。”

我愣住，慌张地抬头：“可是，你不是答应我，让我去解开我的心结吗？”

太子微笑着，双手扶着我的手臂：“就算你是我的妻子，你依然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用太子妃，甚至皇后的身份来束缚你，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不管是谁向你施压，我都会挡在你面前，和你一起分担。阿梅，我不想再让你离开我，再让你无依无靠。就算你真的要去哪儿，要做什么，我也要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让你能够无所畏惧。”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柔和的脸，迷蒙的双眼和轻启的嘴唇填满了我整个视野和脑海。

“你去盘山的这段日子，我始终心神不定。刚刚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是后怕。还有唐懿，你离京前，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后来一直到处打听盘泥族的情况，调查鬼神巫术之事。若你是我的太子妃，那么你在盘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危险，唐懿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烦。阿梅，直到现在见到你平安无事地回来，我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我无法反驳。想到太子的担忧，我脸色更红，脸颊发烫，却舍不得移开眼。

“阿梅，我不愿你在唐府再多留一天，不愿你再战战兢兢，孤立无援。阿梅，现在就嫁给我，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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