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别

唐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都过了晚饭时间，他还没回来。唐懿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认真过。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更何况他近来像被高人开了光一样，三番几次搞得我惊慌失措。

我本来想好好休息一阵，奈何唐夫人非常积极地拉着我，要为我准备大婚的婚服和首饰。她说上回穿戴过的，这回不能再用了，触霉头。我只好嘻嘻哈哈地围着她，听她啰啰嗦嗦地谈天说地。

我的心思一直在唐懿身上，显得漫不经心。唐夫人发现我的敷衍，说：“欣儿，怎么了，你在担心唐懿吗？”

我此刻心虚，慌慌张张地说：“没有，我担心他干嘛。他就是喜欢和我作对，看我就要嫁给太子了，他心里不服气呢。”

唐夫人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两兄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天家，以后的日子，可不一定好过啊。”

“娘，我可是嫁给太子，以后说不定就是大周的皇后，你不为我高兴吗？”

唐夫人又是悠悠地叹气：“是啊，可是太子他……哎，欣儿，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和太子的婚事，不知道为什么你爹对此这么执着。”

“还能是为什么，爹虽然是大将军，奈何生了个废物儿子。如果唐懿能稍微争气一点点，爹至于那么忧心忡忡，这么大年纪了还忙着为我二人谋划吗？”我眼珠一转，不屑地哼了一声，“娘，不是我说唐懿啊，你看他天天不务正业，疑神疑鬼的，什么时候能接下爹的衣钵啊。”

“欣儿，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纵容他。于思梅的死，太子的悔婚，让你大受打击，这些日子成长了不少。他作为兄长，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不仅不来安抚你，还整日找你麻烦。我这个当娘的，必须好好管教他一下。”

“就是，娘。你看我都变乖了，唐懿他却一点长进都没有。你确实该好好管管了。”

“等他回来，我就去找他。我这些日子什么事都不做，就盯着他，该看书看书，该练武练武，不能再每日在外闲逛了。”

我暗喜，连连点头：“恩恩，慈母多败儿，娘，你可不能心软啊。”

“我再和你爹商量下，等你下月大婚后，就让他把唐懿送到边关军营里去，好好磨练一番。”

“是啊是啊，爹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我想，唐懿再差，也能继承两三成的功力吧。”

我和唐夫人聊得很是投缘，颇不自在。

临睡时，还没见唐懿的踪影。我不敢表现得太在意太着急，只好先回屋装作要睡了。

唐夫人完全没有怀疑过我，也许她不能彻底帮我解决掉唐懿这个隐患，不过经过我的一番怂恿，估计唐懿有得苦头吃了。

我正想着，窗框上传来很轻的敲打声。我摸着黑，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听到太子的声音：“阿梅，你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我出了屋，领着太子到了一个僻静隐蔽的角落，很直接地问：“郑姜呢？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无奈地笑着摇头：“你现在心里就只有郑姜。”

我低下头，有些羞愧：“也不是心里只有她，只是，她现在情况最危险，我没办法安心……”

“行了，我逗你玩的。”太子还是带着满脸笑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郑姜已经回家了。”

我惊喜地问：“真的吗？她是怎么出来的？”

太子说：“今天下午祁充去大牢的时候，发现唐懿也在。他找了个什么法师过来，对着奄奄一息的郑姜一顿作法摇铃，又是贴符纸，又是洒香炉灰的，搞得牢房里面乌烟瘴气。”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他对鬼魂之事还真是执着。”

太子也笑着说：“祁充找了个借口说要提审犯人，叫来京兆尹孟大人一起去牢里。孟大人看到唐懿和法师大为震怒，又仔细盘问了郑姜的情况，指责唐懿滥用私刑，仗势欺人。唐懿在孟大人面前不敢造次，任由孟大人放了郑姜。不过唐懿怎么会突然带着法师去大牢呢？”

我连忙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太子，洋洋得意：“唐懿根本没从郑姜嘴里问出什么，就想来诈我。我哪有那么容易中上他的当，于是我将计就计，故意让他以为他猜对了，只是我法力更深，他才只好先从郑姜下手。”

意料之外，太子没有夸我几句，面色更显担忧：“居然发生了这么凶险的事，若你稍有不慎，真就中了他的圈套。离下月六日还有二十来天，这期间不知你还要遭遇什么磨难。现在郑姜从牢里出来了，唐懿肯定更加气愤，更加着急地调查她的底细，她瞒不了多久，你也会被她拖累。”

“不是她拖累我，是我拖累了她。”我皱起眉头，不安地说，“你刚刚说她奄奄一息，她情况很糟吗？”

太子压低了声音：“都是些皮外伤，休息一段时间就行了。可是郑姜不能再留在京城，她必须马上离开，最好明天就能启程。这事儿我马上安排，你千万不能牵涉进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在郑姜离开前，我想去看看她。白天肯定不行，就现在去吧。”

太子一怔，说：“现在宵禁，你怎么去得了？”

我马上反驳：“上次不也是半夜去找的祁青松吗？而且我觉得我已经适应唐欣的身体了，她武功底子好，真遇到官兵，我有信心甩开他们。”

太子隐约有些发火的苗头，声音更低：“上次不一样，祁青松第二天就要离开，我们又有必须要见他的理由。郑姜根本不知道你附身唐欣的事，她还以为你死了，你何必再去找她？”

我假装没发现太子的火气，说：“郑姜死里逃生，以后可能要亡命天涯。她本可以和她爱的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是我害了她。你想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我办不到。”

太子被我惹怒了，咬牙切齿，双目圆睁：“阿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面对罕见的满脸怒火的太子，我内心竟然丝毫没有动摇，只是说：“我以前倒是不任性，可我那么战战兢兢地活着，最后得到了什么？”

太子傻傻地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对于我的死，不管我为何而死，我是有怨气的。我没想到属于于思梅的人生仅有短短的不到十八载，充满了讽刺和遗憾。我不该怪太子，作为太子，他没有做错，他对我无愧。可在我心中，他不仅仅是太子，所以我对他有怨气。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郑姜那里看看。”

我和太子一路无惊无险地来到元礼家，没想到刚翻进院墙，就看到祁充若有所思地坐在院子里对着夜空出神。

对于我们的到来，祁充也十分惊讶，但他只是克制地说：“殿下，唐小姐。”

我却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祁充说：“下午孟大人释放了郑姜，但唐懿明显心有不甘。刚从大牢离开，又去京兆府找了衙役说是要继续调查元夫人，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明天一早我送元夫人出城，今晚暂且守在这里，以防唐懿又来找事。”

“元夫人明天一早就要走吗？”我问，“她刚从大牢出来，身体吃得消吗？”

祁充犹豫了下，说：“无论如何都拖延不得。而且我问过元夫人，她没有异议。”

我心里难受，见屋里灯还亮着，说：“我进去看看她。”

太子立刻伸手拉住了我，神情凝重。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让我对郑姜透露太多。我缓缓扯开他的手，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元礼和郑姜的说话声。

“姜姜，我必须跟你一起走，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更何况你现在还是这样模样。”

“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官府的人已经怀疑你了，如果你和我一起出逃被抓，他们就知道你一早便知晓我的身份，你有意包庇我。而且，你还要留在京城考科举……”

“科举能有你的命重要吗？”

“你不用担心我，等我找到于长欢，他会照顾我的。”

“等你找到于长欢，你说的轻松。平县属凉州治下，离京城几百里路，也许你还没到平县，就已经倒在半路上了。而且，你只知道他可能会出现在平县，也是赌一把而已。这一路太过艰难，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前往？”

“元礼，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郑姜气息渐弱，声音更嘶哑，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屋里传来急促拍打的声音，又听元礼说：“好了好了，你先不要激动。药估计煎好了，我去端来给你。”

元礼走后，我缓慢地推开门。郑姜一只手撑着床沿，一只手捂着胸口，斜卧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嘴角干裂起皮，额上却渗着汗珠。

见我进来，郑姜神色一滞，身体晃晃悠悠的，差点从床上滑下来。我飞快地跑了过去扶住了她，轻声说：“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绕是如此，郑姜依然僵硬地往离挪了挪，埋着头不敢看我，散落的头发几乎挡住了大半的脸庞，颤抖地说：“唐，唐小姐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见郑姜满身上下散发着疏离和戒备，我把太子的顾虑抛到脑后，忍不住说：“郑姜，我是于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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