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计划

皇后确实在院子里。她斜卧在一张舒适的长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腿上，手指还有规律地敲打着绣金的绸缎，两眼轻闭，嘴唇微启，显得格外悠闲。她身后站着一排宫女，有人为她撑伞，有人为她扇扇子，实际上天气清爽，十分适宜。

我惴惴不安，不敢上前，奈何梅香不给我退缩的机会，径直朝皇后走了过去。我赶紧跟上，对皇后低眉颔首地说：“皇后娘娘好，民女于思梅来向你请安。”

皇后没有睁眼，手指敲打的动作也没有中断，淡淡地说：“恩，知道了，下去吧。”

我一惊，不明其意。梅香又理所应当地转身往回走，我只好一头雾水地又跟了上去。

“梅香，是我来的时候不对吗？我该什么时候再来找她呢？”

梅香又是一笑：“主子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该随意揣测呢。娘娘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不想见你的时候，你也别乱跑。总之，你就安心在芙蓉苑住下吧。”

下午，太子居然来芙蓉苑找我。我再次见到咫尺之间的太子，梅香不在身边，但我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住伸出双臂抱住他的冲动。

“你怎么来了？”说完之后，我又觉得这话多此一举，索性直接问，“你和唐欣还好吧？”

太子长叹一声，和我细细说了昨天后来发生的事。在船舶全都靠岸，各地贵胄商贾献宝结束后，唐德带着一家人也向皇上献宝。日前他带兵攻入北狄境内，在雪山脚下与北狄大将交战。唐德大败北狄军队，还砍下了大将头颅。只是这么血腥的东西不适合出现在盛会上，于是他献上了雪山之巅的千年雪莲。

皇上欣喜万分，对唐德大加赞赏，又顺道提起唐欣，说到她近日与太子相处甚密之事。哪知唐欣面色冷漠，回应敷衍。皇上只是随口关心几句，便让唐欣等人回座了。

“看来还是我的缘故。”我颇为懊恼。

太子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安慰我，显得格外坦然：“阿梅，这不关你的事，是大皇兄故意利用你来激我，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你，要不然你也不会被皇后叫来芙蓉苑。”

我藏起内心对于皇后的惶恐，笑着说：“我还好。我今早去和皇后请安，她没说什么，很是和善呢。”

太子不置可否，看来是看出我并非出于真心。

为了掩饰被拆穿的尴尬，我又说：“那唐将军和唐欣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本以为我躲过了大皇子那关，唐欣应当不会再为难你。”

“可我昨日那一刻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太子平淡地说着，“宴会结束之后，我去找唐德和唐欣。唐将军还算客气，假装不知你我之事。唐欣见到我扭头就走，我只好作罢。”

“唐欣是比较任性，脾气不好，可她不傻，她知道我是被逼无奈被推到皇上和大皇子面前的。你等她气消了，和她好好解释就行。”

“其实我不太担心唐欣，只是大皇兄那边……”太子苦笑几声，神情变得严肃，“就从这次水上盛会的情况来看，整个大周拥护大皇兄的势力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强大，父皇也不敢轻易与之对抗。”

我想起于宣雪乘坐的那艘不起眼的小船，再回忆起那千帆竞发的壮观场面，顿感忧心忡忡：“是的。昨日我没能看到全貌，但就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能感受到这一艘艘宝船背后代表的权势与财力。”

“去年我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巡察各地，祁充则留在京城查办牵连甚广的重臣大案，除此之外我还做了其他部署，都是想借机找到突破口削弱这股势力。现在看来，我们的努力还远远不够。父皇昨日没有强行为我和唐欣赐婚，大概也是不希望我太早树敌，眼下不如静待时机成熟。”

“时机成熟？”听到这里，我更是担忧，“大皇子已经对你极为戒备，时时刻刻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连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都要拿出来对付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只要我谨言慎行，我相信皇后和大皇子不能对我怎样……”

“阿梅。”太子突然轻声唤我的名字，眼中波光流转，与刚刚判若两人。

我一愣，仰着头，感觉被太子温润如云的目光有力地吸引着，整个人就要陷入他无尽的波光之中：“怎么了？”

“阿梅，昨日在宴会上，我见到你和于宣雪一起前来，那时我就感觉大事不妙。果然，大皇兄毫不犹豫地起身，在皇上和一众大臣面前侃侃而谈。他明明从来没见过你，却把你视为囊中之物，对你表现出强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我知道他只是在试探我，刺激我，我也知道他不一定会那么急切地在皇上面前索要你。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怒火，我就是不想听到他口中提到你的名字。”

说到动情之处，太子伸手抱住了我：“阿梅，就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愿意你处于我的认知之外，无法接受你与别的男人有亲密关系。阿梅，我对不起你。”

一时间，我竟然开心不起来，反而觉得荒唐。我贪恋着太子胸口的温暖，但还是缓慢地推开了他：“四皇子，上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们尽量不要见面了。我也告诉了唐欣，算是对她的承诺。如果你不想她继续闹别扭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

“阿梅，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

“殿下，只要你不再在意我，大皇子自然也不会来找我麻烦。我在芙蓉苑住上一段时间，等一切平息下来，我还能回到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中去。”

我不想拒太子于千里之外，可我更不想做无谓的努力，不想心存虚无的期待。

“一切平息下来？”太子沉声苦笑，“阿梅，你觉得这场纷争会如何平息？如果我输了，我还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吗？阿梅，如果我们还在报国寺该多好。”

“殿下，你不必说泄气的话。我相信你只是一时不顺而已，你早就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你回不去了。”

太子沉默一阵，缓缓开口：“阿梅，你知道皇后为什么找了个借口把你留在她这里吗？”

我思考一阵，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太子又说：“阿梅，你帮我个忙。”

太子走后没多久，皇后就把我叫了过去。

皇后依然是惬意地半躺在椅子上，面上带着捉摸不透的浅笑。

和我寒暄几句后，皇后说：“昨天我才第一次听说，原来你们美人族还有制陶这一手艺，还曾在京城开店做陶器生意。我派人打听了下，这个陶器铺子已经关了，但当初营业时可是风风火火的。为什么突然不做了呢？”

我没料到皇后会有此一问，思忖片刻，说：“这个陶器铺子本来是几个盘泥族的姑娘为了谋生而开设的，但是京城居大不易。后来各自有了其他出路，便不再做制陶这种辛苦活儿了。”

皇后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美人族的女人当然有更好的出路。”

我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微笑。

“你昨天献给皇上的陶人，我后来专门拿来仔仔细细看了下，确实是个精致的小玩意儿，不像普通陶器那样的粗糙和暗淡，比起官窑出的瓷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过奖了。”

“你无需谦虚，其实很少人会在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上花太多工夫。那陶人，特别是那张脸，雕刻的栩栩如生，跟你的模样有八成相似。这也是开店的那几个女人做的吗？”

“不是。那是我的一个叔叔做的。他身体不太好，不能长时间操劳，烧制陶人只是他闲暇之余的爱好罢了。”

“哦。不管是谁做的，我觉得你们族的这门手艺确实不错，值得传承下去。”皇后笑盈盈的，十分热忱，“于姑娘，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原料和工具，你也按照我的模样烧一个陶人出来吧。”

我一惊，正要推辞，皇后又说：“我的家族李氏是大周的高门大户，祖辈曾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过江山。可惜我有个堂弟从小叛逆，没考取功名，偏偏喜好行商坐贾之事。这么多年来，居然让他混出了些名堂。”

皇后居然和我说起了她家族的事，她的确出身尊贵。若非有隐秘的意图，她不会对我如此上心。

皇后舒舒服服地躺着，双眼低垂，不慌不忙地说：“我堂弟平日喜欢搜集买卖各地奇珍异宝，与大周各地的世家宗族颇有来往。如果你的陶人能让我满意，我便请他出面，帮助你们置办产业，流通货物。我相信不出两年，一定能将美人族的陶器技艺发扬光大。”

我一惊，连忙诚惶诚恐地说：“民女何德何能，我族的手艺有何稀奇，承受得起皇后娘娘这份厚爱？”

皇后见状，从容地撑起身子，端庄地坐着。我不敢怠慢，也朝她稍微靠近一步。皇后居然伸出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力度刚好，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于姑娘，于思梅，我说了，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别有眼缘。我听人大致说了下你的事，你跟你的族人不大一样。不对，你跟咱们大周许多女人也不一样。制陶之类下九流的技法，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就觉得极为有意义，值得传承下去。于思梅，我是真心想帮你，和你的族人。”

我受宠若惊地下跪，根本不敢抬头：“皇后，民女愧不敢当。”

“没有什么不敢当的，你就当成是我的命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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