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神引1

过了许久，程玄烛才不可置信地、声音有些沙哑地发问：“云汉，你做什么？”

        楚云汉的手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将匕首抵在他颈上，冷冰冰道：“闭嘴，别那么叫我。”

        程玄烛忽然变了脸色，亦冷下表情沉声发问：“你是谁？”

        身后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字句浸满寒透了的杀意，“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不是程玄烛，但我对你是谁并不感兴趣，你把他弄哪去了？”

        楚云汉另一手看似云淡风轻却力道十足地摁在他肩上，微微垂首面含薄霜。若从后方看，只当这是个亲密无间的动作，但楚云汉却将匕首架在了身前人突突跳动的脖颈侧。

        程玄烛低头看向贴在颈上的刀，和那只因攥得用力指节发白的手。那刀看起来像是虚张声势，他似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你……”

        然而下一刻楚云汉手上突然发力，森然的冷光一闪而过。程玄烛意识到危险，他拧住楚云汉的胳膊，急忙挣脱禁锢，转身一掌拍向他心口。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脖颈就这么被猝然划破，鲜红血液霎时一涌而出！

        “程玄烛”疾步后退半跪在地，一手捂着伤口抬头看楚云汉，脸上先前那淡然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阴鸷与怒意。

        楚云汉因那一掌后退几步，冷然发问：“我再问你一遍，他人呢？

        “程玄烛”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起身摸了一把脖颈，蹭了满掌鲜血，伤口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渐渐愈合。

        他要笑不笑地说：“你猜呢，你猜猜我是何时将你们分开的，他去了何处，而如今……又是生是死呢？”

        “我看要死的是你。”随后楚云汉一跃而起，身形迅速，袍裾迎风飒沓，将匕首狠狠朝他捅去！

        “程玄烛”闪身避开，赤手空拳手迎着楚云汉的攻势直接去格挡，刀尖刺在手背上，却见那皮肤与兵刃相接时变成了青绿色的坚硬鳞片。

        利刃在鳞片上擦过，发出刺耳声音，“程玄烛”立即收回手，手背上的鳞片竟被刮去了大片，裸露的皮肤显然见了血。

        楚云汉仅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气势不减，旋身再度攻上，目标是“程玄烛”的后颈。

        似乎是没有料到楚云汉面对这副皮囊下得去如此狠手，他有一瞬间的错愕，下一刻当机立断躲避开，闪身退到几丈以外。

        那匕首分明未碰到他，他脚下莫名踉跄一下，带着几分诧异与惊恐地忽然用手捂住了心口，脸色霎时一白，却来不及多做反应，转身又去应对楚云汉。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才发觉楚云汉并未贴身追来，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手里早不知何时将箭搭上了弓弦，就在此时“噗嗤！”一声箭矢离弦径直没入胸口！

        “程玄烛”被迫后退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接着将胸口的箭猛地拔出。

        “既然你不愿说，我先将你送往地府再去找他也无妨。”说罢楚云汉又是指尖一动，灵光倏忽闪烁，他屈指勾住弓弦。

        “我的错，倒是我低估你们了。”他嗤笑道：“可仅凭你，能有命活下来再想他也不迟！”

        楚云汉不再听他废话，箭矢凝炼成型，紧接着毫不犹豫地飞出，却被他蹭着皮肉堪堪避开。

        “他有没有命想我不是你说了算的。”突然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凭你，想杀他还不够格。”

        尽管一开始就知道程玄烛绝不会有事，但此时此刻楚云汉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蓦地回头，如释重负的情绪从这松懈的面上流露而出，在看到程玄烛唇角的血迹后又顿时凝住。

        “神君……”

        程玄烛拇指拭去鲜血，目光镇静地看着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不疾不徐地说：“你未免过于自大，竟□□来对付两个人。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你不是早就死了，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你是如何逃过一劫？亦或说，是谁助你复活的？况且事到如今，你何必还扮作我的模样呢，上古凶神，相柳。”

        相柳阴恻恻笑了几声，然后出现了极其离奇古怪的一幕——他的面貌与身形都开始发生变化，甚至能听到骨骼拉伸与收缩的声音，几个眨眼的时间，变成了一个长相清秀却神色凶恶，介于少年与青年间，身着青绿衣装的男人。

        楚云汉心想，果然是他。

        “程玄烛，”相柳看着他，阴险地眯起眼，含笑道：“你觉得我到底有没有死在禹手中，还是又如你所说，我是本该下地狱，却又重返人间的恶鬼？”

        “不重要。”程玄烛走到楚云汉身边，抽出神剑北邙，“总归你都是要死。”

        相柳笑吟吟地后退两步，“你难道不好奇？人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些代价，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用什么换了命？”

        “我还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斜斜瞟了楚云汉一眼，用夸张的语气说，“你知道我初闻这件事时有多惊讶吗？哈哈哈哈，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才知道，原来有些自以为真的事，不过是一个荒唐笑话。”

        “哎，玄烛啊，我还从中得知了一件你一定想知道的事。大神仙，不如你们求求我，说不定我有兴趣与你们分享一下。”

        程玄烛却没有半点迟疑，北邙剑出鞘，有如月满霜天，寒华乍现，剑影无踪。

        相柳不敢轻视，嘴上一边调笑着，一边将手伸到颈后，自脊骨抽出三尺青锋，全力应对。

        “共工大人用我的骨头铸的剑，许久未见天日了，今日你让我拔出了两次，很厉害。话说你怎么这般着急，是不是怕我说出什么于你不利的话？放心，我可以偷偷告诉你，刚刚在洞里我不是还跟你说，我对你还是挺有——”

        相柳的话戛然而止，他反身挡住楚云汉愤怒一击，“楚云汉，我与玉轮神君相谈甚欢，你凑什么热闹！”

        楚云汉将弓箭换做了匕首，他压低了声音阴沉道：“闭上嘴，说不定你还能多活一会儿。”

        相柳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来，不如你也猜猜，我和你神君在那洞里都干什么了？说回来我与玄烛颇有缘分，不过你们两个打我一个，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告诉你们了，还是当个死人留下来在这荒芜寂冷之地陪我罢！”

        程玄烛一言不发地一剑挑向相柳手筋处，相柳不得不避开要害，却因这一时疏忽大意，肋间骤然一阵刺痛。他震怒，不顾疼痛回身一剑斩去，在楚云汉手臂留下一道刺目伤口。

        楚云汉却忽然后退，拉住了心底瞬间滋长杀意的程玄烛，那鲜少有什么特殊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冷嘲的意味。

        “你不如让我猜，九头蛇身的相柳是否有九条命。你在之前被禹所杀，不知为何又复活，但如果我没想错，在洞中你被玉轮神君又杀了一次，方才又丢我箭上一条。那么你现在还剩几条命可以浪费？”

        他轻笑一声，一针见血道：“而且，你怎么沦落到躲在这里养煞了？相柳，共工之臣，你的大人为何没有将你接走？”

        相柳面上积起阴云，“那是我没有告诉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下一瞬，相柳身上再度发生变化，他皮肤迅速覆上一层坚硬厚麟，躯干再度拉伸、扭曲，须臾后露出了本相——凶神相柳，九头蛇身，而今却只剩下四颗脑袋。

        楚云汉低笑一声，道：“一颗头一条命么……”

        还真是“朴实无华”。

        相柳所到之处伴有溪流沼泽，气味苦涩腥臭，鸟兽不居，寸草不生。相柳作恶多端，被禹用神力杀后，血流之处更是不长五谷，流出的口水形成有毒的沼泽，禹三仞三沮，只好修整成干净的水池，又将泥土挖出堆砌成了五帝台。

        如今的相柳有意隐瞒自己活着的事实，以人身生活，那些暴露身份的迹象也随之浅淡，使这里至多荒凉了些。

        本相的相柳确实要比人形时强大，他此刻顾不得是否会吸引其他人来，巨大身躯犹如一座山，蛇身盘踞在环山中，仅剩的五颗头颅张开巨口，对楚云汉与程玄烛喷出腥臭毒液。

        那液体触碰到山石与地面，立即发出物体被腐蚀的“滋滋”声，片刻便积起了半人高的水。

        程玄烛对着远处的楚云汉喊：“别被那水碰上，有毒！”

        而楚云汉站在山巅，拉满弓一箭飞向相柳其中一首的眼睛。相柳吃疼，愤怒地冲他张开血盆大口，毒汁还未喷出，就被程玄烛飞来一剑斩下头颅。

        相柳刚重生后，所拥有的神力甚微，想要恢复如初，且不闹出大动静，仅能用人形修炼，以养恶煞佐之，费尽心思，尚且恢复到了之前的六七成，今日却一下子折损了近半。

        他仰天发出“嘶嘶”的怒吼声，转而又对楚云汉道：“今日便是你们逐翎族灭族之日！你和程玄烛一个都别想离开这里！”

        楚云汉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再度搭上一箭，“你试试。”

        程玄烛皱起眉，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着楚云汉，联想起方才一些不易察觉的反常，眼前也渐渐生出一阵微弱的眩晕感——似乎是中了什么幻术。

        相柳狂笑几声，避开箭矢，“我听说那魔凰发起疯来异常狠毒，那日的逐翎族人大多死状凄惨，怕是死也不得安宁。可惜我当日未见其胜景，实在是此生一大遗憾！”

        楚云汉眼底浮现几分怒气，脑中血光、哭喊声、族人绝望中孤注一掷的面孔伴着过耳的呼啸风声，一幕幕地与眼前相柳朝他而来的景象交替出现。

        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无妨，你的‘此生’今日也到头了。”

        程玄烛想开口提醒些什么，几次欲言又止，咬了咬牙提剑冲向了相柳，几个跃步跳上要啐毒汁的蛇头，拿剑往它颅中刺去。

        然而相柳像是早有预料，在同一时间从一旁伸开头向他咬去，程玄烛灵巧地避开，借力跳了上去。

        这时，他突然看到远处楚云汉心口中了不知何处而来的一箭，随后目光中含着不可置信般的神情遥遥望着他，口中呢喃着开口说了什么。程玄烛还未听清，他便向空无一人的山下跌下。

        他心里像是狠狠一绞，摇了摇头再仓惶地看过去，楚云汉依然好好站在那里。

        程玄烛意识到自己被影响了，确实是幻术，是迷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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