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亲

周二，云上集团总部。

        这栋高耸入云的壮阔建筑，已经成为云市的地标之一。

        云上集团基业四十载，所涉足的行业众多，在风起云涌的九十年代和凶险的两千年都扛住了经济危机，经过一轮轮的淘洗，拼杀出一片广阔市场。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棒球帽的低调身影出了电梯，在位于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外进行了指纹识别，然后推门而入。

        陆季屿径直去了办公室内侧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床铺、衣柜和浴室，和酒店豪华套房的规格一致。他立在窗帘紧闭的室内，从柜子里取下一套西装丢在深灰色的床单上，然后脱掉冲锋衣，开始为董事会做准备。

        那张俊美的脸上五官精致，已不见当年少年气。简樱离开后的这些年，他的肩背变得更加宽厚，肌肉线条紧实。除去身上衣物后，他抬臂伸入白色衬衫的袖子，袖口手腕处被暗金色袖扣收紧。

        西装上身后，又配上一双利落皮鞋，整个人气场已经与在名图影业出没时截然不同。

        只有眸子里的几分阴暗，还依稀看得出那是同一个人。

        李解常常感慨，他们陆家人就是吃企业家这碗饭的。

        这并不是在说陆季屿不用努力，仅凭出身和天赋就能坐稳云上集团总裁的位置。

        相反，陆季屿是努力到超出常人理解的类型。

        他在生意上冷酷不讲情面，吹毛求疵又犀利如鹰隼。他也是把自己当作一只鹰苦熬苦训，经过无数次跌倒试错，无数个熬夜通宵，才从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牢牢握住了自己的股份和权势。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有余力去任性地开一家别人眼中玩票性质的公司，就为了找回简樱。

        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陆季屿就见到自家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办公室，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

        他不说话，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你玩够了没有？”陆老爷子一开口，就是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

        “没有。”陆季屿淡淡答。

        “你！”陆老爷子自己缓了一口气，“到底有什么比集团业务还重要的？让你时不时就往外面跑，还非得在外面租个破地方办公。”

        陆季屿一边拿起桌上文件扫几眼，一边说：“有话说吗？没话说就请走吧。董事会八分钟后开始。”

        见陆季屿这个态度，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暂且压下情绪：“我来跟你说，夏家闺女的资料你收到了吗？”

        陆季屿手一顿：“我不见她。”

        “她哪里不好？啊？你这是要气死我。就算你看不上她，那去看看别人也行吧？我们家到你这一辈就你一个继承人，你还想一辈子打光棍？”

        陆季屿终于看向他，嘴角噙着冷漠的笑：“我打光棍，不是你造成的吗？”

        陆老爷子知道他在怪自己，偏过头：“我什么也没做。”

        “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陆老爷子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陆季屿拿起一份文件，眸底是藏于平静之下的风暴。

        他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否则，他说不上自己会不会失控。

        “爷爷，别再自作聪明了。”他开口，“你不走，我走就是了。”

        陆老爷子猛然咳嗽起来，气息呛住一般，嗓音透着难耐。

        陆季屿却毫不在意，仿佛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他冷漠地从他面前走过，直接带上门，去了会议室。

        周四下午，陆季屿把云上集团近期囤积的一些问题收尾，又改回一身低调的装扮回到名图影业。

        他总是刻意把自己藏在简樱的视线之外，因而自从简樱来名图影业之后，没有一次遇上他。

        但今天陆季屿和李解到公司时正是午休时间，他们首先经过的是休息区。休息区外头有一个露台，平时会有员工在那里吃饭喝茶。

        透过休息区的落地窗，他一眼就看到了在露台上坐着的简樱，以及简樱对面的一名男子。

        他脚步一顿，登时就挪不动了，周身立刻刮起狂风暴雪。

        李解顺着陆季屿的目光望去，心里哦吼了一声。

        他明明已经把符合简樱标准的男职工都发配出去了。

        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本鱼，名叫陈肃。

        陈肃之所以被漏掉，是因为他前一阵子刚好在外派跟一个网络电影的拍摄，如今电影杀青，他才回云市。

        露台上，简樱和陈肃仅仅隔着一张小圆桌谈话。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陈肃腼腆地笑了笑，偏白的肤色甚至有一些发红。

        噩梦一般的场景，就这样突兀地占据了陆季屿的所有视线。

        他一瞬间手脚冰凉，浑身有一股情绪在狂暴地叫嚣着。

        简樱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陆季屿连避也不避了，就立在几米之外的落地窗后面，用一双暗眸沉沉地瞄准他们。

        只是那两个人交谈甚欢，都没有发现他。

        他恨得差点咬碎牙关。

        然而理智到底还是一点点回笼。

        就算再接受不了，他现在也不能露面。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于是他僵硬地转头，对李解说：“李秘书，你留下来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话毕，他艰难地迈开步，回到总经理办公室。

        他关上了门，突然呼吸收紧，心跳急促。

        办公桌下一只抽屉被他翻得乱糟糟，他找出药瓶，给自己灌了一小把药片，就着冷水喝下，才将将冷静下来。

        简樱这边，迎着阳光和清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她庆幸自己运气够好，才两天就已经和陈肃谈得差不多了。

        她说会给陈肃一笔报酬，让他冒充自己女儿的父亲去参加幼儿园的面试。

        既有钱赚，又能和简樱这样漂亮的女人接触，陈肃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为了让他和女儿事先熟悉熟悉，培养一下默契度，简樱还邀请陈肃这周六去她家里见一见简安安。

        李解隔着一些距离，又因为担心自己过于显眼没有探头探脑，所以没有听到太多内容。

        等他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时，陆季屿已经斜倒在沙发上，像一只被海水浸湿后无声坠落的大狗，浑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落水狗撩起眼皮，眼睛因某种隐秘的挣扎而通红：“怎么样？”

        李解道：“简小姐邀请陈肃这周六去她家里。”

        其它的他就没听到了。

        陆季屿闭了闭眼，声音沉痛：“去、家、里。那人她才认识了多久！她就那么饥不择食？”

        说完他又闭嘴，仿佛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完全是在自虐，不会有除他以外的第二个人心痛。

        李解在陆季屿看不见的位置斜了他一眼：要不你上吧？你又没胆，怪谁？

        不过他有作为资深助理的觉悟，有些话只在心里吐槽，表面上表情管理还是一流的。

        陆季屿缓了片刻，实在是受不了，哑着声音问：“李叔，怎么才能让一个女人放弃约会和恋爱的念头？”

        她想找恋爱对象，可以，但必须只能是他。

        如果不是他，那她就必须放弃恋爱。

        李解喃喃：“有求于我的时候叫李叔，不高兴就叫李秘书，没良心的。”

        “你嘀咕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不如自己去相一次亲，实战一下。”李解一脸严肃，“用你的力量亲手毁掉一个女人恋爱的念头，得到一份宝贵的经验。”

        说完这话，他也做好了陆季屿发火的准备。

        毕竟这位太子爷这几年的性情十分阴晴不定，相亲这个话题更是他的一大雷点。

        却没想到，陆季屿沉默了片刻，倒是比李解想象中冷静不少：“你是我爷爷派来的说客？”

        李解清咳一声：“老陆总的任务也是任务嘛。不过小陆总，关键时刻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陆季屿忽然笑了：“好啊。”

        “啊？”李解没反应过来。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陆季屿说：“相亲，我去。”

        李解不会想不到，陆季屿愿意去相亲，肯定不是抱着恋爱结婚的念头去的——他有时候当真是个魔鬼，会毫不客气地毁掉一个女人对他的所有绮念。

        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陆季屿当天就让李解把陆老爷子一直念叨的夏家千金约到一家餐厅。

        餐厅却不是什么富有浪漫气氛的高档西餐厅，而是陆季屿打开点评app随手找到的一家人均消费50元的粥铺。

        李解看着手机里那个不能更敷衍的店铺介绍，脑壳像是被撬开了一角，都要漏风了。

        老陆总是老板，小陆总也是老板，他深深感受到：多头管理要不得，否则他这个夹在中间的员工真是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那个，小陆总，我建议你还是换一家店。”李解还是本着专业态度，努力劝了一嘴。

        当然，劝解失败。

        晚上六点，那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的夏小姐走进粥铺里时，神色有些恍惚。

        她对着手机上的地址反复对照了好几遍，才确定真的是这家店。

        陆季屿已经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他也对着手机上的照片，拧着眉头对照了好几遍，才确定那人是今天要见的人。

        实在是因为夏小姐那张千篇一律的脸，人工痕迹明显，他分辨不出来。

        最后还是靠与这家店格格不入的奢侈裙装推理出来的身份。

        夏小姐有点懵，但她环顾一圈见到了陆季屿，和记忆里一样俊美的男人。她自动忽略了他的散漫冷漠，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迫不及待朝他走去。

        坐下时，夏小姐目光里一时间别无他物，眼里的痴迷幻化成了光。她主动开口：“这个店……蛮特别的，陆总看来是个很讲究养生的人哈。”

        讨好的模样却没有得到对方多看一眼。

        服务员过来开单，就站在两人身边等着点单。夏小姐捏着油腻腻的塑封菜单，有些无措，试探着问：“陆总，你来点菜？”

        陆季屿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两杯普洱茶。”

        服务员小妹不太高兴了，她见两人都是人模人样的打扮，竟然连一道小菜也不点，该不会是来这里蹭空调的吧？她直白地问：“先生小姐，你们不点个菜？”

        陆季屿诡异地笑了一下：“我担心等下可能有人会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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