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至亲

第二天上午，陆季屿和简樱就离开了小岛。

        简安安仍被托付给秦争鸣，陈惜也依然跟在身边照顾。最重要的是，小家伙现在自己乐不思蜀，他们就算是想带恐怕也带不走。

        陆季屿他们的直升机在云上集团顶层降落，下了飞机之后，两人便直接驱车去市第一医院。

        陆老爷子的病房在vip楼层的私密套房里，门外有几名保镖看守，李解也在。

        见到陆季屿和简樱，李解立刻迎上来：“陆总，你们来了。”

        “什么情况了？”陆季屿冷淡问。

        “昨晚老爷子休克过一段时间，紧急手术成功了，医生说还需要观察观察。不过今早他情况还是可以的，我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去吧。”

        陆季屿拉着简樱在外面的座椅上坐下，两人的手握着，陆季屿很沉默，简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任谁的亲人重病，心中都会焦躁不安的吧？

        过了片刻，李解从病房门里出来，说：“陆总，老爷子醒了，可以进来了。”

        简樱拍了拍陆季屿的手背，安抚道：“我在这里等你。”

        陆季屿“嗯”了一声，李解却说：“太太，老爷子说让你们一起进去。”

        一起？可这毕竟是陆家内部的事，她只能算一个外人……

        简樱觉察到陆季屿在看自己，抬头和他对视，看到他眼中有几分期盼，便一起站起来。

        好吧，她都到这里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最多就是陆老爷子说话不好听，她当耳旁风就好了。

        病房里，护工将病床支起一点斜度，靠左在床上的老人家和简樱上次见到时的样子相比，苍白虚弱了不少。

        到了他这个年纪，如果平时身体康泰还好，一旦生了病就会老得格外明显。

        陆季屿是挽着简樱的手一起进病房的，如同一体。

        陆老爷子浑浊的眼珠子注视了两人一瞬，之后他咳嗽一声，说：“来了。”

        男护工端来了两把椅子，放在床边。陆季屿本来没有打算坐下，是简樱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和她一起坐下。

        坐下后，陆季屿说话依然不太给情面：“是李解让我过来的，怎么，你这就撑不住了？”

        简樱噎了噎。爷孙俩的关系本来就紧张，陆季屿这样一开场，后面该怎么聊？

        不过，陆老爷子似乎也没受什么打击，他很平静地看了站在门边的护工一眼。简樱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位护工不像是单纯的护工，应该也兼任助理之类的职务，恐怕陪伴陆老爷子很久了，与老爷子的默契很深。

        护工打开一只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份封在透明文件袋里的文件，交给陆季屿。

        陆老爷子说：“我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有些事是要让你知道了。”

        陆季屿接过文件袋，从里头取出几张纸。

        简樱望过去，看到纸面上都是英文和东南亚某个国家的语言。仅仅是一瞥，又隔着些距离，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文件。

        陆季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陆老爷子说：“这是马来西亚官方出具的死亡认定证明。两年前，你父亲驾驶帆船途经马来西亚海域，帆船在风暴里失踪了。”

        简樱心头巨震，她只知道陆季屿的父亲一直在国外，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我一直没告诉你，心里也不愿意承认他就这样没了，还一直在找他，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陆季屿从看到文件开始，就一直沉默着。

        他虽然不说话，手却是死死抓着那份死亡认定证明，把纸面都抓出了褶皱。

        简樱也顾不上陆老爷子怎么想，抬手覆上陆季屿的手。

        他缓缓松弛下来，对她哑声说了一句：“没事。”

        “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天□□自由。而自由的代价，就是这个。”陆老爷子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我是怕你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所以总是拦着你，可能也强迫了你，唉，我以为，这样才会保护你。”

        陆季屿将手中的文件放回了文件袋，交回给护工，这时候才说：“我没有他那么蠢。”

        简樱知道，他是想表现得不那么难过。

        “他蠢吗？”陆老爷子反问，“我过去也觉得他很蠢，只要待在家里，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别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的荣华富贵，可他偏偏不要。现在，我不知道了，你说，我有这么多钱，却把我唯一的孙子推得远远的，我是不是，也蠢呢？”

        “今后，你也不用再管我是怎么想的。陆家的家业，我的全部股份，都会交到你手上，我也会正式从董事局退出。”

        陆季屿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说：“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

        陆老爷子笑了笑：“医生说我思虑太重，和自己过不去，身体自然好不起来。其实我这把年纪早该退了，是我没放下，或许我放下了，还能多活几年。”

        “至于股份，你会有用到的时候的。利益面前，友人也会变成敌人，和他们角力的时候，自己的筹码越大，才越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是因为那句“还能多活几年”，也或许是那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陆季屿没有再反驳，默认了陆老爷子的决定。

        本以为陆老爷子要交代的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他又看向简樱，忽然说：“你们果然还是在一起了。”

        他这样说，仿佛对现在的结果并不意外。

        陆季屿嗤笑一声，态度不太好，应该是想起了过往他对简樱的刁难。

        简樱抿着唇，没有说话。

        “陆家人，到底是重感情啊。”陆老爷子似是感慨，徐徐道来，“季屿爸爸虽然和他妈妈离婚了，但离婚之后没有找过别人，心里也就只剩下帆船。”

        “我自己这一生，也是除了他奶奶，就没有过别人。”

        “所以我陆家，不会有什么私生子。季屿，还有你们的女儿，就是陆家的未来了。”

        简樱微愣，陆老爷子这么说，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陆老爷子也不管她，自顾自回忆起已经去世多年的妻子：“他奶奶是一名老师，性格很温婉。我们那时候日子很苦，最开始我也只是希望她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才下海经商，慢慢打拼出了陆家的产业。”

        提到妻子，陆老爷子的脸上有了未曾见过的温柔。

        他缓缓转个身，从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了一张老照片，看了一眼，又递给简樱。

        简樱十分意外，陆老爷子竟然把去世妻子的照片给她看。

        她看一眼陆季屿，得到肯定后小心起身接过来。

        这是陆季屿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看到上面笑靥如花的美人，她觉得完全可以理解陆老爷子为什么对她用情至深。

        “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个小女孩……”陆老爷子目光望向虚空，声音也渐渐小下去。

        外面一阵风刮过，窗户发出声响，像是有暴雨要来了。简樱离窗户近，便将照片交给陆季屿，自己起身去关窗。

        她边关边想到了陆季屿的父亲，他在海上失踪时，遇到了什么样的暴风雨。在那近乎绝望的冲击里，他又会想到什么……

        陆老爷子今天说了三件事，他要把自己的股权全部转给陆季屿，他说陆家人其实很长情，还有就是陆季屿父亲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

        这三件事里，能够带给陆季屿冲击的，就是他父亲的事。虽然陆季屿没有表现得很激烈，但毕竟是至亲，他怎么会不难过呢？

        简樱一时之间想了很多，等她关好窗子回头时，看见陆老爷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应该是睡着了。

        护工将病床放平，陆季屿则看了手里的照片一眼，把它塞回陆老爷子的枕头下面。

        从陆老爷子的病房出来后，李解找过来，问陆季屿需不需要安排司机送他们回去。

        陆季屿是下了飞机后自己开车载简樱过来的，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送我们吧。”

        如果是他一个人，那他无所谓，可还有简樱在身边，他担心自己今晚的状态会影响到驾驶。

        上了车后，他一路上唇线抿紧，沉默着，一直到回家。

        简樱猜他需要一点时间自己消化一下，吃过晚饭后，看到他独自坐在客厅里，就准备早早回卧室去。上楼之前，她对陆季屿说：“我先去洗澡了，你也早点休息。”

        陆季屿看向她，“嗯”了一声。

        简樱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回卧室，没想到等自己洗完澡吹完头发，陆季屿也已经洗过澡换好了睡衣。

        关了灯，两人都在床上躺下。简樱想了想，还是握住他一只手，说：“在想你爸爸？”

        陆季屿呼吸粗重了一些，声音有些哑，他说：“他就这样迷失在大海里，你说，是幸福还是不幸？”

        “我也不知道。”

        简樱真的不知道，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

        有的人害怕虚度此生，竭尽心力去迈向一个渺远的目标，与之一道沉沉浮浮。

        有些人终身都在逃离，但逃离的同时，也是在接近自己的夙愿。

        到头来，对错都不由他人去评说。

        人能品尝的，也只有自己的人生而已。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想哭，就痛快哭出来吧。”简樱轻轻抱住陆季屿的头，两手拢住他。

        陆季屿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从抽噎，到大哭，眼泪湿透了她的衣服。

        夜里简樱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想也知道是陆季屿在她睡着后给她换的。

        她低头检查衣服的时候，额头被浅浅亲了一下。

        这时候她才发现，陆季屿还醒着。

        “你还没睡？”

        陆季屿唇还在近处，声音有些空洞，问：“宝宝，我是不是要发病了？”

        他在极其需要关怀的时候会喊简樱宝宝。

        简樱感觉不好，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才不是啊，正常人受到打击都会难过，你不要觉得自己有病，我不是在吗？”

        “可是我睡不着。”

        “那我陪你。”

        陆季屿没有拒绝，因为今晚的夜似乎会很长，他真的很希望能有个人陪他。

        万籁俱寂，他们只有彼此。

        简樱开始主动和他聊天，说起自己小时候，也说安安小时候的趣事。

        她陪他熬着，有时候忍不住要瞌睡，又自己醒来。一直到天都亮了，她轻轻地问：“困了吗？”

        陆季屿只含糊“嗯”了一声。然后，他终于睡了。

        简樱摸到床头的手机，给保姆发了一条消息，说不用叫醒他们。

        这之后，两个人一起睡了一整个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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