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等高振回过神来，发现郑岚正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搂抱着他的脖子，呼出的热气浇灌在他的脸上。

        郑岚面色不悦，摇晃着身子用甜腻腻的声音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继而有些忿忿地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说：“高振你说过你爱我。”

        这句话在屋子里长久地飘着，像指甲在墙上缓缓划过，逛了一圈最终回到高振的面前，在他的耳边晃荡着。他仿佛在遭受指责，而指责他的人此刻正在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或者说是狡辩。

        他知道这是不容回避的问题：“你看，生气了？我这不是刚睡醒还懵着呢，谁还没有一点起床气啊，啊？你先下去，听话。”

        “不听。”郑岚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头依然抬着，雪白的脖颈在高振的眼前晃悠着，上面细密的茸毛清晰可辨。

        “爱爱爱，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高振也觉着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于是选择退让，语气也温柔了许多。伸手拂过郑岚的头顶，将她的脸正过来，用自以为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

        郑岚盯着他看了好久，没有发现明显的表情上的破绽，终于眉开眼笑，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别闹，口红！等会我爸回来看见了……”高振拧着脖子躲闪。

        “别动！”郑岚嘟着嘴巴说：“你敢擦！我就喜欢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高振苦笑着妥协，任她又在自己脸上亲了好几口才得以罢休。

        “行了行了，门都没关，让我爸看见咱俩动作这么不雅观，成什么样样子？”

        “我是你未婚妻，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娶我了，谁看见我都不在乎。”

        说归说，郑岚还是红着脸从他身上下来，拢了拢头发，拿眼瞅着高振说：“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啊，老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看上谁家小姑娘了？”说完拿手指杵在高振的鼻尖前面，气势咄咄逼人。

        高振高举双手作投降状，一脸坦白从宽地说：“报告姑奶奶，可能是小的马上就要羊入虎口了，婚前抑郁。”

        郑岚反而笑了，继续扎着头发，跟见到了唐僧的女妖精似的，夹着嗓子说：“抑郁有什么用啊？还不是逃不出老娘的手掌心。你这个小绵羊，我是吃定了！”大手一挥，哈哈大笑着拉起高振，不由分说地往外跑。

        “干嘛去啊这么着急忙慌的？”高振出门时脚尖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垫了好几步才站稳。

        郑岚头也不回：“给我的小绵羊喂食去啊，白白胖胖的小羊才好吃呢。”

        郑岚说的那家刨冰店，就在北门里第一家。当时的门头还没有要求必须统一样式，花花绿绿什么样的都有。这家店上面绿底白字印着“第y家刨冰店”，把几家店面给打通了，里面十分宽敞。此时饭点已过，食客了了。一进门就有服务员客客气气地拿了菜单过来。打开一看，说是刨冰店，里面米线、烩面、烤肠、凉皮、火烧、炸串各种小吃也是应有尽有。

        郑岚要了两份刨冰，把菜单推给高振说：“想吃什么点什么，今天我请客，为了你，我今儿个不减肥了。”侧着头，两只大眼睛对着高振眨啊眨。

        高振征求着郑岚的意见，要了两碗米线，两根烤肠。

        “再来一个火烧，我就吃一口，剩下的给你。”郑岚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马上又像小猫一样温柔地依偎在高振身上。

        “呦呵，今天算是来着了，能在凡间看见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不容易啊！”门口一道贱兮兮的声音绕着弯儿飘进来，随后一张呲着一口白牙的长脸出现在他们面前，眼睛都要笑没了。

        “陈曦你贱不贱哪？这么大声音干嘛，显着你了。”郑岚松开高振的胳膊，轻轻拍着桌子说。

        “滚滚滚，看见你就头疼，前两天找你你不在家，这是又从哪个毛屎坑冒出来了？滚滚滚！”高振冲他直摆手，别过脸去装作对他不忍直视的样子。

        长脸也不客气，大咧咧坐下来，冲服务员招手：“照着他俩的给我上一份，一起结账。”

        “哎，我说陈曦，你要不要脸哪，怎么上来就占人便宜啊？”郑岚仿佛见怪不怪地笑着，可嘴上依旧不饶人。

        陈曦贼兮兮地笑着，不置一词，直冲高振挑眉毛。

        高振一本正经地对郑岚说：“人家陈曦也没说是让咱们结账啊？再说了，咱们大婚当前，他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个大的，更何况是这一顿饭呢。对吧陈曦？”

        郑岚一脸的恍然大悟：“奥……也就是陈曦，换做别人我都不稀罕吃他的。”

        “哎？还没结婚就一致对外了是吧？还‘咱们咱们’的，酸不酸啊？再说了，我是外人吗？高振？”陈曦刚才笑出来的褶子瞬间摊平了，在椅子上直了直身体。

        高振说：“得了吧，这张桌子上要说真有外人，那只能是你，再说了，就因为不是外人才让你请客呢，别人谁稀罕他的。”

        陈曦掏出烟来，递给高振一根，转了话题说：“我跟之前高中时跟咱俩关系好的几个同学都联系上了，说好到时候提前两天过来帮忙，都答应得挺爽快，要不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几年不见一听说你要结婚，这几个小子一个比一个热情。”

        郑岚把高振嘴里的烟一把夺过来，白了陈曦一眼说：“饭店里抽烟，害人害己，你还点！”

        陈曦吐了一口烟，美滋滋地说：“都这个点儿了，除了咱们哪有人来吃饭，不碍事。”

        旁边桌子的两个姑娘均侧目，瞪眼瞧着他。

        高振把烟夺回来，凑着陈曦递过来的火点着了：“就是，别多事儿，你先吃你的。”

        “改明儿等同学来了，带着好好地玩一玩，别心疼钱。”高振接着说：“还有我大学几个同学到时候也过来，凑一起热闹热闹。”

        “你结婚我心疼什么钱啊，小财主。”

        高振一口烟喷在他脸上，笑骂道：“说谁财主呢，也就是赶上了好时候，能让咱中国人也一个个发了财，不然钱都让资本家拐跑了穷人怎么吃饭。谁赚不是赚啊，资本家能赚，中国人不能赚？”

        服务员把米线端上来，陈曦赶紧吸了几口烟，把烟蒂扔地上踩灭，大口大口吸溜着米线。嘴巴鼓鼓囊囊地说：“等会跟我去家一趟，我有事儿给你说。”

        郑岚警惕地抬起头：“这次又让我先走？你不会是要带我们家高振去找姑娘把？”

        “就你们家高振这张脸，还用得着我带着他找？认识你之前，走到哪不是身边美女如云……”

        高振赶忙用筷子敲着碗沿打断他：“嗨！怎么越说越他妈离谱了，待会儿吵架去你家吵啊。”

        陈曦没理他，接着一本正经地对郑岚说：“不过自从跟你好了以后，对你那叫一个纯粹，那叫一个专一，那叫……一个那什么。其他女孩看都不看一眼，跟没长眼似的。”

        “你才没长眼，真不会说话，我们家高振对我好我知道，怎么让你一说就变了味儿了。”郑岚白眼翻上了天，心里倒是美滋滋的瞬间气就消了一半。

        陈曦点头哈腰地说：“对对对，你们家高振哪哪儿都好，就是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有时候我晚上看见他都起鸡皮疙瘩。”

        “你甭理他，他那张嘴就是从小说话不注意被别人给撕大的，脸也是因为这个被人给扇窄的，不然能这么长？”高振喂郑岚吃一口烤肠，看着陈曦咬着牙说：“等会你先回家，听话，我去把这货的嘴再撕开一点。”

        “你们这帮朋友就是说话不着调，不过心倒是都不坏。”烤肠太热，郑岚斯哈斯哈吸着凉气说：“你们怎么疯我不管，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跟别的女的有什么，哼！”

        陈曦吐了吐舌头，心知自己还是说错话了，也不知道怎么让冷下来的场子再度暖起来，只顾着陪笑，觉着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一直到吃完饭郑岚挎着包回家，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把郑岚送上公交车以后，高振和陈曦沿着护城河向陈曦家走去。

        高振看了陈曦一眼，觉得这小子今天尤其反常，从进了刨冰店的门开始就像是在强颜欢笑，扮无赖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这是彼此熟悉，知根知底的朋友之间才能感觉到的不可言说的默契。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你？晕头晕脑的，一点也没有往日咱们古城扛把子的气势了。”

        陈曦意外地没有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在平时，俏皮话早就脱口而出了。好朋友之间的胜负欲，就体现在谁能拿话噎得对方开不了口上。

        又走了一分钟左右，陈曦清了清嗓子，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甚至胸口都有了明显的起伏。他从裤兜里拿出来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递给高振。

        高振打开看了看，里边是两千块钱。

        “别人让我给你的，说是欠你的。”

        高振皱着眉想了想，说：“谁呀，这么讲究，我怎么忘了有这么回事呢。”

        陈曦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手有些哆嗦。

        高振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汇款单，汇给陈曦的，金额刚好是两千块。正想骂他没点出息，被两千块钱吓成这个熊样，目光一下被汇款人的名字吸引住了。他顿时呆立在护城河畔，再也挪不动半步，耳边嗡嗡声不绝，那声音在空中盘桓，不住向他挤压过来。他眼前恍惚，头仿佛大了一圈，坠得脖子酸疼，胸口也闷闷的。他使劲眯了眯眼睛才又看清楚汇款人一栏后面的那两个字。

        “吴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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