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高振从来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直到那天他打完球从操场回教室上课为止。

        一进门，他就觉得气氛有些异常活跃，于是他开始寻找那些热闹的原因。透过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他的目光锁定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吴呦。他走过去，影子遮住了吴呦身上的光。

        吴呦嘴唇微启，灵动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迷惑，有几根头发懒懒地垂在额前，乖巧地坐着，显得手足无措。

        两个人的嘴角分别扯出了一个未完成的笑，接着目光便从彼此的脸上躲开了。

        吴呦低头把书翻得哗啦啦地响，高振假装一切如常地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本书给自己扇风。

        不一会儿，两个人出了更多的汗，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了谁。

        高振的眼睛不自觉地向吴呦瞟过去，好多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他们身上。那些目光中或暗含窃喜、或隐含醋意、或若有所思，直到班主任走进来，嘈杂的教室里才瞬间恢复了安静。

        班主任走上讲台，陈曦这才踩着铃声冒冒失失地从外面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座位跑。在与高振目光相交的途中，被坐在高振旁边的吴呦吸引了过去，略一出神，导致刹车不稳，连人带板凳摔在地上，引得班里一阵疯狂大笑。

        班主任镜片一闪，威严的目光从镜片后面射了出来，缓缓巡视一圈，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班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阳光轻而易举地穿过他那略显荒芜的稀疏的头发，得意地在头皮上反着光。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大家介绍新生吴呦。

        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了吴呦，这使她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上台做自我介绍时略显拘谨，面带红晕。

        高振没有听到她说了些什么，那一刻的世界对于高振来说是安静的，只看到吴呦在讲台上嘴唇一张一翕，手指在身前紧张地互相缠绕着。等到她鞠躬下台，起身时乌黑的秀发拂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向后流淌，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轻轻向后排走来，每一帧画面都像慢镜头般在高振眼前放大，展开，咚咚地敲击着他的心。

        一个纸团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高振脸上，他挠着脸打开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注意口水”，字迹丑陋，不用猜就知道是陈曦这家伙写的。抬起头果然看到陈曦在看着他窃笑。

        “陈曦，出去站着去！”班主任推了推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陈曦悻悻地站起身，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出去了。站在外面还不忘透过窗户冲着高振挑眉毛。

        高振用口型对他说：“给老子滚！”

        “关于新同学的座位问题，等我研究一下再做调整，下面咱们打开课本第十二页……”

        高振突然有些失落，看了看旁边认真翻书的吴呦，有种心爱的玩具就要被人明目张胆地拿走而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老师可以安心教书，不要对座位的排次问题指手划脚。

        对，是指手划脚，任何要将旁边这位画一样的女孩从他身边调走的决定，都是无法令他认同的糊涂决定。

        为此高振在心里闷闷不乐了一下午，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他在郁闷中缓慢地收拾了书包，刻意等吴呦先走，然后匆匆跟了上去。

        整个下午，高振并没有鼓起勇气去跟吴呦搭讪，反而装作对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在课间与别的同学调笑打闹不止，比以往更甚。

        此刻他跟在吴呦身后，亦步亦趋。

        鬼鬼祟祟的样子即使吴呦报警他也只能在警察面前俯首认罪无可辩驳。

        幸运的是吴呦始终没有回头，惊喜的是吴呦走的是他最熟悉的那条路线。

        当吴呦拐进那条高振祈祷了一路的胡同里，高振激动地跳了起来，甩着书包冲到家门口，吴呦刚好走到隔壁，正准备进门。

        高振停下，身体站得笔直，笑着摆摆手。

        吴呦也停下来，微微低着头，也腼腆地摆了摆手。

        两个人第一次打招呼就这样在无言中结束了。

        高振回到家，把自己埋进床单里，狠狠地吸了几口气，然后脱得精光，在院子里往身上浇了几大桶凉水。

        晚饭过后，天还没有黑，空气湿热，夏日长闲。

        高振又到院子里溜达，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樱桃树下，想了一会儿，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当高振的脚踩在最粗的那根树枝上，双手扶着树干终于站稳的那一刻，他做贼心虚般地看向隔壁院落，一下愣住了。

        吴呦正瞪大了眼睛，一样愣在墙后仰着头看着他，右手食指点在墙壁到她胸口高的红砖上。

        高振嗓子里呼噜呼噜的，血涌上头，不知道过了多久，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了吗？”

        吴呦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吃了吗？”

        他们同时笑了。

        一股火热的空气马上在两个人中间旋转了起来，带动了他们的心跳，他们的呼吸，他们不同于以往的快乐。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们知道原因就在对方身上。

        这年，高振十四，吴呦十五。在懵懂的年纪，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墙边，遇到了这股燃烧着的热流，产生了不足与外人道的情愫。

        “明天见。”

        “明天见。”

        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高振恋恋不舍地从树上跳下去，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脚步仿佛不受控制一样也是轻飘飘的。脚掌与地面的接触显得那样不真实，脚底有些麻木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云彩上，随时会坠下去，坠下去。他一定不会在坠落的途中呼救，毕竟他觉得只要坠下去，就会在人世间遇到想见的人，此刻那个人就在隔壁。

        吴呦也轻飘飘地走回屋里，拿出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去洗了一把脸，回来还是看不进去。于是她把灯关了，躺在床上看着越来越暗，越来越高的天花板，最后跟黑暗融为一体。眼前的世界消失了。高振从一团漆黑中跳了出来，耀眼地对着她笑，她害羞地闭上眼睛，那令人心动的画面依然挥之不去。

        门响了，有人回家了，她叹了口气，把头埋进枕头里，对眼前的人说：“晚安。”

        高振一饮子灌了一大碗水进肚，关了灯，栽倒在床上，嘴里自言自语：“晚安。”

        多梦的一夜很快过去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高振又开始在院子里绕圈。直到他听到隔壁大门发出声响，抓起书包便跑了出去。刚好遇到出门的吴呦。

        两个人互道一声早，在沉默中并肩走到胡同口。

        高振说：“青年路口有家包子不错，我带你去尝尝？不远，就在城门外几步路。”

        吴呦想了想说：“好。”

        昨晚下了点小雨，城墙被打湿，变成了暗青色。

        城里城外飘满了各种早餐的香气，炊烟也从家家户户飘到了矮矮的天上，风一吹便散了。

        早晨的护城河边是凉爽的，风裹着河水淡淡的腥气吹过来，抚着柳枝，吹得人脸上痒痒的。晨练结束的大爷大妈们手提着豆浆油条包子菜角，从城外乐呵呵地回来，互相打着招呼，有的在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颇有些少儿不宜。

        偶尔听到一些虎狼之辞，高振便拉着吴呦加快脚步，匆匆走过，不过越是不想多听的声音，越是要追着赶着人跑，仿佛甩不脱的小狗追着人的脚后跟咬。

        这些世俗的生活气息，总能让人乐在其中，得到一种安定感。

        在包子铺里找了个座儿，高振把想去付钱的吴呦按在凳子上，端了包子豆浆回来坐下，递给她一双筷子说：“吃吧，我就是吃他们家的包子长大的，味道没得说，谁吃了都忘不了。”

        吴呦听他打完了广告，点点头，道声谢，接过筷子小口吃了起来。她吃得极秀气，仿佛包子是一件易碎品，需要轻拿轻放小心对待。虽说细嚼慢咽，但是速度也不慢，一点没有矫情的味道。

        高振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形象，豆浆喝得在嘴边糊了白白的一圈儿。吃饱喝足，跟几位老街坊邻居打了声招呼，眼看时间还早，与吴呦一起不紧不慢地往学校走去。

        进了城门，碰到一群四五岁的小孩，被家长们领着在城墙边地空地上踢足球，踢得再差一点，简直就能媲美国足了。

        一颗足球骨碌碌滚到高振脚下，他抬脚想传回去，不料脚下一滑，踢了个空，整个人倒在地上，出了个大大的丑。

        带孩子的家长们乐得合不拢嘴，孩子们也拍手大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去争抢那颗足球。

        高振郁闷地看着一双双小脚从眼前跑过去，转头看到吴呦不无担心地看着他，尴尬地撇了撇嘴表示自己没事。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从吴呦头上那片天空飘过，像充满创造力的孩子们踩出来的一个个脚印，被风吹走，飘向远方。

        他想来个鲤鱼打挺，怕再次出糗，抓住了吴呦伸过来的手，迅速站起身。

        一直走到学校门口才想起来撒开吴呦的手，吴呦也像忘了似的，一路低着头在他身边跟着，出了一手心的汗。两个人刻意放慢脚步，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进教室时班里同学已经基本到齐了。

        高振推开门让吴呦先进去，他关上门，回身看到同学们都用直勾勾的眼光看着他俩，鸦雀无声。许久，才爆发出整齐划一、恍然大悟的声音。

        “奥！！！！”

        数陈曦的声音最大，把课桌拍得震天响，还带头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高振恶狠狠地指着陈曦走到座位坐下，陈曦并没有受到威胁，起哄起得更带劲了。吴呦早就羞得将头埋进了臂弯，趴在课桌上，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向高振投来求救的目光。

        高振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也低了头，看着吴呦认真地说：“要不，咱俩亲一个？”


　　https://www.biqugecd.cc/64808_64808959/9354070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cc。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