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羲音是一条龙，她正面临龙生最大的难题。

        龙这种生物，夺天地造化而生，修为随年龄增长，从无瓶颈一说。但是羲音的修为却卡住了，卡在飞升应龙的临门一脚。

        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千年化应龙（注1），若羲音是一条由水蛇进化来的杂牌混血龙，不飞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一辈子角龙。

        可她偏偏是血脉纯正的龙，出生便是虬龙，成年即为应龙。不能飞升应龙，意味着不能成年。

        数万年前龙凤大战让两族全军覆没，在那之后天地灵气日渐稀薄，剩下的龙蛋全部胎死蛋中。

        原本羲音也是要死的，她那时还没有意识，记忆也不甚清晰，只记得饿，饿得发疯，饿到想把自己刚刚成形的躯体嚼吧嚼吧吃了。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吸收周围一切可以吸收的能量，却还是日渐衰弱。

        生死一线之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丰沛灵力注入蛋中，她抓住这一丝生机活了下来。

        天地间就剩她一条龙，而且这世上没几个比她活得更久的，因此在修为卡住的时候，也没个长辈能指点迷津。

        起初她并不觉得不能成年有什么问题，直到半个小时前，天道把她从沉睡中喊醒，告诉她再不成年她就要陨落了。

        传承记忆里没有哪条虬龙像她这样活了万儿八千年还没成年，是以她也不知道不能成年的后果到底是什么。

        但是出于对天道的了解，这话她信了七成。

        说起她和天道的关系，很复杂。

        至亲至疏，亦敌亦友。总之是一个我干不掉你，你也干不掉我，互相利用又互相依赖的关系。

        所以她现在正在思考龙生最大的难题：怎么飞升？

        天道化身的金色光团寄生在她识海中，听到她的问题，思考一番，语气斟酌，旁敲侧击。

        “白娘子被许仙救过一命，欠下因果，因此要报了恩才能成仙。要不你往这个方向发散一下？”

        羲音前些年醒来的时候，底下人为了讨好她，送上许多新鲜玩意儿供她解闷，其中就有彩电和录像带。

        其中她最爱看的就是白娘子，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白娘子一身从头白到脚的打扮深得她心。出于审美的共鸣，哪怕后来大块头彩电换成液晶电视，手机平板替代了录像带，她也让人把这部剧的资源下载到每一份电子设备中，随时拿出来复习，堪称钢筋粉丝。

        听得天道这话，羲音立刻闻弦音而知雅意。

        “你意思是，我得找个男人结婚生娃，然后才能飞升？等等，我记得人界未成年结婚是犯法的？”

        天道如果有表情，现在八成是素质三连jpg。

        汝有疾！快归西！bye！

        它放弃旁敲侧击，开门见山道：“你自己盘盘干过的亏心事儿，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这是在坐牢呢？”

        啊，日子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她忘记自己还有漫长的刑期。

        刑期不满，罪孽不减。可她孽债在身，就不能飞升成应龙。不能飞升就命不久矣，命不久矣就坐不满刑期。

        天道这个狗登西，这是想要她死啊！

        羲音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头顶三千米的地方，转机悄然而至。

        ……

        大陆的最北端是一片与陆地一样广袤的冰原，极昼与极夜交替造就了极端而恶劣的天气，人类发展至今，仍无法深入冰原，亦不知冰原深处是什么样子。

        与人类想象的极寒之地不同，极北冰原最深处其实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火山。岩浆沸腾出的热量与冰原的寒冷互相中和，让这座火山从上到下汇集了从热带到寒带的大部分地貌特征。

        一只体型比牦牛更大的雪豹从冰原狂奔而来，长途奔跑的疲惫使得它不再敏捷，步伐踉跄地倒在山脚下。

        好在它的族群喜寒，就生活在这一带，出来觅食的另一只巨型雪豹发现了倒在雪地中的同类，迅捷地跑过来，将额头与它相贴。

        蓝色的光在相触的位置亮起，半晌后，蓝光熄灭，第一只雪豹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长途跋涉带来的情报传递给同类。

        “快去找狐王，我们在人界遭到玄门围剿，族长战死，少族长……下落不明！”

        ……

        狐王顺着冰层的裂隙蹑手蹑脚走进冰层深处，这里不见天日，却有莹莹白光从厚重的冰层中折射而出，将这寂静无声的地下装点得如梦如幻。

        他驻足在一扇冰雪造就的大门前。大门高大巍峨，上面雕刻着用来隔音的阵纹，门边趴伏着的巨型白熊掀起眼皮看了狐王一眼。

        即便有隔音阵法，狐王还是不敢出声，走到白熊脚边，身子前倾凑近对方的耳朵，用气声问：“龙神醒了吗？”

        “醒了，”白熊声如洪钟，“半小时前刚醒，你来得够巧的。”

        狐王松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大门后是一座高大开阔的冰窟，有能工巧匠依照原本的地形，将冰窟打造成一座宫殿似的居所。

        一打眼，狐王险些以为龙神殿里空无一人，仔细找了一圈才发现，龙神就坐在万年寒冰雕成的王座上面。

        王座上的少女明明是正襟危坐的姿势，却无端透着些懒散。身形单薄，皮肤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纯白的衣袍显得她气色更差，像个先天不足的病弱小姐。

        见他进来，少女灰蓝色的眸子望过来，不带任何情绪，却让狐王想起这位看似柔弱的少女曾一口吞下数千意图叛乱的妖族，其中不乏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大妖。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王座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双膝下跪，上身趴伏在地上，恭敬行了一礼。

        “龙神可还记得，前些年您察觉到天地灵气异常，九燚山有爆发的前兆？”

        羲音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嗯”了一声，等着狐王的下文。

        “雪豹一族族长自告奋勇，带领几个族人周游大陆去查探原因。他们于人界遭玄门围剿，雪豹族长战死，少族长下落不明。”狐王身子伏得更低。

        安静片刻，王座上的人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哟，玄门还有人呢？”

        狐王苦笑，不仅有人，还有能斩杀妖国第一战力雪豹族长的人，他们低估了玄门如今的实力，吃了大亏。

        “妖国人才凋敝，能派上用场的没几个。小妖斗胆，想请龙神亲自前往人界，救雪豹族少族长！”

        想了想，他抬头觑一眼王座上少女的神色，大着胆子道：“这些年来，您的投影仪、新手机，还有手机里您喜欢的游戏，都是小雪豹为您挑的，我们这种老古董哪里懂那些新鲜玩意儿呢。”

        言下之意，要是雪豹族少族长没了，就没人能替您买手机、下载游戏和电影了。

        王座上那位没出声，狐王也不敢说话，心里越想越忐忑。

        当年人妖二族大战后，妖族遁入极北冰原，在龙神的庇护下休养生息三百年之久。

        尽管龙神喜欢人界的新鲜玩意儿，这三百年来却只让小妖们替她购买，自己却从不离开极北冰原。虽不知原因，但狐王觉得，这个请求龙神很可能不会答应。

        要是龙神拒绝，他只能提前给小雪豹办丧事了。

        就在他越想越绝望的时候，头顶传来天籁之音。

        “好。”

        龙神……竟然答应了？

        狐王既意外又激动地告退。

        他走后，羲音放松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王座扶手的侧边抽屉拿出莲花牌最新款手机，熟练地掐了个诀给手机升温，直到电池恢复活性才开机。

        葱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羲音一心二用地在脑海里问天道，“你刚才说，我能出去了？”

        “是，不过需要以‘工’代‘牢’。”

        听到新词儿，羲音起了点兴趣，“哦？展开说说。”

        “简单来说，就是用功劳抵消孽债。你可以离开极北冰原，前提是必须加入非自然事件特别调查局。”

        非自然事件特别调查局是玄门与人类政府合作成立的官方机构，负责处理人类无法处理的非自然事件，包括但不限于妖、魔、鬼、怪，隶属于国家公共安全部门。

        划动屏幕的手指顿住，转而指向自己，不可置信地问：“你让我给玄门打工？”

        妖族自古与玄门对立，历史遗留问题太多，属于不死不休的关系。

        “是‘非自然事件特别调查局’，不是玄门。”天道纠正羲音的说法，“人家是官方机构，进去就是公务员，端铁饭碗吃国家饭，怎么能说是打工呢。”

        羲音不置可否，手指重新在屏幕上划动起来，空荡的大殿内回荡着欢快的游戏背景音乐。

        天道换了个角度继续劝，“你不是答应那只狐狸要救雪豹族少族长吗？玄门内部错综复杂，你加入官方机构，才好查清是哪方势力干的，不然……等等！你不会想着一杆子全部打死吧？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被镇压在极北冰原？”

        羲音打游戏的手顿住，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一千年前，她差点覆灭整个玄门。虽事出有因，但也误伤许多无辜者的性命，所以哪怕天道衰微，根本无力压制她，她也乖乖在极北冰原坐牢赎罪。

        “那都多久的事儿了，那时我还小，年轻气盛，冲动了点儿，现在我已经成熟多了。”

        “你真没打算把玄门修士全吃了给雪豹族长报仇？”

        “没有，”羲音果断摇头，换了个游戏继续玩，“无论人还是妖，生于此间，必定要战（注2）。既然要战，那生死便各凭本事，报什么仇啊。”

        “龙妹儿，你真的成熟了。”天道声音里都透着欣慰，却忽略了羲音只否定它后半句话，没否定前半句。

        经天道提醒，羲音倒是明白过来此前天道提起白娘子的用意。

        “你意思是，我不能飞升，是因为我欠了玄门的孽债？”

        “不仅是玄门。玄门修士与妖、魔、鬼、怪本就是互相制衡的关系。你险些覆灭玄门，让修士数量锐减，导致此后几百年人界妖魔横行，民不聊生。”

        羲音锁了屏幕，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态度良好地接受批评。

        她造的孽，她认。

        “所以我才让你加入特别调查局。如今玄门人才凋敝，调查局人均修为都不高，那些你动动指头就能解决的小角色，人家为了保护百姓拿自己的命去堆。你给人家帮帮忙，顺道也可以积攒功德，早点把债还清不好吗？”天道语气沉重，“龙妹儿啊，如果还不能飞升，你就要死了！”

        “行，我去。”

        羲音被天道说动，却又觉得它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答应了之后才想明白问题出在哪。

        “我记得，玄门通缉榜……我是榜首？加入调查局这种官方机构不需要政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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