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山第二天

大朵大朵的白云悠悠地悬浮在湛蓝的天空上，懒懒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蓝天下，有三道渺小的身影在山腰上攀爬着，有时还会踩到脚下的碎石子从而趔趄一番。

        “喂，这里离人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啊？”

        姬安指尖把玩着一根不知道从那里拔过来的野草，懒洋洋地看着前面带路的黄毛两人。

        黄毛讨好地转过头，腆着脸笑道：“快了，快了，以咱们的速度最迟天黑前就能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去了。”

        姬安看着他宛如菊花盛开的笑脸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然后便收回了目光便不再说话了。

        “老大，咱们真要一直带着她啊。”

        矮胖子扭过头偷偷瞧了身后的姬安一眼，忍不住伸手拽了一下黄毛道：“万一她发起狂来把咱们都给吃了那怎么办。”

        “你现在才想起来这一遭啊，我还以为你和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

        黄毛冷笑了一声，不软不硬地刺了他一下，见矮胖子一脸讪讪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便顿了顿低声道：“虽然我们并不熟知混沌一族的习性，但料想她若是想要离开昆仑，怕是暂时还不会动我们，至于剩下的，等咱们到了镇上自然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说着，他哼笑了两声，细长的眼睛里滑过几分狡猾和阴狠，其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矮胖子闻言十分佩服地拍了拍黄毛的手臂，赞叹道：“不愧是老大啊，你真聪明。”

        “那可不。”

        黄毛骄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肩膀，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矮胖子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又问道：“那老大您说的没有她的好果子吃是指什么啊？”

        黄毛脸色一僵，抬手用力在矮胖子脑袋上来了一掌，恨铁不成钢地道：“蠢死了，你忘了那混沌的赏金有多少了？咱们到时候想办法把她往交易所一哄，那钱不是大把大把的来了。再说了，那交易所岂是好待的地方，她进去了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大英明！”

        矮胖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黄毛状似十分矜贵地点了点头，却在心里暗自思忖着混沌这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想要暗算他。

        他和矮胖子两人做妖怪倒卖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了，得罪了不少妖怪和人类，也不知这次是谁设下的局，故意卖了假消息给他们，害得他们还以为这混沌跟以往的被封印的大妖差不多，若不是运气好，这混沌看起来暂时对他们的性命没有兴趣，不然怕是早就把命给丢了。

        不过幸好这混沌没什么常识，倒让那背后之人没有预料到，说不准他们这次还真能从中赚一笔。

        姬安懒散地看着前面自以为是在小声密谋，实则被她听得一清二楚的谈话的两人，忍不住移了下目光，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忽然，她眉心微蹙，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力量也在不断地流失，手心的狗尾巴草也因为痛苦而被捏成了一团。

        ——是封印在反噬，它想要她回到山洞去。

        姬安回想起将自己封印了的那个小男孩内心就忍不住冒火，将自己的牙齿磨得吱吱响。

        想当年她正在不周山修行，莫名其妙的就被手底下的一个小妖给连累了，说什么她纵容手下犯下了杀戒，屠了人间的一座城，还派了一大堆人来围剿不周山，以致于不周山的小妖们死的死，跑的跑。

        为首的那个穿着红色盔甲的稚童更是用计将自己封印在昆仑山，说是让自己好好检讨反省一番。

        天地良心，她当时都已经闭关几十年了，哪里管得住自己手下的小妖，再说了，在她们这些妖眼里，大部分的人都是食物而已，哪有人会对自己的储备粮客气的。

        若非当年抚养姬安的大祭司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吃人，再加上人族自从有了大气运加身后，但凡是吃了他们的大妖无不陷入了疯癫或是死于天谴之下，怕是整个人间早就被妖族圈起来饲养了。

        这般想着，姬安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口越发得滚烫起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刺得发昏过去，不断流失的妖力已经让她快要控制不住人型了。

        她紧咬住下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能够节省妖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维持住人型，不然等会儿万一显出了原形，那就真进不了城镇了。

        “喂，你们停一下。”

        稚嫩的童声叫住了前面埋头赶路的的黄毛两人，引得两人忍不住回头望去。

        黄毛迟疑地看着身前粉雕玉琢似的的小女孩忍不住问道：“前辈，您这是？”

        “太远了，我都走累了，想睡觉了。”

        姬安揉了揉自己婴儿肥的小脸，目光微闪，抱怨道：“我这不是怕你们背不动我吗？所以我就变成小孩，这样你们就能背我走了。”

        黄毛看着这还没有到他屁股高的姬安额了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们正愁着怎么把混沌骗进交易所里去呢，混沌这做法可真是给他们来了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这让他忍不住对姬安竖了个大拇指，强行按耐下内心的激动道：“前辈您可真是个大聪明。”

        说着便伸出手要去抱姬安，却被她一个弯腰给躲过了。

        只见姬安十分嫌弃地皱起了眉毛，摇了摇头，抗拒道：“我不要你背，你太瘦了，身上都是骨头，到时候我在你身上睡觉的时候硌得慌，我要你旁边那个小胖子背，他浑身肉肉的，肯定很舒服。”

        黄毛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应了声是，然后便推了矮胖子一把，示意他去把姬安背起来。

        矮胖子看着跟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似的姬安，忍不住搓了搓苍蝇手，脸上流露出几分姨母笑，全然一副忘了姬安先前有多恐怖的样子，软着声音哄道：“那前辈就由我来背你啦。”

        姬安高抬着下巴十分矜贵地点了点头，施舍般地爬上了矮胖子的背。

        “走吧。”

        “好嘞。”

        矮胖子乐呵呵地将姬安往上颠了颠，那模样连黄毛见了都不忍直视。

        姬安趴在矮胖子软软的背上，或许和他的原形是兔子有关，竟然十分的柔软舒适。

        她看了一眼旁边阴沉着一张脸的黄毛，若有所思地收回来目光，然后将头扭到另外一侧微微阖眼，颤动的睫毛直到这时才显露出几分不为人知的脆弱。

        虚弱和刺痛随着她离昆仑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不断增加，像是在不断逼迫她屈服。

        姬安回想着那个将她封印的红色身影，忍不住在内心咬牙切齿。

        ——该死的小屁孩，不要让她抓到了他，不然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

        此时，妖界的王宫里，大殿前齐刷刷地跪了一排人。

        一个秀美的青年不甚正经地歪坐在王椅，他伸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下面的人，意味不明地笑道：“怎么，就找不到混沌人了？”

        趴伏在地上的人额角淌出一大滴汗，颤着声道：“回大王，封印混沌的那个山洞今天忽然闯进了两个东北来的妖怪，他们带走了混沌往昆仑山下的盐城去了，这两年人间查得严，再加上盐城挨近边境线，一向查得严，我们的人都安插不进去，所以……”

        “我不想听这个借口。”

        青年冷笑了一声，将旁边桌上的茶杯狠狠地往那人身上一砸，发出沉闷的声响：“五年前你们就说混沌的封印被慈悲派的人给暗中破坏了，估计很快混沌就要出来了，结果呢，直到现在她才苏醒，你们还把人给弄丢了，我要你们何用？”

        “大王息怒啊，大王。”

        大殿里磕头声此起彼伏，有不少妖怪将自己的额头磕得一片青紫，战战兢兢地，像是深怕青年一个挥手之下就将他们给弄死了。

        青年微眯着眼睛看着地上跪伏的众人，倏尔一笑道：“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方才被青年的茶杯砸中的那只妖怪连忙抬起头来道：“求大王，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到时属下一定顺利将混沌带回到妖界来。”

        “好，那我就在给你们一次机会，这次若是再带不回混沌我想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青年闻言笑出声来道：“对了，跟在混沌身边把混沌带走的那两个妖怪就不要留了，找个机会把他们解决了，免得让混沌已经苏醒的消息走露了出去，小心点别打草惊蛇，惊动了人间。”

        “是。”

        众人低头应是，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退出大殿。

        随着最后一个人彻底退出大门，大殿的门又被缓缓地合上。

        青年的影子被烛光拉得老长，仿佛一条长蛇不断地摇曳扭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他的指尖在王座的扶手上轻扣，黄金的座椅衬得他的手指越发的莹白，面上显出几分少有的深思。

        “我妖族终究是要重新站在六界顶峰的。”

        悠悠的长叹在大殿里环绕，久久不散，轻描淡写间吐露出令人心惊的野心。

        ……

        夜幕将至的盐城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整个城市仿佛被淋上了一层蜜糖一般，瑰丽又甜美，就连空气中都仿佛浸润着香甜的气息。

        姬安双手揣在袖子里沉默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正对着的正好是一所小学的门口，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眼前缭绕的白雾中带着喷香的小麦气息；黑不溜秋的炉子里不断地冒出烤红薯甜丝丝的香味；滋滋的热油不断将食物的灵魂激发，各种各样的香气带着自己的特有属性不断地往过往的人群里的鼻子里拼命地钻，仿佛是想要勾住他们的魂魄。

        她看着周围高高兴兴地买着小吃的一大群小萝卜丁，难受地收回了自己扒在的烤炉上的目光。

        方才刚进城时，她便趁着黄毛和矮胖子两个人要去交易所，然后偷偷地甩开了他们，但也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看起来倒像是人类的学堂，周围人山人海的，害得她不得不略施法术，收起了自己异于常人的眼睛。

        姬安神情耷拉地蹲坐在人形道的台阶上，看着周围放学后欢快地啃食着食物的小学生，苦大仇深地抵住自己的下巴。

        万恶的人类幼崽，是她的毕生之敌。等她以后有钱了，她一定要吃一份，扔一份。

        姬安默默握拳，在心里立下宏图大愿。

        “可算是找到你了，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一道粗粝的男声打断了姬安的思考，惹得她忍不住皱紧了眉毛。

        姬安看着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黄毛，瞥了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又估摸了下自己身体里剩下的妖力，心道自己这一时半会的估计是跑不了了，内心思忖着脱身之法。

        她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忽然灵光一闪，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黄毛闻言嘿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交易所搭上了关系，竟然大着胆子直接伸手想要去拽姬安。

        姬安蹲下身子一钻敏捷地避开黄毛和矮胖子的手，然后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叔皱着眉伸手将姬安拽到身后，虎声虎气地对着黄毛两人道：“你们干什么呢，是不是想要拐小孩啊？

        因为这地方刚好是小学，周围人对于这种类似于拐卖的事情敏感得很，不过眨眼间，黄毛两人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误会，都是误会。”

        黄毛僵着脸，干笑着指着大叔身后的姬安道：“这是我家的小孩，她太调皮了，我只是想要教训一下她而已。”

        “是吗？”

        围观的众人怀疑地看了一眼黄毛和姬安。

        其中有一个人忍不住摇了摇头道：“看这长相不像啊，这女娃娃瞧着跟年画娃娃似的，和你们这一个尖嘴猴腮，一个脑满肥肠的样子不像啊。”

        说就说，怎么还带踩一捧一，人身攻击的。

        黄毛闻言瞬间黑了脸，却又不能反驳什么。

        矮胖子见状赔笑了两声，刚要说话，便被人开口打断。

        “既然你说这女娃娃是你家的小孩，那你说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黄毛额了一声，瞬间哽住了。

        他们之前确实忘记询问姬安的名字了，毕竟谁也不会去记一个货物的名字。

        众人见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名字，越发肯定黄毛两人就是拐子了。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只要将黄毛两人交给警察，让警察去判断就行了。

        怒火中烧的众人瞬间就被点醒了，一拥而上妄图逃跑的黄毛两人按倒在马路上，强行将他们扭送。

        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往派出所的方向去了。

        姬安感受着人们的古道热肠，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她属实是没有想到，几千年过去了，人类的热心肠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了。

        一直站在姬安身旁的络腮胡子大叔看着姬安呆呆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

        转过身拿起刀在自己的摊位上切下一小块糕点递给姬安：“刚刚被吓到了吧，给你，吃点玛仁糖压压惊。”

        姬安低头看着手上足足有自己巴掌大的糕点，懵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了一声谢。

        大叔笑着揉了揉姬安的头，然后推起自己的小推车准备收摊：“赶快回家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家里人说不定已经等急了。”

        姬安嗯了一声，目送着大叔带着甜蜜蜜的小推车离开。

        她忍不住低着头打量了手上的玛仁糖一会儿，蜜色的糖包裹着各色各样的果干，看起来颇具分量。

        诱人的甜香勾引着姬安已经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肚子，让她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舔了手上的玛仁糖一口，幸福地弯起了眼睛。

        唔，真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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