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接驾

明帝将在初二中午回京，满朝文武一大早全部出城相迎。

        叶葆珍几个虽然官职低微，也在迎驾队伍之列，四更天起床，五更天用餐，天还未亮，就有礼部官员来知会她们去东城门口集合。

        她们几个牵了马走到修书处大门口的时候，见到了安清齐苗谢公子三人。三个男儿身穿崭新的官服，正要上马车。

        叶葆珍瞧了一眼安公子，天色尚黑，她瞧不大清楚，可也觉安公子今个儿与平日不同，她想跟他打招呼，又觉得人多眼杂，怕有不便之处，当下只冲安公子点了点头，倒是岳昉笑嘻嘻地道：“清哥哥，苗哥哥，你们坐车去还能补个觉，我们就没这福分啦。”

        安清微微一笑，矜持地没有开口，齐苗笑呵呵地接话：“楚大人说我们可以晚些到，我们待会儿绕路去趟一品酥，要不要给你们带点心？”

        岳昉听了立刻就欢呼起来：“好呀，好呀，两位哥哥给我们多带些，我最爱吃桂花糕，阿琛喜欢山楂糕，哎，小叶子，你爱吃什么？”

        叶葆珍只觉困意上涌，哪里有心思管吃什么点心？当下随口答道：“我早膳吃得饱饱的，一点都不饿，不用给我带点心了。”

        齐苗听了，便笑着道：“知道啦，我们看着买，你们先走吧，我们很快就过去。”

        叶葆珍几个听了，便打马向前。骑了足有一刻钟，天空方才露出鱼肚白，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这也太早了，不是说圣上中午才到吗？怎么天不亮就让咱们出发？”

        “都这样，咱们还好，听说以前白虎国的皇帝回京，文武百官都是要在十里长亭跪迎的。”顾琛悄声接话，她昨个儿和那个原来就职白虎的中年女子闲聊了两句，那女子给她讲了不少白虎国送驾迎驾的规矩。

        “她们也就跪一会儿吧？咱们可是要等好几个时辰呢，也不知道待会儿有椅子坐没有。”叶葆珍又打了个呵欠，昨个儿她和岳昉顾琛前去熟悉地形，没有留意接驾的地方有没有椅子，此刻想着她们差不多要等上三个时辰，没有椅子可有的难受。

        “你想多了，全部站着，迎接圣驾呢，坐着算怎么回事？能表达对圣上的虔诚和恭敬吗？”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修书处副督办王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略有些不满地教导她。

        叶葆珍鼓了鼓脸颊，没敢反驳。倒是楚晗接话道：“再辛苦，也就是这么半天，还请大伙拿出点精神头，别让人家笑我们修书处松松垮垮。”

        “我等明白，楚大人尽管放心。”队伍最后面有人高声接话，叶葆珍蹙了眉，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郑凌岫，这厮自打二十五日就一直待在家里，她和岳昉顾琛还私下里议论过，这郑凌岫是不是自此离开修书处了，看这情形，这尊大神是又回到修书处来了，这可够让人烦的。

        到达城门下方的时候，城门两边已经人头攒动了。叶葆珍瞧着乌泱泱的人群，很是悲哀地发现，她和顾琛几个算是人群中级别最低的。

        “级别低也有级别低的好处，待会儿咱们肯定是在队伍最后面，吃东西饮水都没人管。”岳昉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交给小路，让小路去昨个找好的车马铺中，把马暂时寄存一下，并且吩咐道：“速去速回，待会儿把叶小姐和顾小姐的马儿也给存了。”小路答应着去了。”

        叶葆珍跳下马来，指指人群，问岳昉道：“怎么这么多人，昨个儿没见有这么多人啊？”

        岳昉小声道：“昨个儿来的都是有职事的，凰朝还有不少官是平日里不当差，只在年节庆典和朔日大朝的时候参谒圣驾，譬如安公子的母亲和姨母，还有天下太平后交了兵权闭门闲居的大帅将军们。这些人你算算，加起来有多少？”

        叶葆珍耸耸肩，她从小算数的能力就不足，仓促之间，哪里算得出来？

        此时城楼上有个女子扯着嗓子大喊道：“全部出城去，到城外五十丈亭按昨个儿布置的方案站好，等待圣上驾临。”

        这女子说得甚是清楚，叶葆珍几个就在楚晗的带领下向城门外走去，与一群紫袍绯袍的官员一起穿过大门，又往前走了好一阵，方才到达五十丈亭。

        亭子两边的道路旁列了各个衙署的木牌，此时旭日渐升，木牌在和柔的晨光看得十分清楚。右边一带是“亲王”“宗室”“将军”“吏部”“户部”“礼部”“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宗正寺”“内侍省”“将作监”“钦天监”“国子监”“京兆府”。左边一带是“国公”“贵戚”“侯爵”“兵部”“刑部”“工部”“谏议院”“司农寺”“卫尉寺”“太仆寺”“光禄寺”“秘书监”“殿中监”“翰林院”“修书处”。

        叶葆珍几个在路左边最边上找到了修书处的木牌，以王韶为首，按品级次序站了下来。楚晗是秘书监，自去站在秘书监的木牌后面。叶葆珍和顾琛、岳昉两个站在修书处人员的中间，在整个迎驾的队伍中算是最角落的位置。

        天色甚早，规规矩矩地站了半个时辰，旭日才爬过树梢，叶葆珍甚是无聊，她往前后左右看看，见周边的人都开始活动胳膊腿，她便也跟着抖手腕摆手臂，抬腿踢腿压腰扭腰，压腰的时候无意中瞧见脚下的土地光秃秃的，她有些惊讶。想着这样偏僻的位置，便是说上几句话，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便小声问岳昉和顾琛道：“这里的庄稼哪去了？”

        岳昉的声音也很小：“肯定被割了啊，这个地方既要站迎驾百官，那自然不能长庄稼了。”

        叶葆珍圆了嘴巴：“百姓们会同意？”为了不到半刻钟的接驾，毁了百姓们半年的收成，怎么看都有些过分。

        “那就看负责此事的官员怎么处理啦，不过这不是你我该管的。”顾琛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叶葆珍有些气闷，岳昉从小路手中接过一个银水壶，往她这边递：“别操不该操的心了，有那位江相在，这些百姓不会吃亏的，你喝不喝水？”

        叶葆珍摇头：“不喝了，这地方饮水多了，可怎么出恭呢？”她昨个儿就留意到这接驾的地方在郊外，周边根本没有恭房。

        “没事，瞧见后面的彩棚了吗？那就是用来做临时恭房的。”

        叶葆珍闻言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有一溜彩棚。

        她放心地接过水壶，大口大口地饮了起来。

        日头渐渐地升到了半空，明帝一点要到的意思都没有，队伍开始不耐烦起来，三三两两的小声聊天变成了扎堆闲聊，可毕竟是稠人广众之中，也没人谈论要紧的事，七嘴八舌地说得全是些哪个店里的菜肴最好吃、哪个园子里又种了棵罕见的树这样子可有可无的话。

        叶葆珍正觉没意思，便见安清三个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瞧着身穿浅绿色官服的安公子，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官服的端肃威严中和了安公子的娇羞怯弱，让他显得更加大气也更为沉稳，这大气沉稳又是以斯文温雅为底色的，比那日质问顾琛时的凌厉张扬，更让人喜欢。

        在修书处多日，她从未见过安清穿官服，今日一见，她不得不承认安清相当适合这样的装束。她几乎移不开眼，心里头更是痒痒得厉害，暗戳戳地想着，等回头和安公子成了亲，在内室中也让他偶尔穿穿官服。

        她正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念头，安清已经和齐苗、谢公子一起给修书处众人发放点心了。

        齐苗负责给王韶几个递点心，边递边爽脆地笑道：“每人都有，这是王大人的。”王韶笑呵呵地接了，口中谦逊道：“让你们几个破费了。”

        谢公子正在给郑凌岫几个发点心，听见这话便转过头来，冲王韶格格娇笑：“这算得了什么，王大人也太客气了。”

        安清则默默地把点心递给岳昉、顾琛以及秦史二女，她们几个接了点心全都满意地称赞，“果然是我爱的桂花糕。”“我又没说我喜欢吃什么，怎么三位哥哥就晓得给我买茯苓糕呢？”“这个灯盏糕做得好精致。”

        安清只是微笑，并不接话。最后把荔枝糕递到叶葆珍手上，叶葆珍拿起荔枝糕，正要咬上一口，却听安公子用极小的声音道：“不是清若空的，你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清儿这是把自己当成那些挑剔饮食的娇气女儿了吗？叶葆珍冲安公子挤挤眼睛。安清瞧见了，刚要说话，眼睛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楚宙正在向他这边看，他连忙向旁边走了两步，然而楚宙却似粘在他身上一般，随着他向旁边移动，他甚是气恼，冲着楚宙嗔目作色。

        楚宙见他生气，水晶般的美目就黯了一下，很快又继续看向了他，眼睛中情绪翻涌，有错愕有痴迷更有痛苦和后悔。

        他微微吃了一惊，不知楚宙何以如此，想着叶葆珍就在旁边，他连忙侧转了头。

        此时齐苗和谢公子两个也把糕点发完了，一起向他走过来，两人也都注意到了楚宙的动静，齐苗小声道：“清儿，那位楚小姐怎么瞧着不大对劲儿啊？”

        谢公子也道：“我看她多半是后悔了，阿清这般好的男子，她不知道珍惜，必要和离了才知道后悔，早干嘛去了？”

        安清蹙了蹙眉，轻轻拽了拽谢公子的袖子，谢公子会意，便岔开话题道：“这天可够热的，早知道该拿几顶斗笠过来。”

        齐苗笑着接话：“有斗笠也没用，女子们都不戴，光咱们几个戴，像什么话？”

        安清也跟着笑：“哪有穿官服戴斗笠的？”

        谢公子甚是不服气：“穿官服戴斗笠怎么啦？谁规定了穿着官服就不能戴斗笠啊？斗笠又不是专门给平民百姓打造的。”

        安清笑着靠在谢公子的肩膀上：“你真会强词夺理，说不过你啦。”

        叶葆珍瞧着言笑晏晏的安公子，心里头爱得越发厉害了，只恨自己不是谢公子。在对谢公子艳羡中，她吃下了最后一口荔枝糕，觉得手上有些粘，正好岳昉喊她一起往彩棚中净手，她便转过身来随着岳昉走。才走了两步，眼睛的余光就瞥见楚宙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公子看，她连忙停下脚步细看，见楚宙一脸痛苦地凝视着安公子，那眼眸中的悔意不容错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事情有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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