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锦被绵软香灯暖

照怜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二人就已经步入了房间。

        不似塔底冰冷，她的房中一片暖意，片刻功夫，诸灯尽燃，珠宝闪耀，月色撩人，视线朦胧，空气中流淌馥郁香气。

        照怜确定这是刚刚没有的味道。

        “月大狼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啊？我等的都快冬眠了！”

        一道声音从里侧的屏风后传来，照怜微愣，突然记起刚刚月下相对而立的两人，蓝衣女子气质卓然，身形修长，墨发飞旋，容颜俊丽，听闻那是妖界第一美人岳惊鸾，便是她吗？

        她望着屏风后的人影逐渐清晰，女子或许是等的久了，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

        岳惊鸾刚刚走出屏风，就被一个陌生人影吸引了目光。

        那人一身褐衣，织锦纳绣，云堆翠髻，青丝如泼墨，点缀的簪花色泽清透，极为雅致。褐色并不是好驾驭的颜色，若是常人穿上，未免显得有些俗气，可在她的身上，却更衬的她冰肌玉骨。

        岳惊鸾脚步滞了一瞬，正好瞄到二人相触的手上，脸上疑惑更甚。

        月大狼身边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的美人了？

        今天她游街，自己怎么没听到关于这位美人的事迹啊，一定是她藏着不让大家看！

        察觉到面前人的目光下落，照怜微僵，不动声色拽出自己被禁锢的手，默默低头。

        美人垂眸，可谓半点风情半点笑，不近人来不远人。

        “月大狼你终于回来了！”

        岳惊鸾说着话，眼睛却一个劲儿往照怜身上转，妖都不缺美人，但是像面前这人这般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美丽又颓败，风情又冷漠。眼尾点痣，玉颈生花，就像那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妖冶危险，勾魂摄魄！

        “月大狼，你好意思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让我独守空房啧啧啧……”

        话是对月明卿说的，可岳惊鸾眼睛压根就没往月明卿那边瞟，倒是照怜因为她的注视，眉头越皱越深。

        月明卿终于看不下去了。

        “喂，岳小鸟，你跟我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岳惊鸾对她的打扰表示不满，气呼呼朝她摆摆手:“哎呀，你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月明卿:嗯？？？？

        刚刚还千盼万盼的盼自己回来，现在就这么嫌弃自己？

        这朋友还能不能做了？

        照怜略微侧了侧身子，淡淡开口:“你们好友相聚，我不便打扰，不如我还是回……”

        “不如去那边休息一会儿？”月明卿指着屏风里面问她，里面是里室，有她的床榻，“照怜，你刚刚不是说你困了吗？我们会尽量小声点，不会打扰到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照怜自然不好拒绝，便沉默点点头，抬脚朝里走去，脊背挺拔，身形纤瘦。

        还没走两步，她就听到岳惊鸾激动的声音传来。

        “大狼大狼，你身边什么有这么好看的人了？是侍卫姐姐吗？这侍卫姐姐我怎么没在狼域见过啊，是新来的吗？”

        月明卿的声线中带着得意:“嘿嘿是吧，好看吧，我看你这个第一美人的位子要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输的心服口服，我知道，我没她好看，下一次妖都赏花节，你带她一起来吧，以前好多人都说狼域无美人，这次就让大家看看，狼域的美人才是天下第一！”

        “好啊好啊！”

        “对了，你刚刚叫她什么啊，照怜？”

        沉默许久，岳惊鸾突然变了声调，尖锐的叫声在房间回转:“照怜？她是照怜！！”

        月明卿愣愣的点头，看着面前突然惊恐的人，一脸不解:“对啊，怎么了？”

        “她她她她，她照照怜……”

        岳惊鸾已经开始结巴了。

        照怜在拐入屏风的最后一刻，极快的扭头回望，恰好看见岳惊鸾一脸煞白的直哆嗦，眸光微凝，她迅速恢复原样，只是唇角噙着的苦笑弧度却越发大了。

        果然，正常人都是怕自己的。

        月明卿待自己不同，原来是因为她并不知自己身份啊。

        她还以为，她与众不同呢。

        想来一会儿，这个人就会告诉她了。

        她就什么都知道了。自己的姓是什么，自己是怎么样的人，自己做了什么事，她都会知道。

        到时候……

        照怜不愿再想下去，只是静静的站在床边，目光空洞冷漠，视线不知道散落到了何处。

        月明卿的闺房装饰的极为华美，目光所及之处，云锦绸缎铺床榻，凤羽翎尾插玉瓶，明珠温泉升云雾，檀香名木催折腰，酒樽贵器甘泉暖，香灯凝露星火旺。

        这是她见过最华贵温暖的闺房。

        只一眼，别人便知道，这闺房的主人，是位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

        放眼妖界的家族们，近几年来，落幕的落幕，灭绝的灭绝，也只有狼域那样的权势与财力，能让月明卿如此挥霍了吧。

        仔细想来，过去多年，她好像也没见过几个闺房。在封家，她也不过是个……，到了镇妖塔，塔底四面青墙，空无一物，整个塔底都是她的，孤寂也都是她的。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与孤冷中待了太久，此刻站在这里，任由灯光倾泄，遍布全身，心中居然生出强烈的不安感和局促感。

        苟且偷生的蝼蚁第一次面对光明，大致如此。

        屏风上，似是狼域举行某种祭祀活动的场面，远处青山叠翠，绿水环绕，近处狼人伏地跪拜，为首者一身黑袍手捧香炉，虔诚静立，风扬黑幡，光洒珍珠，整个画面庄重又肃穆。

        照怜捏了捏指尖，神色愈淡。

        屏风死物，挡不住那些纷纷扰扰的闲言碎语。

        亦挡不住不远处他们二人轻声的嘀咕。

        在岳惊鸾颤抖的声线中，照怜寻了个床榻边的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大狼，她是照怜啊，你怎么想的，怎么会和她扯在一起？她不是应该在塔底吗，密道封锁着，她怎么会到这里？”

        “她怎么了，他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你敢和她做朋友！她可是封照怜！你这脑瓜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封照怜，封家的人……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有瓜葛！你来的时候，狼王和狼后没有和你说吗？”

        月明卿诧异的看着岳惊鸾一脸着急，十分不理解:“原来她姓封啊，姓氏倒是很特别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氏。至于你说的什么瓜葛，我来的匆忙，爹爹和娘亲什么都没说。”

        岳惊鸾噎了一下，“你……你可知封家的事？”

        月明卿十分诚实的摇摇头:“没听过。”

        屏风后——

        闭目的人卸下全身的力气，轻轻的向后倒靠在椅背上，后背一阵冰凉，从衣衫中渗透进来，寒意遍布全身。

        她懒懒掀起眼帘，凝望床榻上散下的软纱，眼尾的红痣仿若凤凰泣血滴落的残迹，鲜艳美丽。深邃的眸子里盛满死水，平静无痕，整个人身上弥漫着颓败的气质，待青丝遗落玉颜，朱唇一点惊心，她就如同那破碎傀儡般，仰靠着，沉默着，无喜无悲。

        那边的交流仍然在继续。

        “封家的事可是大事，月大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些年你在狼域都在干嘛？我跟你说，封家是以前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后来当家人为求名利修炼邪术，暗地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时候，各地时常有不足七岁的孩子失踪，都是他们干的！”

        月明卿神情严肃起来，她是狼域的儿女，最是听不得这种善人为恶的事情，一代显赫家族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着实令人愤怒。

        “真是丧心病狂，孩子何其无辜啊！”

        “谁说不是呢？十七年前，众人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封家，暗地里进入他们修炼的密室，确定他们就是凶手，这才召集众多名门杀进去，屠了封家满门。”

        岳惊鸾讲述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是妖界血淋淋的过往，月明卿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然后呢？”她问。

        “后来封家人都死了，就剩一个小女孩，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可以蛊惑人心。那时候她已经邪术大成，所有想要杀她的人，都会被控制，然后自相残杀，众人无奈，只能将她关入镇妖塔，此人就是里面的那位，封照怜。”

        故事已说到头，罪孽尽数披露，过往如此，何以辩白？

        照怜抿唇，再度阖眼。

        她是真的困了。

        太想好好睡一觉了，无忧无虑的，毫无负担的睡一觉……

        可是太难了。

        那些过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孩子的哭声，让她连做梦都不得安宁。

        月明卿许久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许久之后——

        “那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是那个封家家主吗？”

        “怎么会，她不过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是家主，其实大家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过她既然修炼成了邪术，那地位肯定不低，那家主总不可能杀人放火培养一个无名的小丫鬟吧！恰好封家族谱中，大小姐一栏毁坏了，只剩下一个怜字，所以……大家都认为她就是封家大小姐！”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岳惊鸾看着呆滞在原地的月明卿，有些感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狼，这下你清楚了她的身世，可不要再和她走的近了，她的修为十分怪异，可以杀人无痕，你可要当心些！”

        “岳小鸟，你说，她如今一身邪术，是她自愿习来的吗？”

        “这……”

        这个问题，问住了岳惊鸾。

        这么多年过去，当时参与屠杀的前辈们已不知所踪，照怜已经在镇妖塔长大成人，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真相到底如何，她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一身邪术的由来，也早已经盖棺定论，再无翻案可能。

        时至今日，谁还会去管她是不是自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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