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041章：濝川

司命不由得心一紧。

        其实她并不能感受到每个契约人时时刻刻的欲望及所思所想，但这种强烈地冲刷着自己心房，并欲颠覆整个紫微星盘的想法太过强烈，以至于凝成了一股迢远的念力，直接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传了过来。

        她能察觉得到，阿人签下的那张星盘契约上的字符正摇摇欲坠着，危如累卵，仿佛再被什么东西隐隐擦除。这让她想起了当初签约时的迟疑：阿人她虽然是单星入命，但旺度不够，副星杂多，这必定对此时的变卦起到了很大影响。

        难道说她真有背叛之意？

        此时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阿人拥有极强的蛊惑力，既然她已通过启用吟唱的方式改变了事实——让噗噗痊愈了，那她若对这个世界仍有强烈的眷恋，就可能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妄想。

        该不会……

        该不会她是想通过吟唱的方式改变与自己签下契约的这个既定事实吧！

        所以就是这个强烈的意识流在与紫微星盘对抗？

        简直要了命了……

        司命刚想一探究竟，转而想了想，又冷静下来。

        其实她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啊！

        或许是自己还来不及告诉她，才让她这么的异想天开，一旦签订紫微术契约后，契约人是无法单方面毁约的，除非自己死了，这单交易才会灰飞烟灭，但自己又不死不灭，这不是彻底无解了吗？

        一想到这里，司命顿时安心了许多，也放弃了再去知微她的打算。

        哎！

        管她在做什么呢？

        或许只是因为噗噗康复了，她不忍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生活，作为母亲，她舍不得他孤孤单单的，但那也只是妄想，是不切实际的虚梦。

        正因如此，当初时苏开玩笑让阿人吟唱一曲好让赔偿他这件事变成现实时，自己才会那么地不屑一顾啊！如若不然，那她司命不才是这件事的最大得利者吗？她大可让阿人也唱一曲，自己就回到过去了，但总归是个自相矛盾的事，所以才无法得偿所愿。

        好可悲、可叹……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只能适度而不能过量，如果什么都想要也都能够得到，那这世上哪儿还有那么多痛苦和无奈呢？

        会天理难容的。

        乾坤造化还要继续运转呢，所以总要留着一些无法解决的悲剧，为的就是要催动接下来的缘由因果。

        司命看了看此时的天色，果然，在没有时苏的干扰下已经黑了；夜阑平静，看不见什么乱糟糟的飞鸟，远处的孤帆小舟也已消失不见。但经过一番短暂的知微，根据自己在致知楼看到过的地理书籍，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终是让她汇成了一片较为详细的地势图感：这里满山满谷葱葱茏茏，虽然看不清它的全貌，但也能想象得到这一片的壮丽芳泽。

        ——是濝川。

        她找到了。

        山脉长宽约千里，浩瀚而磅礴，走势起伏不平，却也并没那么峣崎。左临番邗之江，右又有一道亚旗湾，十分的恢廓，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地离豫台已有两百余里之远了？

        本来她是要赶紧回去的，但事情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今天是五月初五，本来距离叶念桥的预定死亡之日六月初二还有二十几天，可不知为什么，赵离和余年竟然离开了柏上？

        真是不容易啊！

        只见那二人骑着马，朝西边一路狂奔而来，目标似乎非常明确，他们现在已到了芒斯之南，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要驻留的架势。

        而且理部的陆维师兄也已下了山！

        因为要时时掌握的人太多了，倒让她一直忽略了这位师兄的踪迹。知微里的陆维已快到了泅渡谷，其速度之快亦如赵离和余年一样，就像一把利刃，直中地势之要害。

        此时司命不禁浮想联翩起来，脑中产生了一种推测：寻苍门在云端大陆之中有许多驿站飞鸟，而且还有很多传信的线人，他们会通力合作，更新着彼此的位置信息；另外寻苍门的弟子也有一种独特的方式能感知到方向，所以这几个人该不会已互通有无，决定要先同时汇聚到濝川，好对自己来个包抄吧？

        既然如此，她想了想。

        既然他们想对自己来个瓮中捉鳖，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啊！

        倒不如……还之以暗度陈仓？

        眼看着法部四人也往西来，对自己紧追不舍的，那自己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好了。就这样按兵不动的，做个傻傻的靶子，把他们都引来，等到他们全都到了濝川并且困在了这广大的山脉上，自己再折返回柏上去，追回叶念桥的灵识。这样或许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也省着自己到处跑了，毕竟现在还多了时苏嘛，要不是因为他的特殊能力，数日前自己也断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这不是天助她吗？

        有了他的那枚扳指，似乎再多的顾虑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

        五月十三。

        较之前的天气，现在热了不少，但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是打破了这许久的沉闷，为烦躁的心情带来了凉意。

        果不——他们相遇了。

        知微中显示的是那七人在今天清晨时陆陆续续地汇合在了濝川南部的一座小镇，临术。

        一切就如她所设想的那样。

        应当是法部四人晋乐、晋冉、战从良和庄眉在泅渡谷错失了良机后，便将自己出现过的消息传了出去，本来就在周国境内西行的陆维收到了消息，加快步伐，便径直地朝周国的最西边赶了来。

        赵离和余年亦然。

        不过令她感到不解的是，按理说赵离会牵引术，自己在豫台的时候用过紫微术，她只要认真观察天象必也能看出星曜异动的；余年又善用八方旗，更是善于追踪的幻器呀！明明早就可以去豫台找自己了，为什么他们一直没有这么做呢？

        他们就一直这么被动地等着，那么笃定……自己会返回到柏上吗？

        除却赵离稍稍知道一些内幕外，余年应该是对紫微术一无所知。而且赵离也绝不会知道紫微术所有的秘诀与运用法则，如此，她就不会知自己还要回去收叶念桥的灵识——所以司命怎么都想不通这一点。

        但无论如何，那法部四人在自己逃离了泅渡谷后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他们又不擅于追捕，之前能在泅渡谷遇见自己可能还真的是个巧合。而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的，并在汇合前的路上走得较为缓慢，应该就是在等待赵离和余年，他们两个所修的幻术皆可以派上用场，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陆维也在赶来的路上，所以就所幸都汇到了一起。

        幸运的是，现在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也算是她让有了一点把握，不至于到了情况最差之时。

        ……

        时间过得真快，似乎一眨眼就来到了两日后。

        司命一直在小心观察着他们的动向，不敢有丝毫怠慢：

        北上的周臻走得更远了，已经进入项国，那方向明显与西向的几人不同，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选择和他们合流来的吧！

        宋漆、浦芝芝和银素三人则走得更离谱了，他们到了云端的最北部，这一路上郎奇驮着那三个人肯定是累得够呛，也怪不得每次宋漆下山前都要去班颜那里讨一些跌打损伤或是大补特补的药了，更多的不是为了自己，竟然只是为了那只鸟？

        也是“娇气”！

        ……

        此时是子夜时分，天地黑得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时苏将时间静止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堆干柴，然后他们两人便聚拢起来，点起了火。红彤彤的火苗照亮了视界，靠着那天上吝啬的月光，司命也终于判断出了一些周遭的环境：原来，他们此时所在的山脉一望无际，壮观不已，乃是那濝川的周、杞两国交界之处。

        时苏问她：“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直接跨越过去，逃到杞国呢？”

        一阵风泠泠吹来，司命往火上伸了伸手：“因为紫微这种幻术比较特殊，在契约人死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离得太远了，否则很可能无法将他们的灵识及时给收回来。”

        时苏也凑近了些：“那是怎么个特殊法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阿人吗，就是哪个曾经被压赴刑场的女犯人？”

        “记得。”

        “我说她是我交易的第二人？”

        “是啊。”

        司命道：“与我签订契约的第一人叫叶念桥，他此时正在柏上，是离寻苍山最近的一个地方。我这几日选择逗留在豫台，主要就是因为柏上有寻苍门的人在，所以只能原地不动，哪儿都去不了了。”

        时苏点点头。

        “签订紫微术的人呢……都会得到一种超于自然的异世力量，这也是为何后来阿人仅仅唱了首曲子便被无罪释放的原因。但他们八十一日后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肉身不复存在；而其灵魂，照之本性，也会在这世上漂游个七七四十九日后，被地府的人上来接走……”

        时苏粲然一笑：“鬼差嘛！我知道的。”

        “是。”司命用烤热的手捂了捂脸，感觉更暖和了些，“我修炼这紫微术时，只是大抵知晓如何运用其中内在的力量与人签约，但契约人死后，其灵魂真正的去向什么的，那秘诀并没有写。”

        时苏道：“原来是这样。灵魂嘛，是不可能一直乖乖留在尸体旁边的！”

        司命道：“没错。更何况他们这些契约人死后连个尸体都没有，我就更不知道他们灵魂之所在了。所以只有找到他们的灵魂，才能将其灵识内的宇宙意识抽走，否则一旦过了限期我这桩交易便功亏一篑了。”

        时苏道：“那你就只有四十九日的时间去找灵魂了？”

        司命嗯了声。

        时苏大乐，拍了拍掌：“那还不简单啊！届时，我只要将时间静止了，你就会有无止境的时间去找寻他们了，直到找到为止，多方便啊？”

        “那不行。”司命不以为然，“灵魂是动态的，又是独立于物质世界的一种存在体，它们和我们一样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所以即使你将时间静止了，灵魂们还会在这个世上继续飘荡，是找不到的。你看，那些现实中的人要找个人多麻烦啊！所以我们去找灵魂也一样的。”

        时苏噘了噘嘴，颇为嫌弃：“怪不得你整日都那么浑浑噩噩的呢，原来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司命一顿：“呃……浑浑噩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跟那些有什么关系？”

        时苏瞟了眼她，也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于这个问题了，便朝后一倒，平躺在茸茸堆起的草堆上，四仰八叉的跟旁边睡得死死的朔八似的，嚼起了草来。

        “所以我才故意引他们来的嘛！”司命没注意到他的状态，又补充道，“我算过了，若我们明日启程回柏上的话，大概需要十多天左右就到了，而彼时……正好是叶念桥的离世之期。”

        “你倒是很能掐时间啊！”时苏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但你何必如此匆忙呢！就算你错过了一个，让他轮回去了又怎样？人生在世短则几年，多则几十年，到最后不还得走一样的路，到地府报到去啊？依我看，呵，还不如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再行打算咯！”

        “你不懂。”

        时苏没听清，接着自己的思路道：“再说了有我在嘛……那些寻苍门要抓你的人若是来了我们就跑，大不了换一个地方，从头再来。”

        司命一惊，见他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似乎有了那么点人情味，就像是曾经给过她温暖的人一样：“那要是……还被追到了呢？”

        “还被？”时苏换了条架高的腿，无所谓道，“哪还能怎么办啊？继续跑呗！只要他们来抓你，我们就一直跑，抓住了后再想办法跑，反正他们都是普通人，寿命又有限，都活不过你，你怕什么……”

        司命听他这么说很开心，毕竟是自己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本来以为这条路非常孤寂、非常冒险，可谁知在自己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虽说不知他的话是否在玩笑吧，但也让她在这清清冷冷的夜里感受到了一些温情。

        算是相当不错了。

        但未久她又萎靡了下去：“可赵师姐说过，我的寿命只剩下不到十年了……”

        因为声音太小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回音，当她转头看去时候，才发现时苏已经抱着草堆憨憨睡着了。她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回来对着烧着红火红火的篝火思索了片刻，但最终见天色已晚，在确定那七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赶来濝川后便也放心侧卧一旁，进入了梦乡。

        可天有不测风云，事情总会出人意料。

        朔八本来呼噜呼噜地冒着鼻泡，睡得深沉，但一缕火苗不知从何处升起，忽然就窜到了它大尾巴上。

        司命闻着怪味醒了过来，察觉到了火势后赶紧用手扇了扇，奈何手掌太小，兜不住风，反而是助长了火的趋势；时苏也是，见旁边的人好一顿忙活之中终于明白了危情的发生，便速速打开扇子，灭起了火来。

        二人好一顿的配合，如此过去半晌，才终于把那火给灭了。

        祸不单行——

        就在他们以为事情解决了时，周围的草丛竟又升起了一圈极高的火势。那火来得迅速，来得凶猛，与寻常的家火不同，最神奇的是它竟然是蓝色的？

        怪异非常……

        这说明温度太高了！

        不一会儿，蓝火更是向天空窜了起来，就像是往天上长去的树木一样，高得令人难以想象；而且那些火一层一层地在他们十几步外的草地上绕起了圈圈，很快就有了大约七八层，这便相当于是把他们给直接囚禁在了火圈里头，再也看不到外面的趋势或情况了。

        司命想到了什么，一个闭眼知微而去：“糟糕！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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