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098章: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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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走了他。
当时的一时失神酿成了如今的一个大祸,陈非借着她的恻隐之心,准确的说是原白借着她的犹豫抓住了一瞬之机,带着残余的郑军逃了回去。
饶凛得知此事后十分郁闷,郁闷她怎么会如此意气用事,他所认识的疏影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啊,并不会在原则问题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秦鸽不语,自知理亏。
但谁又能理解她那时候的震惊呢?
从饶凛的口中她才得知原来那并不是什么长相相似的人,也不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而是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所谓的陈非,字原白,只是一个人的不同称呼罢了。
秦鸽心沉入了海底,思绪也如浪花翻腾,翻腾在了各种过往错过的辨别真相的瞬间:
原白,原从岭……
她以为自己偶然遇见的不过是个徐国的当地人,就像什么吴家村、刘家镇一样,是以姓氏为部落栖息在一起的组群,谁能想得到会这么歪打正着呢?
原白,原国……
谁人不知当今的云端大陆左右不过一十八国,除了几年前因为地震被全然倾覆、埋于地下的鲁国和被秦、黎、韩三国联合绞杀的江国不存在了之外,还有一十六个。
然后其中——焦国因为东极海的海水暴涨、导致海水吞噬了大半的领土;北方樊国因为牧人□□、野兽频出而人人自危,只能向南一直蜷缩着;梁、莱两国处于蓝古之境东边、却被疯狂繁衍的魑魅逼得必须东迁,此四国有国之不国或即将消失于世的可能性之外,有完整疆域的也就只剩下一十二个了。
其中有这么个国家东临项国,南依殷国国,左接萧国,北挨温国,算是一个中等面积的国叫原国。原国嘛,可能是以前有些原氏的贵族得封地于此,后来建国,再后没落,至于如今就泯然世人了,也就不再那么有名望了,故而鲜少被人注意到。
她原先揣测着,或许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自别国的异乡人,可谁知这个异乡却非彼异乡,其余的那么多个国家里,他的国籍竟是自己最不愿承认的那一个?
饶凛也难得地对秦鸽发起了脾气。
过去不论是身份上的高低分明还是心理上的呵护思路,他都尽量地以她为尊,以自己为卑,这是本分,也是情分,但这次却很不一样——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动辄就可能影响两国此起彼伏的战局,甚至是百万人的性命,她作为一个主将,又怎么能这么感情用事呢?
“你知道你错失的这么一次错失良机将来要用多少杞人的性命来弥补吗?”
秦鸽低首,不敢视之。
他说的那么地在理,那么地振聋发聩,自己又怎么有勇气与之争论呢?
要是平日里他敢这么对自己大喊大叫的,自己早就一拳挥过去了,他能打得过自己也罢,打不过就得任由着自己把那些恶气给出完才行!也别说自己狠心,只能说是他没本事挡得住自己的攻击,还有他的身份低微,也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可如今不行啊!
她也只能任由着自己被他批评了。
饶凛无奈,但见眼前是个女人,她颦蹙挑动,脆弱惭羞,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的又怎么舍得一直骂她呢:“听说那陈非在出征前曾经立下了军令状,此泗水一战如果败了,就会提着首级,上献给朝廷……”
“什么?”秦鸽心不在焉的状态终于破了,此时只有无比清醒的头脑和惊悸不安的表情。
饶凛也愕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啊没、没什么……”
饶凛皱着压死骆驼的犷眉:“没错,我刚听到时也是你这个表情,一点都不相信,但更多的却是开心。你我皆知那郑国年轻一辈除了这陈非外都是纸老虎,上不了战场的。这一场杞国胜了,郑国大败,若是陈非真能够践行其所言英勇就义,那对我们杞国来说岂不是个天大的好事吗?”
“不可以……不可以……”秦鸽的声音非常微小,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到。
“什么?”饶凛皱起了眉,“公主你……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哦?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秦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只好不自然地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明明是个能打的对手,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那这场战争,也未免赢得太过容易了些……”
“赢得容易还不好吗?”饶凛骇怪了起来,“这样就可以少死多少人啊?”
“你说的是、说的是。”
就在秦鸽陷入一阵精神恍惚中时,外面突然有士兵来报,不过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喊出来,而是悄步地走到了饶凛身边,笼着手说了几句,然后就自行退去了。
“是他死了吗?”秦鸽焦急地问道。
饶凛还是头次见她如此慌张,但也没有多问,只觉得她的眉宇之间总有些隐晦不明的紧凑感让自己不得不正视起来:“事情确实是有了最新的进展,说是郑王大怒,要按约处死他,但洒雪公主突然闯到了朝堂上自称怀了他的孩子,若孩子的爹死了她也不独活,所以就……就没死成。”
秦鸽朝后一踉跄,险些晕倒。
“怎么了?”饶凛赶紧扶住了他。
秦鸽扶额:“没、没什么,你继续说。”
饶凛又道:“郑国无大将,正值危难之时,郑王没有办法,只好便为其二人赐了婚,以此绑住了彼此间的利益,也堵住了那些悠悠众口。”
好啊、好啊!
秦鸽心碎了。
右手正好摸到了架在桌上的连弩,上面绑着她上战场后无法束发的那条红绫,此时微风拂起,吹着那道红色长影也纷飞了起来,她的手骨一紧,朝里缩起,硬生生地就把那条红绫扯了下来。
此时是红绫断,心智乱,理智残!
终于,她朝后一挥,勉勉强强地当做了头绳,束成了往日去徐国时的妆发,在饶凛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跑出了营帐,然后就是疾驰、一路疾驰、拼命地疾驰……朝着那条自己心中早已经画了千百遍返回约定地点的路线疾驰而去,终于,在不到常规时间的一半之内就到达了原从岭的木棉花海。
彼时,花红花火,一片橙红。
天高云长,平铺如雪,如在夏日里冰封了爱情的那抹白。
秦鸽终于绷不住了,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为什么你是陈非,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是陈非,所有人都可以做陈非,为什么你却要是这个陈非,是我的死对头呢?”
没有人回答她。
花冠五瓣,在挺拔的树木上坚韧摇曳,似是被这一声怒吼问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难过极了。
但还是承认了现实的残酷,更加知道这个世界上,任是谁都不能给她一个调转时空的答案了。于是她靠在树干上沉默了起来,久久都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了,而此刻天上的月色踽踽凉凉的,仿佛也陪着她的思绪蔓延了起来:
话说家国之所以为家国,是圈一席之地以为本垒,盖一土方圆为息壤,上下同心,内外同守,从而聚集于此的一种地质属性,也是人生而为群,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特定文化氛围。
这些基本概念,她懂。
既然要为国为民,为民族兴盛与长久发展,就得以牺牲其他异族的利益为代价,噬其血肉,以此来蓄养自己的人;可突出了“异”这个字,就必然表明了你死我亡的一种境地。
这些道理,她也懂。
听说世上总有那么一种缘分,纵然两人本不应该见面,却在异地相逢、相知;纵然两人本应该水火不容,却在无数次意外中相处、相恋——这种天降巧合的来临她以前都懵懵懂懂的,谁知如今,却正好因应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而如果……
如果他们不是天生敌对的状态,无论生死,无论天长地远,生来我在水里寻你,死去我便在火里等你;如果你我即是水火不相容之本身,那我们就在相容后各自蒸发了吧,也算是某种结合了——听说这又是另一种程度的悲壮,但现在的她,还不懂。
『然而原白啊原白……你又为何要丢下我,去跟别的女子成亲了呢?』
对于这种言而无信的态度,她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不想懂,也不愿懂。
大概是已成定局了吧!
不会再改变什么了。
自她得知那一面相似的容颜即是原白本人后,事情就发生了质变,即使杀阿姐的人不是他陈非,可他作为郑国的军事代表,就是自己通往颖城的那第一道大门,此门不破,又何谈复仇呢?
故此鼎沸蝉叫,哀茕心死。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心软了,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的人狠毒,对父王狠毒,对阿姐狠毒……于是她决定,若是日后的战场上再相见了,就绝对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绝对不会!
……
八月之初。
路静风声彻,山空血色深……
茂然的树木似乎挡住了一切消息的泄露,纵是空气中的微小颗粒也被繁草堵住了去路。
是以,根本就不知道那些郑军到底在干些什么!
自从泗水大战败退后,那些郑人就像是道人避世、佛者闭关了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了。想想也知,陈非既然借由亲事得到了重返沙场的机会,肯定是铁了心要一雪前耻的,他深谙用兵之道,就必然会在各个方面战略性的布局,但为何一个月过去了都不见他有所动静呢?
不对不对,事之反常者皆为妖。
然而派出去的探子——有去无回……
再派出去一个——被半道截杀……
三去几个——尸体干脆就被人扔在了军营外面……
虽说战争之际,探子既出,最终被敌军发现并杀死的事情并不罕见,但能做到这么滴水不漏、半点消息都传不过来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让人直呼大为蹊跷!
秦鸽对此很是费解。
饶凛也是挠头不知。
二人近乎要愁白了头,也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曾经秦鸽也刺激出了那瑶光鹦鹉,但鹦鹉飞去又迷了路,半天都回不来,这让她着急又无奈,看着这败家玩意儿真想把它扔到天上去,让它别再回来作践自己的心情了。而且如果早知如此,真是说什么都要跟阿姐再把那玉衡给换过来,至少那上面的鹦鹉‘静静’在关键时刻是绝对不会掉链子的。
没办法,自己只好亲自出马了。
于是她换作了一身乞丐妆,邋里邋遢的,真是怎么破败怎么整,怎么寒碜怎么整,兵荒马乱的嘛,黯兮惨悴的,必然连乞丐的整体待遇都比不上和平时代,所以整得这么凄凉的也算天经地义了。
至乎郑营之外——
她可怜巴巴地倒在了地上。
恰见此景的是郑军一什长蒯门,那人看得上去肥圆发肿的,八字胡,油光满面,秦鸽正是看中了这人不清爽的面容,脑中窜来了个预感,料定此人必是那种人前人样、人后狗样的假正经。
于是蒯门小跑了过来,一声熊咆怒吼,斥责起了远方的大胆狂徒,但见是一身段纤柔颇有姿容的小女子,顿时便没了戒备之心,开始了好色之本性。
秦鸽一声娇媚:“大人啊~救救奴家吧!”
蒯门愁顿,肥脸一挤,淤肉尽显。
“你是不知道啊大人,奴家我……我……实在是太可怜了!家人都死了,如今一个人,无家可归的,半个月都没个馍馍吃了,实在是饿得慌。”秦鸽扭捏作态着,狠心抛了个媚眼,继续哭唧唧道,“您就可怜可怜奴家,赏口饭吃吧!”
蒯门熊眉一褶,猪唇一堆,似是略有动摇,可还是不敢轻易地信了女子的话。
秦鸽见他还存着一丝定力,便又轻抬玉手,擦过下颚,嗔了句:“你肯定会收留奴家的对不对?这附近兵荒马乱的,奴家也无处可去了呀!”
蒯门发起了愁来。
就差一点点了,秦鸽见状,干脆上手摇了摇他的胳膊,使出了这最后的杀手锏,就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喊道:“大人啊啊啊啊啊~~”
蒯门一顿。
真真的,就这一句“大人”可真是应了那句“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直接就把蒯门的心门给撬开了,若非是光天化日之下不能行事,他恨不得现在就抱着这眼前的美人到床上云雨一番。
但一旁的小兵还是扫兴地提醒了起来:“谨防有诈啊!蒯什长。”
蒯门闻之,惊觉刚才的神态的确有些不妥了,可刚要故作姿态标榜一下自己的君子之风时,秦鸽也没跟他多废话,直接就朝他怀里一倒,“呜呜呜”地哭了几声,然后装死过去了。其实晕得这么早一是不给蒯门反应时间和拒绝的可能,二来也是她实在无法让自己这么恶心下去了,那种跟青楼女子似的捏着嗓子的说话方式让让她浑起鸡皮疙瘩,受不了啊受不了。
但无论如何吧,蒯门果真是中了计,也不管旁边小兵如何劝阻了,直接就使起了英雄气概,将其横抱着入了营帐之中,毕竟这里都是些糙老爷们嘛,臭烘烘的,又在这军营里天天练功苦得要死,难得见到个母的,即便是长得再丑也得给当成嫦娥奉着不是?
秦鸽则眼闭耳明,时时刻刻地都留意着周围,包括那些士兵谈论的东西。
但那蒯门怕是觉得现在大白天的人多眼杂,准备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再悄摸地对美人上手,然而就在他□□着来到放着美人玉体的营帐内时才发现美人不见了?军中纪律严明,他又不能广而告之地让下属把美人给找来,只能把痛心的泪水往肚子里咽了下去,然后灰头土脸地出帐守卫去了。
是时,夜影飞高,一闪而过。
秦鸽秉持着自己的轻功一直在各个营帐间穿梭来去的,本来就身形偏瘦,外加上穿着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素衣丐服,这下就更没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于是这么一路疾驰到了主帐之外。
听去——
好家伙!
这才知道原来是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些什么什么机械兵的身上?
虽然她没听说也没见过那机械兵的模样,但听帐内一个叫什么“染杆、染更”之类的人说道:“那玩意儿非常大,战斗力爆表,纵是一个顶百个士兵都不会觉疲累,毕竟是机器嘛!由于巫术的加持,便可以实现人为的操控,指哪打哪,简直是一劳永逸的异形死士啊!”
秦鸽终于明白了过来。
呵,怪不得这里一直没有动静呢,只有不停地杀她派出去的探子,又怪不得陈非不着急练兵呢,只是轻轻松松地整些粮草,以防兵将饿着了肚子,原来幺蛾子竟是在这儿?只是找了个不知哪儿来的奇人巧匠,造出了些超越常人极限的假兵将而已。
不走正道,简直是把她当傻子耍!
好他个陈非啊,说好的英雄在世、英雄本色呢?
秦鸽嘴角一裂,溢出了满脸的鄙夷。
本以为这陈非会靠着所谓的奇绝部署、武功招式赢了自己一分两分,谁知竟也要寄托在这些非自然的怪物上?真是好笑!
秦鸽气不过,在临走之际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白来一趟,既然听他们说那些机械兵还在运输的路上,那自己怎么也要弄点动静,给他们一份警告才行。
所以怎么办呢……
烧粮草!
对,烧粮草,都给他烧光!
作为一个食五谷杂粮的常人,看他们没了粮草还怎么运作那些怪物。
“谁!”
陈非警觉到了异常,在火光烧起来之前提前一步听到了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立刻出了营帐巡视起来,但见前方有个黑影迅疾闪过,他下意识地就“呲溜”一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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