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064夜访

上午十点，陈迟睡着后。

        余亭松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垂着头思考了许久，他想查清楚一切，但又有点无从下手。

        二十多年过去了，时间带走了很多恩怨，岁月模糊了太多是非。罪恶的凭证也被时光带走了，使人恍然陷入一片梦境，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陈迟在这里，其实对他而言是一种掣肘，这其中的密辛，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的，他不敢赌。

        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离开，既可以秘密查清楚一切，又可以避开陈迟。

        这是个好机会，但余亭松又不太想这样做，上次在陈迟家，那人说过，无论怎样，他都选择相信。

        大概是真的吧，那样真挚的眼神，完全不像在说假话。

        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余亭松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心里也乱糟糟的，正思考着，电话响了。

        他其实是有预感的，不想接，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亭松。”果然是那个低沉带笑地男声：“欢迎回家。”

        余亭松冷冷的声音通过电话传回爵迹：“我没……”

        “你有，”他听见那个带笑的声音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天就要回去了。”

        余亭松道：“你猜错了。”

        低沉的声音道：“亭松，你太爱口是心非了，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对了，上次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答应的话，我就饶那个支队长一命。”

        余亭松嗤笑一声：“你上次不是胸有成竹，说有办法让我‘自愿’回到你身边？现在怎么换成威胁了？”

        “你别着急。”那声音说，“三年之期已经过了，你迟早会自愿回来的。至于那个支队长，心情好的话我就不动他。”

        余亭松皱了皱眉，声音里带上一丝严厉：“你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那声音说，“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那个和你相遇的小村子，你走了以后，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觅松亭。我想它了，亭松，你帮我回去看看它吧。”

        觅松亭。

        余亭松神色又阴沉了几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爱你，亭松。”那声音没了笑意，带着几分落寞，“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

        余亭松扔下手机，把脸埋在手心里。

        对面那人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挂了电话。

        看来那些人的目标已经从逼他回去，变成了除掉陈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余亭松给手机充满电，收拾出几件厚衣服装进行李箱，将一些食物一并塞进行李箱。发微信叫三个学生回来，亲自做了任务分工和课题要求。

        上回那个支队长说楼下那辆车是送给他的礼物，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开它的一天，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上次陈迟把钥匙扔给他，他完全没有接受这件礼物的想法，趁陈迟没注意，又把钥匙偷偷塞回了杂物匣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现在那把钥匙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只能去陈迟房间找他的那一把了。

        不问自取视为偷，不过，余亭松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余亭松嘴角扬起一点笑意，很快又消失了，那一次事故好像近在眼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他手里拿着那把钥匙，站在陈迟床前，那个支队长还是和初见时一样，耿直、勇敢，睡觉时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眉头舒展，嘴角噙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等我回来。

        余亭松转身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捏了捏支队长的脸。

        那个人很敏感，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他就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也倏尔皱起，似乎要醒了。

        余亭松轻笑出声，转身下楼。

        吃过午饭后，余亭松让女主人不要打扰陈迟休息，给他留一口热乎饭，自己老家在附近，想回去看看，晚上就回来。

        晚上回来肯定不可能，中午吃完饭离开，中途加油、吃饭，到觅松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虽然一整个村都叫觅松亭，但更准确一点，觅松亭其实真的只是一个小亭子。

        这里也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去处，偏僻，靠近国界线，经济条件和任家村差不了多少，道路也是一样的泥泞又颠簸。

        但让余亭松真正难受的是——

        这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罂粟田，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此时正值十二月的寒冬，田里没什么庄稼谷物，树叶也掉得光秃秃的，颇有一点萧瑟的感觉。

        但也正因叶子掉光了的原因，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极易观察，村口的那棵大松树、雨后泥泞的小路、高低错落的老旧房屋……

        一切的一切，从外观上看起来，都和他多年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一模一样。

        这个地方被人改造成和二十几年一模一样，逼真的就好像每一颗石子的位置都没挪动过一样。

        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时间都在此处停格。

        余亭松顺着那条泥泞的羊肠小路一直走、一直走，怎么也没有尽头一样，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到了他梦境里的那个小破院子。

        小时候觉得院子很大，是自己的依靠，现在他长高了，进院门都得低着头。

        复刻旧景的那个人把余亭松家复刻地极为细心，新旧程度乍一看都差不多，门上还有各种涂鸦，跟他小时候随手画的别无二致。

        这太不真实了。

        余亭松浑身战栗着伸出一只手，‘吱呀’一声，木门被轻松推开。

        房间里面的东西也都一一还原了，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深夜里哄自己睡觉的母亲，没吸毒之前每天都出去辛勤劳作、努力赚钱的父亲。

        余亭松眼睛有点花，用力眨了眨，终于清明了一点，咸咸涩涩的眼泪顺势滑进了嘴里。

        那些曾经让自己觉得可以依靠的人，早就不见了。

        而他，也早就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小机灵鬼了。

        东窗事发后，他日渐沉默，慢慢无师自通了隐藏情绪，变得冷静克制。

        他走出那个小院子，去田埂上、去余泽家、去小河边，去一切小时候疯跑、玩耍过的地方。

        他仿佛能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从眼前跑过，和一大帮同龄的孩子一起捉鱼摸虾。

        但现在是冬季，寒风瑟瑟，水寒无鱼，再不遇故人。

        余亭松走着走着，就看见一个小亭子，小小的一座，占地不过五平米，上面用行楷题了三个大字——觅松亭。

        红彤彤的大柱子，里面有供过路人休息的长椅，他全然不顾上面的灰尘，瘫坐了下来。

        亭子位置绝妙，在一个高坡上，坐在里面，可以看见全村的景象。哪怕用最严苛的目光审视，除去这个亭子，村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尽管知道时光不能倒流，但他脑子里还是一直涌现出一句话：如果没有遇见那些人，自己会和父母一起幸福的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

        时隔二十多年，他脑海里再一次迸发出浓郁的恨意。

        他很想毁了这里的一切。

        都是假的，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下不了手，只是呆呆坐着，不知是在看月亮还是看什么，视线始终也没能聚焦。

        坐了一会，余亭松觉得有点冷。

        回车里将手机开机，果然如他所料，消息99+，电话40+……那个支队长，要急疯了吧。

        余亭松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让他心情不那么沉重的事。

        又打开短信看了看，最新的一条是个非常眼熟的陌生号码，那个号码早晨刚给他打过电话。

        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是：‘亭松，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遇见我，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机智无畏，而不是现在的冷淡寡言。但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如初见一般爱你。回到我身边吧，我一直在等你’。

        落款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翊。

        萧翊。

        天色已经全黑，余亭松不想待在温暖的车厢里，又出去坐在了刚刚坐过的地方，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呆坐着。

        ·

        晚上九点多，陈迟终于抵达了h省宜沣市林洲县，在附近加油站加了一次油。

        余家寨所在的县就是林州县，陈迟忽然有点没来由的慌张，这一路上他一直给余亭松打电话，但一直没能联系上，完全不知道余亭松那边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没在余家寨。

        又行驶了一段路，陈迟发现余亭松关机了一整晚的手机竟然开机了！他这一路上真的是极力维持冷静，其实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就快要断了。

        但铃声响到自动挂断，余亭松也没接。

        陈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打给郑全。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接通了，还是那个周正刻板的声音，陈迟长话短说：“郑主任，求您件事。”

        大约在陈迟的一生中从未求人办过事，郑全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开始三角定位余亭松的手机所在地。

        陈迟确认自己确实是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紧紧绷着的弦才略微松了松。

        到达那个小村子后，陈迟若有所感地抬了下头，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亭子。

        一定在那里！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陈迟迅速开车上了旁边的小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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