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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话


这次,金光准确地刺向了周墙头的脑袋。

        “啊!”周墙头栽倒在地上,手里的瓷片咣当落地,碎成了小块。他捂着额头,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是谁!谁敢惹我,快出来!我要把你大卸八块喂狗!”

        被手下人手忙脚乱扶起的周墙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这时,瘸着腿的手下捡了地上金光闪闪的东西递上去:“老板,就是这个,刚才打我腿的也是这个!”

        眼尖之人传出一声惊呼:“是金叶子!”

        周墙头狰狞的脸瞬间变了色,他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忙就夺过手下手里的东西,对着灯火看了看,又动念去咬。

        “周老板,不用瞧了,东西是真的。”

        人群分开一道,从中慢步走出一个穿着狐裘气质不凡的中年女子。

        这人大家都熟悉,是开在不远处的金缕别馆的老板娘肖夫人。

        “呦,肖夫人,您怎么突然来访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周墙头换嘴脸的功夫不是盖的。他笑嘻嘻地上前迎客,若不是他身上还带着饭菜,额头还流着血,真教人以为刚才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周遭是一片太平。

        肖夫人微微笑着,仪态端庄大方:“周老板,街坊邻居的,就不客气了。”

        “是是是。”周老板忙恭恭敬敬地递上金叶子,试探着问:“这……是琥珀姑娘的东西吧,琥珀姑娘……”

        “姑娘就在别馆里休息。”

        肖夫人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目光摇摇望向了那金缕别馆的第五层小阁。

        望湖楼和金缕别馆所在的这条街名为白茸街,是瑞安城除了直通王城的崇德路以外最繁华的地方。旁人可能不知琥珀姑娘为谁,但是白茸街沿路的商家店主们定是熟悉的,因为,她是他们的东家。

        据说琥珀姑娘祖上曾助夏太宗开国有功,所以封赏了一条街路给她们家。至于其祖上姓甚名谁,立的是什么样的功劳,宅落何处,一概不详。

        只知近百年来,每年瑞安的牡丹花盛开的时候,便会有一盏镶金嵌玉的八抬大轿落在金缕别馆的正门前。而后,随着撩开的珠玉帘子,踏着金丝楠木的雕花踏脚而下的,是一位头戴簪花牡丹,身佩琳琅镂金璎珞的华衣女子。

        这女子便是琥珀。

        白茸街上只有金缕别馆是她自己的产业,所以琥珀来瑞安城从来是宿在此处。因其在外从来都是金纱遮面,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样貌,有人疑琥珀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可能已经由姥姥传给了女儿再传给了孙女儿,所以近百年的时间里,人们遥遥望见的从那香车轿撵上下来的,都是乌色云鬓、身姿婀娜的人间富贵花。

        “琥珀姑娘今年似乎来早了些啊。”周墙头对着肖夫人赔着笑说道,顺手抹了抹额头和着血迹的冷汗。

        不管这琥珀姑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称号,反正性子难以捉摸便是。有时会因为一时高兴,直接免你十年的地租,有时候因为扰她清梦,直接将日进斗金的红铺子夷为平地。从刚才那打在他脑袋上的金叶子的力道来看……周墙头有些心慌。

        看这大雪天里,周墙头的一张脸不住地在往外冒汗,肖夫人微微勾起嘴角:“今年天寒的日子太长,姑娘怕她的牡丹花不能及时开,特意带了人先过来照料。哪知今日刚到别馆里歇下,就有人吵吵嚷嚷的……”

        “这、这不怪我,都、都怪他们!”周老板涨红了脸,急忙指着地上的阿捡说:“都是这两个臭乞丐!他们来我们这白吃白喝砸场子,手下教训的时候就失了分寸,没想到吵到了姑娘,实在是该死,该死!”

        说着,他又抬脚要去踹阿捡,却被肖夫人严声喝住了:“周老板!”

        众人眼里的肖夫人从来是举止得体,温婉大方,很少对人说什么重话,此刻一声把周墙头给吓住了,已经抬起的脚硬是没敢往阿捡身上踏下去。他身体摇摇晃晃地晃悠了一个圈差点摔倒,还好被周围的人扶住了。

        肖夫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她没什么心思作解释,只是拍了拍手。随着掌声,人群中立马走出了几个模样乖巧的小丫头,推开边上的打手,搀扶起了地上的子虚上师和阿捡。

        肖夫人没再理会周墙头,她款款走到子虚上师跟前,对着他们行了个正式的大礼:“琥珀姑娘说,不知您和弟子已到瑞安,若非舟车劳顿身体不适,本该亲自相迎的,还望上师见谅。”

        子虚上师不紧不慢地低首回礼,阿捡有些恍悟不过来:“您、您是不是认错人,我、我们并、并不认得什么琥珀姑……”

        肖夫人似乎并不欲多行言语,只是微微笑着颇为体面地应道:“二位不必谦虚,青州英招山归门宗的子虚上师和释缘小法师,肖钱氏久仰大名了。请随我来,别馆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上房。”

        名字别号倒都是他们的没有错,但是实话说,之前宗师府上的那位管家说得不错,他们青州英招山是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地方,归门宗也是名不见及传的小门宗,但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物知道呢?

        阿捡迷糊着,有些受宠若惊地和子虚上师一起,被丫头们迎着往金缕别馆的方向走去。

        望湖楼前的人们一时也被急转的状况弄晕了,纷纷谈论道。

        “青州英招山归门宗?子虚上师?释缘小法师?你们听过吗?”

        “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

        “上师,法师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名号啊。”

        “但看肖夫人那恭恭敬敬的样子,必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

        “说的是,太子王爷亲驾金缕别馆,也没见她行那么大的礼。”

        “是什么隐世高人吧……”

        “哎,有理!”

        “琥珀姑娘都出手了,错不了。”

        周老板一时慌了神,若真是琥珀姑娘的座上宾,那他刚才那样对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慌乱必出错,他在后面快追几步,有些无脑地口不择言道:“他们是琥珀姑娘的贵客?这怎么可能呢,不就两个臭要饭的,他们一定是假冒……”

        “住口!”肖夫人猛然顿下了脚步,她先和颜悦色地向着子虚上师赔礼道:“我已吩咐厨房备了简宴,两位随丫头们先回别馆作休息,我还有琥珀姑娘嘱咐的事情未办完,先失陪一会。”

        阿捡忙点头,子虚上师也道:“您先请。”

        见肖夫人转身离开,阿捡忙拉着子虚上师问:“师、师父,您知道那个琥珀姑娘吗?”

        子虚上师回得风轻云淡:“一面之缘。”

        阿捡惊讶极了:“您、您真认识啊?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您是如何见到的啊?”

        如何见到的啊……

        回忆起往昔,子虚上师有片刻的怔神。

        他眼前纷纷的大雪似乎化作了漫天的黄沙,他似被牵扯的游魂,步步引着走向那昏黄薄幕后拔地而起的茶楼。伴随着风铃声响,茶楼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位素衣女子捧着书卷,遗世而独立……

        然而,在倏忽而过的纷繁画面之后,子虚上师只是淡淡说了句:“只是同在一座茶楼,饮过一杯薄酒罢了。”

        “酒?师父,您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阿捡有些奇怪,这么些年,只见师父饮茶,从未见他喝过酒,他一直以为师父不会喝酒。

        子虚上师笑道:“酒还是会喝的,只不过饮过那茶楼的酒,别处的就都品不出滋味来了,就不喝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茶楼?怎、怎从未听您说过。”

        子虚上师缓声说道:“那地方不曾刻意忆起,自然也不需刻意回避……”

        宇夏三垣有五州,青馗翰雾萤,青州也被称为木州,历来怪事多。其中一桩是说在与馗州交接处,有一埋骨地,是上古传说中与神境桃源里的结界之地,被称为漠北蛮荒。漠北蛮荒之地,终年不得雨,因而除了白骨鲜有人烟。然而,青馗两州各地却都有传说。

        传说漠北深喉处,漫漫黄沙之上,蒙蒙雾霭之间,独立一座小楼,题名曰:三途。传说,那是座江南样式的古茶楼,里头糕点鲜果、新茶名酒一应俱全,还有洒尘迎客的小厮,盏茶奉酒的美人,说书的先生相侯。传说,那是生死边缘之地,只有濒死绝境中的人们,才能看到那地方。那三途楼的大门向着人们打开的时候,也是他们命运改变的时候……

        “濒死绝境?那师父,您为什么会去到那?”

        子虚上师没有回答,因为阿捡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子虚上师笑道:“说来话长,还是先吃饭吧。”

        “哦哦,对对,吃饭。”

        阿捡一心想着去吃东西,饿得没有好奇心去揣摩身后人群中的肖夫人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让那周老板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的;饿得没有眼目去欣赏那座名为金缕别馆的酒楼是如何的高大气派富丽堂皇;饿得也没有注意到金缕别馆里顶层的阁楼之中,有人穿过那微微敞开的窗户,正注视着他们上楼……

        阿捡和子虚刚进屋没多久,肖夫人便也进了门。

        她脚步匆匆径直上了顶层的阁楼,对着屋子里拿着酒杯小酌的美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事情都办妥了,两位客人的房间也都安排在了天字号房。”

        “嗯,知道了。”红唇轻启,微醺的声音说道:“算了,还是别给那小子住得太好。”

        肖夫人略有些惊讶,但她知道姑娘的脾气本就不容易琢磨,因而张了张嘴,只是应道:“我这就叫人把杂物间清理出来。”

        “那人叫什么?”

        “差人查了,自小被人抛弃,随着难民进的青州,后被子虚上师收养,法号释缘。不知父母是谁,因而随上师俗名以佐为姓,外头习惯称他为阿捡。”

        “阿捡……俗气的名字,唯诺老实的样子也让人讨厌。”

        不知是牢骚还是解释,她嘀咕了一句,随即端着杯子摇摇晃晃走到另一侧的窗户边上。

        使劲一推,便有风带着雪花呼呼地灌进来。

        前几日的傍晚刚晴了一会,这会又变本加厉地冷了起来。

        肖夫人有些睁不开眼:“今年这雪下得极怪,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她有些可惜地看着窗台边上那一横溜的牡丹花盏:“可怜这些魏紫和童子面,今年恐怕开不了花了。”

        美人站在窗台口,身上那件镂金妆花云锦长袍迤地,腰身大朵的金色牡丹招摇。她不怕冷地往那窗台上一依,任凭飞雪沾染上乌发与长睫。

        而后,她一扯绣着金丝的长袖,看着外头光溜溜的树枝树杆摇了摇杯盏:“牡丹花色虽好,但年年赏来也就这般。这街头巷尾的多子木种了也有些年头了,今岁苇绡花应当开得不凡,想来我该置办一身素装应一应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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