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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玉碎昆岗


烨嬅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外,隔得老远就见到陵王正在门外处急的转圈,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喊道:“王叔,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还让您亲自来了?”

        陵王看到烨嬅已经穿戴整齐,也顾不得往日里的尊卑礼节了,一个跨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好孩子,幸亏你没睡下,快跟我进宫去~”

        陵王并未回答烨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处人多口杂,他屏住神,和烨嬅一起上了宫内的御撵。

        “是父皇要见我?这么晚了,什么事么?”烨嬅在车内也做不安生,陵王越是沉默,烨嬅越是心慌。

        “公主,稍安勿躁,进宫之后,你自会知道,你哥哥已经在陛下寝殿等你了。”陵王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但他手中的念珠转的飞快,眼皮也时不时露出经络横跳的纹路,烨嬅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心乱如麻,却又碍于皇室机密,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开口。

        无奈之下,烨嬅轻轻撩开御撵侧面的珠帘,只感觉御马奔驰地飞快,四下虽然万籁俱寂,但帘边的金玲却也被风带出了好大的声响,撞得人心烦意乱,若是平时烨嬅定要斥责驾车之人,但偏偏此间,烨嬅却只希望马儿跑的再快一点,自己可以离真相更近一点。

        但这马车进入宫门之后,情形越发诡异,平日里马车可以行至御道尽头的司马门,都必须下车步行,不管你是得了累世帝王恩赏的勋贵元老,还是身受宠爱贵不可言的皇子公主。然而今日,御撵竟然直接奔过了御道,向梁帝的寝宫继续疾驰而去。

        烨嬅心中慌了起来,她开始猜测今夜宫里的各种可能,颤抖着问陵王:“王叔,刚刚我们驱车过司马门了。。。”

        “殿下不必担心,今夜陛下若有任何责备,本王一力承担。”陵王转着手中的念珠,坚定地答道。

        “王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你别急,马上就到了,你马上就知道了~”

        宫城本就不大,又奔了一小会儿,御撵便停下了,只是夜中奔驰过司马门,御撵上的金玲将沉睡的宫人们也惊醒了,他们自本朝立国以来,从未见过有人驱车直过司马门,还不等天明,宫人们便议论纷纷起来。

        烨嬅下了车,见父皇寝殿灯火通明,但所有侍候的宫人都在门外三尺处侍立,更觉奇怪,她快步登上御阶,陵王亦紧随其后。

        “公主殿下到~”门外的宫人们向殿内禀告道,烨嬅顺势就要推开殿门,却一把又被陵王拉住。

        “殿下,一会儿进殿之后,切勿高声,请随我来~~”

        烨嬅点了点头,任陵王推开了殿门,拉着进了殿。

        他们辗转走到皇帝御榻所在的偏殿,烨嬅只见父皇倚在哥哥的身上,气息奄奄,老眼浑浊,太子烨轩泣不成声,宰相和老师纷纷跪在梁帝床前,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父~~”烨嬅惊得刚要叫一声“父皇”,就被陵王用长袖捂住了口鼻,“殿下,请噤声,此事绝密~~”

        烨嬅点了点头,便从陵王的怀中冲了出来,直扑到梁帝的床前。此时距离梁帝服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梁帝早已不能言语,只是尚存有微弱的气息,众人知道,他是为了死撑着等着见烨嬅最后一面。

        “父皇~~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眼泪淹没了烨嬅的言语,瞬间淌满了烨嬅的脸庞,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她无所适从,她既怨父皇明明已经病入沉疴,却一直瞒着自己,不让自己进宫侍疾;又怨自己没有体察毫末,早日发现事态有异,进宫拜见父皇。如今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只能抓着父皇的手,泣不成声。

        烨嬅望着气息奄奄的梁帝,他花白的头发,褶皱的手纹,紧紧闭着的双眼,她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父皇已经衰老到这种地步,她以前只觉得父皇斑白的头发俏皮,褶皱的手纹柔软,就连闭上双眼的睡容都显得慈祥,可如今同样的容颜神态,烨嬅只觉是得冰火两重天。

        “哥哥,父皇,怎么了?怎么不跟我说话了?”烨嬅喊了梁帝几声都没有回应,但她明明感觉到梁帝的手也在微微握着自己的手,于是抬头望向烨轩。

        烨轩仍是垂泪不语,烨嬅又看向跪在御榻旁的袁天城,“老师,我父皇怎么了?”。

        “殿下,陛下吊着一口气,只等您来呢,至于还能不能说话,就要看天意了。”袁天城低着头回禀道,此刻也不敢直视烨嬅,他自知应对不了一片纯然无辜的眼神,也面对不了他父女二人骨肉相连的拳拳之情,他对梁帝未失臣节,可对烨嬅却算不得已尽师恩。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烨嬅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尽管她用力克制,可是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她虽然发问,可是此刻耳畔已经莫名有一阵轰鸣,她望着殿内诸人,有的人嘴唇在动,仿佛在解释,有的人沉默不语,仿佛在逃避,可她已经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天旋地转,脸庞上的泪水不知不觉淌进了嘴角,一股腥咸之味就像吃下了苦药一样,她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袁天城的话验证了她刚进殿时那最不想相信的猜测,也是她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此时此刻,她自顾自地哭出了声,丝毫不记得陵王嘱咐自己要噤声的要求,她只觉得身体绵软无力,只想靠在父亲的御榻旁,陵王和袁天城只得凑近了烨嬅,尝试安慰她,可至亲之间的生离死别,尤其是旁人可以安慰的了的。

        就在此刻,一股暖意传到了烨嬅的手心,梁帝的手握的又紧了一分,他喉结似乎也微微动了一动。

        “父皇~~父皇~~你看看烨嬅啊~~烨嬅在这呢~~”烨嬅此刻已经不管不顾了,她竭尽声力地叫道。

        梁帝的意识似乎被她叫醒了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他想用力的睁开眼睛,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地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丝黝黑的瞳孔,“烨嬅~~你长大了~~好~~真好~~好像~~你母亲啊~~”,梁帝断断续续地吟出了这几个字,只见他的瞳孔在眼睑之下转动着,似是殿内寻找什么人。

        “父皇~~父皇~~我是您和母后的女儿啊,我是烨嬅啊~~”

        “烨嬅~~你要~~你要~~好~~好~~的~~不要~像~~你~~你~~母亲~~~~~~!!!”

        “是~~是~~女儿听着呢~~父皇~~您~~您~~说什么~~”

        梁帝没有了声音,握着烨嬅的手,也突然一下松开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御榻上,只有烨嬅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唤他。

        梁帝本就是硬撑着等烨嬅来,只为了看女儿最后一眼,这股意志与劲力,无异于跟阎王爷掰手腕,就为求在这一刻能九转还魂,可连梁帝自己也没想到,见了女儿最后一眼,心愿已了,而于人世间最后牵动自己的,还是先皇后。

        自先皇后去世之后,梁帝生前从不再任何人面前提及她,也禁止大臣讨论先皇后的一切事宜,自己也并未设立继后,如此苦苦熬过十年。

        可就算是嘴上不提,人心在最后一刻,不仅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旁人。愿那些山海难平的遗憾,最后也会如枯槁僵硬的残躯一样,永久的留在人间,不渡孟川,不转来世,不再牵绊下一个百年。

        “二位殿下,陛下,驾崩了~~”袁天城见梁帝已经没有气息,先是抹了抹他的脚脉,一时不敢相信,又凑上前,摸了摸梁帝的劲脉,都没有了任何跳动的痕迹。

        总以为一代雄主的薨逝,应该是百官托孤,诸子侍立,嫔妃齐哀的天伦盛景,可这位亲手缔造了南梁二十多年繁华,逼视北境,使强敌不敢渡江的圣君,山崩陵塌之时,身边也不过寥寥数人,人人只道会当凌绝顶,却不知高处不胜寒。

        天子驾崩在更深露重的冬夜,原本阖宫哀嚎,万人泣泪的场面,却被梁帝林中的一旨密令禁绝,殿内的众人只能望着梁帝还未凉透的尸体,暗自垂泪,几近晕厥,凤殁荒坡,来不及一声高鸣;玉碎昆岗,不能露一寸块垒。

        烨嬅索性哭晕了过去,袁天城和叶舜臣则强忍悲痛,扶起已经数日没有安睡的烨轩,烨轩知道,天一亮,他还要继续将天子无恙的戏码演下去。

        陵王抱起烨嬅,把她挪到了殿内的香妃榻上,此时陵王也已知道了梁帝临终时的圣旨是秘不发丧,可他脑子里转的全是梁帝临终前的那番话。他静静守在烨嬅身边,看着她精致如白瓷般的面容,她与先皇后还真是像啊,只是她伤心过度,想必是来不及琢磨梁帝临终前那番话的意味。

        “好像你母亲。”

        “不要像你母亲。”

        众人只道梁帝是垂死之时,意识不清的糊涂话,甚至,恐怕连烨嬅都是这般想的。

        可只有陵王,真真的把梁帝的话记在了心里,也琢磨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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