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绿酒陈愿

“殿下且慢！江都一别，不期今日还能相见。这以后思虞一出嫁，你们俩自然是来日方长，怕是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位挚友，这山高水长的，我又不能随便离开江都，可能今晚就是最后一面了呢。殿下就这般不愿意与我叙叙旧吗？”

        烨嬅挣开思虞挎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上前拦住了穆飞云。她自小有几分顽劣的男儿心性，说出这几句话，思虞自然是见惯了，也不以为意，反倒轻启朱唇，推波助澜，也想留下穆飞云。

        可袁天城和穆飞云俱是一惊。

        四目相对，穆飞云明明知道此刻他的疑问应该投向烨嬅，可转不过身，扭不过头，亦或是迎上她目光，便会睁不开双眼。

        恐惧，心虚，他素来最讨厌落荒而逃的士兵，可没想到自己却活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有朝一日，竟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无处逃窜。

        “吴王殿下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想和我们喝酒的吧？反正过了今夜有缘相会，却也是绝别，不妨我们成全吴王殿下的心愿。”

        没有给穆飞云开口的机会，烨嬅一手拽起了穆飞云的袖角，一手拉起了思虞的手，转身便向自己的坐席前走去。

        又一边笑着对思虞说道：“啊，对了，我刚说错了，你们还是有机会喝交杯酒的。那你们今晚就当陪我喝了。”

        “你说什么呢~”思虞不知内情，闻言却是满脸绯红。

        “公主殿下，这可成何体统~再说了，这旁边可是佛堂~”袁天城眼看着形势即将失控，也突然从方才的失神之中醒了过来，试图喝止烨嬅。

        可烨嬅却头也不回的拉着她二人坐了下来，穆飞云仍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他本应该挣开烨嬅的手，以燕国王子的身份向烨嬅施礼感谢，可心神大乱的穆飞云，早已失去了分寸，他终于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只是个无力又无能，甚至连不顾一切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

        陵王只道是烨嬅的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想着他们既是故友，现下长辈又在场，喝上几杯薄酒也是无妨，便叫下人端上了一壶素酒，将杯盏奉于三人，自己则自顾自地劝下了袁天城，让他暂收起老学究的派头，任年轻人胡闹一次，只当作别罢了。

        烨嬅率先拿起了一盏酒，一饮而尽，又自行沽满了，望着穆飞云。

        “哎呀，你干嘛，女孩子不要这样喝，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喝过啊~”思虞见到烨嬅的驾驶，只当她人来疯了，连忙劝阻道。

        “没事，以前你没见过而已，你也快到上啊。”烨嬅笑了笑，胡乱回了她，却又把目光投向了穆飞云，故意挑衅道：

        “吴王殿下，怎么还不倒上？北燕人的酒量不是很好么？”

        “好~”穆飞云斟满一盏，自行饮下，惜字如金的样子与先前的顾盼神飞简直判若两人，这样思虞都不禁感到了有一丝诧异。

        “继续啊~”烨嬅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自己一杯一杯地喝了起来，穆飞云无奈，也只好一盏又一盏地陪着。

        “思虞，来，我祝你们伉俪情深，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瓜瓞绵延，弄璋弄瓦，宜室宜家~~”

        烨嬅本不惯如此快速地饮酒，这一口气喝了几盏下去，身子便开始有些歪斜，嘴巴里口吐连珠一般，似是要把祝福的吉祥话全都说尽才肯罢休。

        思虞和穆飞云皆伸出手扶住了烨嬅，见她这副样子，心知她这是醉意上涌，颠三倒四了。

        “别喝了，你明明喝不了，就别逞强！”情急之下，穆飞云夺下她的酒碗。

        “谁说我喝不了！哦，我刚刚还没为殿下祝祷呢，虽说吴王殿下娶了我的好姐妹，已经算是洪福齐天了，但我还是要祝殿下千岁万年，早登大宝，一统天下！”

        “殿下请慎言！”烨嬅这句话说出来，陵王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恭祝敌国王子早登帝位已然过火，再祝他一统天下，岂不是自招灭国之祸？陵王虽然心中巴不得烨嬅的祝愿早日实现，可这话断然不能从这陵王府传出去。

        “你喝多了，快去休息把。”穆飞云扶住烨嬅的肩膀，稳住将将要倒下的这副身躯，低声浅语，他不敢说的太重，是因为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羞赧怯懦之人，他又不甘说的太轻，是因为坚定自己绝不会对她负心薄幸。

        “我没喝多，我清醒的很！我刚刚说的话，你听了欢喜吗？思虞你呢？你也欢喜吗？”

        “思虞，快带公主回去休息吧~”虽然自己此刻很想抱起烨嬅，什么也不顾地冲出王府，可穆飞云此刻却自责到连抱她的力气都没有，但那到底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力气呢？

        穆飞云只得苦笑着，若是此刻冲动，之前那么多人为自己做的一切就将前功尽弃；可若是此刻自己无动于衷，之后烨嬅怕是要彻底心碎，怨怼自己一生一世。

        以后还会有机会跟她解释吗？一定会！希望那个时候的她，能够原谅今天的自己。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求她的原谅呢？难道是为了跟她解释，所以要去灭了她的国吗？

        穆飞云突然觉得一阵绞痛箍住了自己的头颅，愁眉紧锁，无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

        “殿下，你没事吗？”思虞抱住烨嬅的腰，却留意到了穆飞云的满脸愁容，关切地问道。

        穆飞云摇了摇头，双眼微闭，一副疲倦极了的样子。

        “好了郡主，烨嬅醉了，快搀下去。”袁天城才是最急不可耐的想要结束这场闹剧的人，当下，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陵王的统一战线上，只想让这间茶室恢复清净。

        清净了，就能将很多秘密守住了。

        “宫墙深几许，故人问归期，闲花欲落处，朗月疏星稀。莫道酒沾征衣，相逢云胡不喜，高楼累心相望，白云入梦频频。”

        烨嬅半醉半醒的小声嘟囔着这首歌词，被思虞半搀半扶地离开了茶室，留下面色铁青的穆飞云。

        旁人听不清楚，可穆飞云和烨嬅却知道，这首词，是穆飞云离开江都时，留给烨嬅的。

        “殿下？殿下？殿下见笑了，嬅儿自小被先皇和我宠坏了，今夜失态，还请殿下海涵。”陵王见烨嬅离席，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忙不迭上前来给穆飞云赔罪。

        “王爷哪里话，是飞云今晚来的不是时候，扰了王爷家宴。时辰也不早了，飞云这就告退了。”

        陵王见穆飞云兴致全无，自然也是巴不得赶紧结束今晚的闹剧，所以并未多加挽留，任他颔首而去。

        谁知穆飞云前脚刚迈出茶室，袁天城便撩袍而起，也打算半途告辞。

        “国师这就要走？”

        “呵呵，王爷这里的斋饭我吃不太惯，况且这邻国王子，漏夜来访，是不是真的乖乖回去了，还是想要逗留在我南梁境内，尚未可知，老夫身负陛下重托，还是去看看的好。”袁天城故意如此说道。

        “你！本王奉陛下明旨，与北燕联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经过了方才的闹剧，陵王心中本就不大痛快，袁天城此举确实是失礼之极，陵王不禁大为光火。

        “王爷别激动，过了今夜，老夫不就自能证明王爷清白了。”

        “哼！本王清者自清，国师请便吧！”

        袁天城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根本不在意陵王开心与否，在他眼里，哪怕是这位富甲天下的清贵亲王，发起火来，也不过跟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可爱而娇弱。

        当下，他只想赶快离开，追上穆飞云的脚步，告诫他在烨嬅离开江陵之前，切记不可再贸然过江，而自己心里却也存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怕自己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开口，追问那枚碧玉指环这些年都放在哪里。

        在这一夜突如其来的意外之中，口是心非的，其实不止有两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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