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合卺嘉盟

烨嬅酒醒之后，又在江陵的王府盘桓了三日，但就在这三日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地久天长。

        她陪着思虞去裁量新婚的嫁衣，挑选带走的嫁妆，定制上身的首饰，她保持微笑，满脸祝福，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给几句自己的意见，真诚中肯，体贴暖心。

        这个场景曾经也在烨嬅的脑海里出现过，她欢快的穿梭在裁缝和各色脂粉与珠宝之间，品头论足，为自己的婚礼奔忙，而在一旁贴心帮忙的则是素来端庄娴雅的思虞。

        如今，角色正好对调，所以自己也学着曾经幻想中思虞的模样，温文尔雅，细致入微。

        这明明不是她，可这明明就是她。

        还是袁天城及时到王府扣门，言及公主外出日久，恐今上悬心，这便要带公主回京，才解救了烨嬅。

        启程之日，她与思虞的依依惜别，情真意切，她并未因穆飞云而怨怼昔日的挚友，她明白这并非她的过错，哪怕在这朝夕相处的三日里，她发现原来思虞也是一早便对穆飞云有所倾心，但她时刻都在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嫉妒与憾恨，这丑陋与焦灼的内心，万万不可显露在脸上，心已死，泪已干，若还有什么能够保全的，便是这张笑意盈盈的脸。

        “殿下，若是想哭，也不必拘着，反正咱们已经出来了~”一个浑厚而柔和的声音透过辕车的帷幔，传到了烨嬅的耳中，显然是怕她伤心伤身。

        “我没事了老师，您若是不累的话，要不要上车来，我想听您把出京前没讲完的《战国策》讲完。”

        不可思议。

        虽说自穆飞云走后，烨嬅便醉心经史，特别是对诸子百家的纵横之术呈现出迷恋的状态，可如今这在羁旅之上，仍然争分夺秒的劲头实在太过诡异，不由得袁天城更加担心她。

        “殿下，这几日辛苦，也不急于。。。”

        “老师，我没事，老师是累了吗？”烨嬅索性撩开车上的窗帘，探出头看向袁天城。

        “额，老夫不累，那好吧，咱们这一路回去也要两天时间，足够讲完了。”

        “嗯，多谢老师。”

        她不再是个公主，也许，她才是真正的王。

        端午日近，北燕迎亲的车驾，陆陆续续地渡过长江，江陵城中一时之间也热闹了起来。

        高大俊硕的良驹，红绸招展的楼船，雕花缀铃的香车，身担厚礼的小厮，手举锦盒的仆从，络绎不绝，鱼龙成队地灌入了整个江陵城。

        接亲的队伍不仅塞满了陵王府门前的小巷，甚至连江陵城的主干道到沿江的驰道，也都是清水扫街，香花铺路，沿街站满了身着锦袍的卫士，威风飒飒，又喜气盈盈。

        城中的百姓挤在干道的两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陵王嫁女的阵仗如此之大，在江陵城算是前所未见，虽然不是住在都城，但想象着就算是当今天子嫁妹，声势恐怕也无出其右了。

        大概是烨轩对思虞代烨嬅联姻之事也多有愧疚，不仅从国库中运来了大量的嫁妆，又打开了天子的私库为思虞足足添了一倍的珍宝，又派了御林军沿街清道，这光景确实是南梁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陵王原本不想过于张扬，有碍大事，但既然烨轩自己张罗起来，他自然乐得其成，如此倒也正好可以将北燕接亲的阵仗遮掩一二，免得徒惹是非。

        北燕更是临时转了性子，本意想让穆飞云在扬州成亲，可就在临近婚期前一个月，穆绍普突然下了诏旨，令吴王迎新妇回长安完婚，待婚礼完毕后，再返回扬州。所以几乎是派了一支千人的军队，在长江对岸候着，等着护送思虞公主的婚车前往长安。

        两国联姻，合卺嘉盟，于庶民，盼的是止戈息战，永保平安；于臣工，盼的是国富民强，本固邦宁；于帝王，盼的是辗转之机，腾挪之时；于喜服之下小儿女，盼的是良人在侧，琴瑟相谐；于宫墙之内伤心人，盼的是音尘断绝，后会无期。

        就这样，这桩婚事在长安巍峨的王城之内，在多方角逐博弈的努力之下，在黎庶不同的期望之中，办的轰轰烈烈，空前绝后。

        但在穆飞云的心里，他后来已不记得这烈火烹油般的盛景，也懒得去计算这场婚礼当天熬干了多少民众的膏腴，他只记得，北燕众臣在皇极殿内喝昏天暗地，直到更声迭起，才由宫内的侍从们将各方贵戚一一送回了家中。而自己搀扶着宿醉的穆绍普，回到宣室殿的御榻上时，穆绍普笑的很开心，拍着自己的肩膀，连连喊着：“佳儿佳妇！”

        “父皇，您以前也未见过思虞，就这般中意她做儿子的王妃吗？”

        虽说是自己的婚礼，但如今只剩下父子二人，穆飞云支撑了一天的笑脸，如今也显得有些疲惫，自言自语地问道，他并不指望穆绍普能回答他什么，毕竟他和穆绍普今夜都饮了许多酒，自然也会胡说许多话，然后还会忘记许多事。

        “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飞云啊，你可知你为我大燕居功至伟啊！你娶了陵王的女儿，你以为她的嫁妆是南梁那小皇帝送来的那些？哈哈哈，你给朕娶回了十年国家休养生息之功，你岳父这些年的经营，现在都是我大燕的了！十年的光阴啊，原本朕以为再等十年，恢复国力，才能南下一统，如今天下凝一，近在眼前了！哈哈哈哈！佳儿佳妇！佳儿佳妇！”

        穆飞云自然知道穆绍普在说什么，这几个月已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早已落入了一张棋盘之中，所行所想，皆是身不由己，也许父皇和姨丈他们早就想好了，他们一开始想让自己迎娶的就是思虞。

        是自己还不够强吧？若是彼时彼刻坐在帝王之位上的是自己，那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迎娶烨嬅。

        此时此刻，穆飞云终于知道，所谓满身才华，所谓久负盛名，所谓功勋卓著，都比不上头戴王冠，手握玉玺。

        他并不敢看穆绍普满是酒气的醉容，只是低着头喃喃念叨：“难道父皇的开心，只是因为儿臣的婚事对大燕有利么。。。”

        “二郎，爹爹把玉指环给了你们，也是真心希望你们，伉俪情深，永不分离的。。。希望你们，替爹爹做到。。。”

        穆飞云猛地抬起头，许是自己也喝了不少，眼中疑惑混杂着晕眩，并没有让穆绍普感到刺目与警觉，只见他伸出手，抚着自己的后颈，痴痴地望着自己，却又不再发一语。

        这一幕像种子一样种在了穆飞云的心里，虽然当下的疑惑为这颗种子掩上了厚厚的土壤，但多年后，真相大白时，才发现这个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慢慢的长成了勒住北燕帝国命脉的藤蔓。

        为穆绍普掩好被角后，穆飞云才头顶月光，漫步向千秋殿走去，这是父皇和母后特意为他的大婚腾挪出的宫室。

        他自十五岁之后，便鲜少在宫中居住，这千秋殿离宣室殿虽然不远，但也要穿过宫内的园囿，据说前朝虞家的废帝，曾经在这里安置了他最宠爱的贵妃，而今日，在这座千秋殿里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在等待着自己归来。

        只是这合卺嘉盟，到底是自己的，还是燕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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