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冰释前嫌

永安七年，虽然过去的一年里有荡平南梁，一统河山这样的丰功伟绩，可由于整个冬天没有下一场雪，可以预见的大旱灾让除夕宫宴的规制也比去年降低了不少，穆绍普虽然没有明说皇族成员要节俭赈灾，可就从岁前几次三番训斥太子奢靡，自己又以身作则的厉行节俭，宫里的人自然很快就猜出了今上的意思。

        连日的焦虑，神情沉郁的皇帝让本就人丁不全的家宴，又笼罩了一层冷峻的氛围。穆飞云自元服后，便随虞威出征漠北，随后又经略江南，已经有五年没有在长安城过年，今年幸亏有思虞和世子光留在长安，总算让袁皇后心中稍有慰藉。想想自己的两个儿子，太子穆飞泽身居储副，承继宗祧，成亲多年，又喜与婢女厮混，连太子妃都被他晾在一边，庶子生了一堆，却至今也没有个嫡出的子嗣，朝野虽然暂无非议，可他太子当久了，一些耽于享乐的习气越来越重，生怕哪一日惹出祸端来；吴王穆飞云自小聪明懂事，可却连年外派，不能承欢膝下，皇后自然晓得帝王之家最易有兄弟阋墙之事，虽然理解穆绍普的安排，却也难免为这贴心的爱子揪心。

        “陛下近来为旱灾之事悬心，今日咱们一切从简，早早散了，各自回宫为生民祈福，也让陛下早点回去休息。”年节的客套话都讲完了，皇后随意扒拉了两口菜，见众人也到了酒食半饱的情形，便开口说道。

        “哦？风声都传到皇后耳朵里去了？是哪个不长心的奴才，竟然拿前庭琐事去叨扰皇后？”

        穆绍普近来的神经越发敏感，他素来不喜后宫干预政事，特别是自己这个手执北境士族牛耳的皇后，更是自己提防的重中之重。

        皇后闻言，笑着哼了一声，“大过年的陛下就别动怒了，只是这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来年的旱灾不是板上钉钉的么？还用谁来告诉我么？”

        穆绍普自觉有些失言，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堆笑道：“嘿嘿，皇后想多了不是？你我夫妻一体，共享天下，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就没有皇后不能知道的事。朕只是觉得皇后近来身上不爽利，想叫皇后安心静养，这些前庭的烦恼，就由朕多为皇后分担一些。”

        穆绍普说的倒也不算虚言，自从入冬以来，皇后的咳疾又犯了，加上长年的头风之症，确实整个冬天都在宫里将养着，鲜少出门。

        “这旱灾的事，江北赈灾朕已经交给了太子，江南赈灾交给了二郎。一开春，家国安宁与否，就要看孩子们的本事了。嗯，太子，你说呢？”既然话头赶到了这里，穆绍普索性就说开了，同时也替太子试探试探皇后。

        “是是是，父皇母后尽管放心，儿臣就算把东宫给卖了，也会凑足赈灾银两，救济灾民。不过我大燕立国崇尚节俭，算上户部的拨款和儿臣的私产，还是多少差了些，今日正好是家宴，儿臣也想请母后帮衬一二。”

        穆飞泽自然也知道北境赈灾的关键在于袁家，黎钢虽然也是袁家的连襟，可能够影响的宗支毕竟有限，且他先前已经帮太子摆平了关东的其他士族，这袁氏正朔非得穆飞泽自己出马才好。

        “行啊，大郎很少跟母亲开口，我宫里你看上了什么，尽管来拿就是了。”

        “额，母亲宫里的东西，儿臣岂敢染指？儿臣是想母亲能否给母舅们各去一封家书，让他们能帮衬儿子调度一二？”

        “呵呵，我儿倒是长进了。好，明日我就去信给他们，母亲跟你保证，河北淮南我袁家宗祠境内，绝不会有灾民暴动之事发生。”

        见皇后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出乎意料的同时，穆绍普也是喜形于色，连忙带着而儿子一起举起酒杯向皇后敬去。

        “儿子多谢母后！”穆飞泽更是撩袍起身，直接拜倒在袁皇后面前。

        “皇后豁达，朕有贤妻，国有贤后，是家国之福啊。”

        两人俱是一饮而尽，皇后因带着咳疾，只是微微地抿了抿杯中的清水，回道：“陛下这是哪里话，你我夫妻一体，享受生民税赋的供养，岂能看子民罹难？”

        穆绍普满意又略带感激的点了点头，他原以为皇后会念着十余年前的仇怨不肯施以援手，如今看来，袁嵯峨还是识大体的。

        “陛下，趁着家宴，臣妾到还有两件事要跟陛下商量。”

        “皇后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做到。”这才是穆绍普认识的皇后，她不会平白无故地豁达大方，自然要换些东西回去，不过她愿意让袁氏援手，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大难题，穆绍普心情大好，只要她提的不过分，自己都愿意答应。

        “呵呵，陛下定能做到。这第一件事，你看光儿这孩子，过了年就要开始学说话了，二郎远在江南，却听不见光儿叫的第一句爹爹，而且二郎离京七年，明年过年让二郎回来一起，阖家团圆如何？”

        “哈哈，皇后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等到灾情稳定，来年自然是河清海晏，朕也是想让二郎明年回来过年。那第二件事呢？”

        这家宴现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吴王回京过年的意思，吴王回来了，再回去可就难了，夺嫡之争势必要摆到台面上来，皇后自然无所谓是哪个儿子继承大统，甚至在她心中明显偏爱吴王多一些；而穆绍普虽然顾念着太子，但他也答应过虞威，再说了这灾情治理如何，回京后两个儿子的能耐又如何，还留着几十步棋待走呢，只要有自己在，让吴王回来，就闹不出什么乱子；思虞闻言，想到能与夫君团聚，自然是欣喜无限；唯有太子在强颜欢笑，一面要感念父母让兄弟团圆的恩德，一面又要强忍着心中的不平与忐忑。

        只是这一日家宴，少了一个人。烨嬅因为风寒之故，就窝在千秋殿内静养，并未出席除夕宫宴，她若是知道，又该作何感想呢？

        “这第二件事么，臣妾看陛下把宫观修好了，那臣妾就想干脆每逢节日就做些法事，为生民祈福？”

        袁氏素来是信奉道宗，是百余年来祖宗传下的规矩，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只是因为十余年前的猫鬼旧案，宫观也从此荒废了，帝后二人也对此讳莫如深。

        “嗯。。。皇后做主把，只是不要大张旗鼓的，一切从简，总归，别让宫外的知道，皇后懂朕的顾虑吧。”

        斯人已逝，其实从穆绍普重修宫观的时候便已放下原来的种种，甚至在他的内心深处，宫观里不时冒出的袅袅香烟，竟是自己对过去的缅怀。所以当皇后提出要日常祈福与参拜之时，他心中甚至有一丝欣喜，如此便可将自己的缅怀和沉溺变得光明正大，只是当年猫鬼案给朝臣们留下的震撼和伤痛太大，以至于群臣都归怨于帝后对道门的轻信，所以如今要再恢复香火，着实需要低调再低调。

        “陛下放心，臣妾会把所有的祈福都在子时，连子时宫观附近的卫兵也会换成一批嘴巴严谨的人，白日里宫观一如往常，不会给陛下惹麻烦的。”

        “嗯，袁氏全族俱为道门皈依的弟子与居士，朕体察皇后一片苦心。”

        宫宴在虽然布置的简单素雅，但总算在一派祥和之中结束了，照惯例穆绍普今日是该留宿在皇后宫中的，可因为皇后微恙，穆绍普便独自回了宣室殿，并无人守岁，直到夜深灯熄，整个宫城彻底陷入了寂静。

        众人沉睡之际，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我的好妹妹，对两个孩子，当真是不偏不倚啊，特别衬今夜这帝后情谐的景儿。”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什么时候带他来见我？”黑暗之中看不清皇后已经因为紧张而发紫的嘴唇，她手中握着一串银铃，微微地颤抖着。

        “哈哈哈哈，不急不急，既然以后你会在子时祈福，那么我们兄妹还有再见机会，哥哥跟你保证，你死之前，定让你见他一面。”

        “你！你！当年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不会这么阴魂不散！”

        “差一点什么？差一点没有杀死我吗？！哈哈哈哈，你不要忘了，我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渐渐微弱的声音，昭示这藏在黑暗中的人已经翩然离去，剩下皇后独自一人，在恐惧与讶异中，挨过了漫漫长夜，次日一早，御医便进了宫，皇后头风更重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宣室殿。

        穆绍普只吩咐御医好好照料，便也没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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