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图穷匕见

漏夜回府，思虞吩咐下人伺候穆飞云沐浴之后，便催他赶紧睡下，次日一早还要进宫请安云云，穆飞云却推说叫思虞一人入宫，自己要先去一趟虞国公府，想着母后也必然会体谅。思虞素来是温良恭谨的贤妻，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带着世子光进宫去了。

        只不过，这一夜穆飞云虽然睡在自己的枕边，可他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分明不像一个受尽羁旅之苦的人，而这一切也不过是缘于昨日他知道了烨嬅嫁给了今上。女人的直觉告诉思虞，穆飞云的彻夜难眠应该不止是宫内形势大变的原因，莫非他与烨嬅。。。。？眼下自己先不可自乱阵脚，倒不如趁着今日自己进宫，再去千秋殿试探烨嬅一番，便能明白个大概。

        而另一边，穆飞云并未如告知思虞的那般去了虞国公府，而是按照他与袁天城的约定，策马直奔了城郊的一处破败道观，转动观内三清坐像下的机关，一条通往地宫的密道，便缓缓展开在了穆飞云的面前。

        这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密道，两侧和脚底都用材质厚重的岩石制成，岩壁上燃烧着脂油制成的灯烛，照古籍里的说法，可以万年不灭。只是眼下穆飞云并没有心思探秘这地宫的奇诡之处，他大步流星的向着下一道石门奔去，还未及伸手扭动机关，石门便已缓缓打开，里面透出一间清雅简洁的茶室，和扬州城外的密室布置的如出一辙。

        穆飞云也未及多想，伸腿便迈了进去，果然，茶香袅袅，宝香化云，袁天城早已端坐在正中，似是正在等着自己前来。

        “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跑来我这，看来昨晚便知道烨嬅嫁给你爹了？”袁天城吹了吹刚煮好的茶汤，从容地问道。

        “舅舅一早就知道，为何在江都时不告诉我？！”穆飞云则一头冲到他面前，眼中的血丝是连日羁旅，彻夜未眠的显像。

        袁天城见他如同一头刚刚从困斗之中冲出重围的小狮子，满眼通红，眼底乌青，虽说鬓发已经被侍女精心梳妆过，可一路策马狂奔，竟也吹出几缕乱发。

        “哼哼，你可知你回来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你是忘了，但是舅舅我没忘，我回来是做什么的！我是来帮你登临大宝，可不是来帮你解决儿女私情的。”

        袁天城仍是一派从容地轻哼了一声，穆飞云的癫狂与憾恨显然如夏日里的薄风一般，未曾吹起袁天城的一丝心澜，反倒是袁天城的话又给穆飞云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抽去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呆呆地坐在袁天城的榻前，像失神了的疯子一般，口中喃喃道：“可如今就算我能登临九五，又能奈何，又能奈何。。。”

        如今压在穆飞云面前的，是礼法，是舆情，是纲常，而这一切都不是权力可以压制的。。。

        “没出息的东西，如今局面大好，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亏得烨嬅一片苦心，没想到你这么不争气！”袁天城见穆飞云满目颓唐之像，挑了挑眉毛，颇为不满的说道。

        “啊？舅舅，这。。又是？”幸亏穆飞云从小到大都不是感情用事的，虽然烨嬅一直是他心中唯一的软肋，当此生平万念俱灰之际，索性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心智，听出了袁天城话里有话。

        “有烨嬅在你爹身边，对我们行事不是更方便吗？难道烨嬅不知道你回来是想干什么吗？你与她在江都温柔缱绻多时，不会只跟她说你想做个富贵亲王吧？”袁天城的语气渐渐冷冽下来，向一把冰刀一般缓缓贴近穆飞云的皮肤。

        “可。。。她。。。”穆飞云还是不明白袁天城想说什么，毕竟这样的暗示，实在过于不合常理，而他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勉力将袁天城的话听个明白，早已不复平日里举一反三的聪慧与理智。

        “可什么可？可是你灭了她的国，屠了她的城吗？如此境况，她凭什么要帮你吗？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穆飞云虚弱的点了点头，但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已经开始有一丝精光闪烁，不得不说，袁天城是个导引人心的高手。

        “她自然也是为了天下。”

        “啊？”

        可烨嬅明明是个女子，如何。。。为了天下？袁天城这句话实在让穆飞云更加如坠迷雾。

        “飞云啊，舅舅看护你到八岁，可舅舅看护烨嬅看护了整整十年，这其中教学相长，知徒莫若师，就天赋而言，烨嬅绝不逊于你，只可惜她是女子，否则来日逐鹿中原，还不知谁执天下牛耳。起初，你二人相好，舅舅本是欢喜无限的，只觉得你二人珠联璧合，天造地设，只可惜造化弄人，你们竟走到了这个地步。不过经此一事，烨嬅的心性已远非常人可比，甚至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一点，就已经超过你了。所以，你既然夺了她的国，若是来日能将这天下与她共治，便算全了她的心愿，如此她自然是会帮你。”

        袁天城半真半假的说出了这番话，眼看着自己耗时数年亲手布的局马上就要进入高潮，心中不禁有些喜不自抑，再进一步，只要再进一步，这天下都在掌中。而最可笑的是，这所谓弄人的造化，可少不了自己的穿针引线。

        “可她如今已经是父皇的。。。。我纵然是得了天下又如何与她。。。”

        穆飞云再次挣扎着摇了摇头，一种被针扎的痛苦直接贯穿了太阳穴，一想到烨嬅躺在父皇御榻之上，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撕裂了一般疼痛，自己心中的每一寸角落都聚集着无法浇熄的怒火，这一切若不是父皇，自己本可以回到长安之后，便妥善的照顾好烨嬅，用日日夜夜的时光去等待她的原谅，可是如今，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只问你愿不愿？至于能不能，则事在人为。这也是烨嬅要问你的。”袁天城见穆飞云仍自顾自地哀叹与颤抖，知道他如今陷入了极度复杂的情绪而无法自拔，自然是无法体会出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于是不得不进一步挑明：

        “飞云，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愿不愿已经是后话，只是如今，你既然已经回京，烨嬅如今也是你父皇身边的宠妃，这样的局面，你就必须要她帮你，否则，若皇位落入飞泽手中，你徒劳一场，还剩什么？恐怕到时候连性命都无法保全。”

        底牌亮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由得穆飞云拒绝，也不想再拒绝，这皇位他势在必得，甚至是迫不及待，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紧拳头愤然的说道：“一切都听舅舅安排。”

        袁天城总算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枯柴一般的手掌碰到穆飞云紧绷而颤抖的肩膀，那是熟悉的委屈、愤怒、怨恨、耻辱的感觉，而这样的情绪一齐压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唯一的后续就是遇神杀神式的复仇。

        在燎原的怒火面前，亲情，礼法，仁心，全部都会荡然无存。这些曾经死死缠在自己和穆绍普身上的藤蔓，即将被一个蘸着他们血缘的年轻人彻底的挣开。那场面，一定比大军凯旋时的烟花还要绚烂，傻白与楞清的天色将骤然一变，染上妖紫与血红。

        想到这里，袁天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每一个毛孔都感到无比的舒服，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天，那是夙愿得偿的一天。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段路要走，不短，但也不会太长。

        他还要去见一个人，而穆飞云也要去见一个人。

        “好了，你该去见见你姨丈了，不过在他面前，可不要像在我这里一样露出这般不成器的样子。他应该为你留了一手，朝廷这次赈灾的功劳，绝不能平分到你和飞泽手上，这庆功宴，必定是为吴王一人准备的才行。”

        穆飞云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却仍是对袁天城的话有些不解，可凭袁天城对虞威的了解，他不可能坐视结果变成平分秋色的局面，从赈灾伊始，他推出穆飞云之际，就想好了一定要穆飞云独领风骚。所以，袁天城只叫穆飞云赶紧去虞威府上问个清楚，这“大战”在即，哪里还有工夫让他在自己跟前自怨自艾的。

        正当穆飞云欲转身离开之际，袁天城又喊住了他：

        “飞云！”

        “舅舅还有什么嘱咐？”

        “切记不可在思虞面前露出你对烨嬅的丝毫关切，你夫人冰雪聪明，心细如发，若是叫她发现了端倪，你与烨嬅，大事休矣。”

        穆飞云犹豫了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想到昨夜在思虞面前的失态和彻夜难眠，怕是如今思虞已经起了疑心，看来得在以后的日子里抓紧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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