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海石山，青山水

“琢儿，你不会恨阿姐吧，阿姐也是为了你好。”

        她低声喃喃，终于还是拉着苏琢停住了脚步，站在这个回不去的家门口。

        将军府早已经荒废了，三张封条，孤苦伶仃地贴在红漆剥落的朱门上，封住了过往所有的安定生活。

        上头残破的将军府牌匾已经七零八碎，或许是前来抄家的侍卫生活拮据，竟然连上面的镀金都要挂落，那牌匾曾经还是父亲立功后，先皇亲笔题名所赐，而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算了。

        苏琢疑惑不解地站在门口，看着周围阴风阵阵，冷冷清清，青色的石墙上生长了不少的青苔，湿湿黏黏，蚊蝇飞舞，地上污迹不少，黑漆漆的，他好奇地低下头去，用脚蹭了蹭，却发觉也蹭不到。

        苏云深苦笑，知道那不是什么污迹，而是血迹。

        当初魏迟彻奉命斩杀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不曾手下留情。

        “走吧。”苏云深低声说道，深吸一口气，心中打着鼓，回过头去沉声说道。

        苏琢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小孩子逞强的心性，咬咬牙，便随着苏云深走入。

        刚一进去，便是一阵飓风吹过，所有的东西都物是人非，唯有那长在庭院的槐树梧桐，还是茂盛苍翠，方才外面还是艳阳天，而今竟然便的清冷无比，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爹，娘，我带琢儿回来了，你们看到了吗？”苏云深脚步缓缓，每走一步，便低声如是说道，面色凄凄。

        苏琢紧紧攥着苏云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忽然脑中轰鸣，耳畔响起了“嗡嗡”的声音，像是一个尖锐的钉子不停钻通脑子，不肯停息，那细长的钉子，搅动着脑中的思绪，让脑袋疼痛欲裂。

        “你看那个山水画。”苏云深忽然指了指前头，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脑中那尖锐凄惨的叫声，让脑中一时之间，冷静下来。

        苏琢回过神，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循着苏云深的方向看去，并未看到什么画，“这里没有画卷。”

        “山是海石山，水是青山水，画是园中景，咱们小时候，你记得吗？爹爹过四十生辰的时候，宫中的人送来的贺礼。”苏云深慢下了语气，轻声细语说道，拉着苏琢朝着海石山走去——这石头嶙峋，模样怪诞，听闻是从北海挖来，青山水听闻是从青山引流下来的水，可早已经干涸了。

        苏琢怔怔，看着干枯的一个池塘，上头都是水草的黄叶散乱。

        “海石山，青山水……”

        “你小时候，还爬上去，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是我把你捞上来，寒冬腊月，你还得了风寒病了好久，你记得吗？”

        苏云深笑道，情至深处，说起这件事，还指了指他的肩膀，“摔下来的时候磕到肩膀，出了很多血。”

        “出血了。”苏琢猛地握住了肩头，从里面摸一摸，却果然摸到了一个凹凸不停地伤疤。

        他讶异地看着苏云深，这时候才发觉她竟然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看她含笑望着自己的眉眼，看她不断说出一些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却又好像是自己曾经历的事情。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有重新回到心中，他猛地捂住了头，顿在原地，“不要说了，我不知道！”

        “你看这个竹林，里面有一个秋千，使我们一起搭起来的，你很喜欢荡秋千。”苏云深已经看到苏琢额上的冷汗和越发苍白的脸，他瑟瑟发抖，说不清楚一句话，不停地摇动着头，甚至想要朝着一旁的山石撞过去。

        苏云深伸手挡住了他，拉着他走入了前堂。

        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庭院，不久之前，这里曾经红灯高挂，这里曾经大红喜字贴前头，曾经敲锣打鼓，走过身穿凤冠霞帔的她。

        也曾倒下了爹娘，血流成河。

        “琢儿！这是我成亲的地方，你还记得吗！那天你也在，那天我成亲……然后……”话未说完，苏云深已经哽咽，颤抖着指着那好一场景色，描绘着当天的模样，就像是重新又经历了一回。

        “那天你拉着我的手说等我出嫁了，也要去看我，你说你要陪着阿姐去骑马，你说若是彻王欺负我，你就要和他打架……你说完，我就出去了，等你再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苏琢细心裂肺地怒号着，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头颅，脑袋里回荡着凄厉的尖叫声和喊冤的哭声，刀光剑影闪烁在紧闭的眼前，那一片黑暗已经不能让他从中安定下来，就算是紧闭双目，也还是能看到一片片血流成河的场景，看到怒目圆睁的男人女儿望着他，心已经停跳了，却还是伸出手，颤颤巍巍，“琢儿，琢儿，我的孩子……”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走开！”苏琢彻底凌乱在疯狂的记忆之中，猛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自己腿上的腿伤，朝着外面跑去。

        他已经失忆，却对将军府的地形格外熟悉，不知不觉，就跑出了正门。

        苏云深有些惊恐，没想到苏琢对这一切的反应是这样的剧烈，眼看着他跑出去了，赶忙就追了出去。

        他绕着静谧的街道跑出了巷子，一路到了杨柳岸处。

        那儿还是歌舞升平的好景象，吃饱喝足的男人大咧咧地走出了青楼，满面春风。

        “琢儿！”

        叫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个少年疯狂朝前跑去，掉着眼泪。

        “又是个在家被骂了的孩子。”街坊低声说道，八卦地指指点点。

        苏云深在后头追过去，没料到苏琢受了刺激，竟然跑的飞快，二人一前一后，在颇为拥挤的地方奔跑。

        “嘭！”

        苏琢没有看清楚前路，满脑子不停回荡着笑声，闹声，尖叫声，一直到撞到了什么，才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臭小子，看不见路？”

        眼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横眉竖眼，黑黢黢的脸和雄壮粗大的身子横在前面，就像一座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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