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月明星稀，偌大的刘府笼罩在银色的幕帘之下。

        刘府门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两幅对联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大雍朝，文道昌盛，南有颐阳白家北有锦州刘家，与锦州的四大家族相比，刘家才是真正的名门世家，书香门第。

        这幅对联就是太宗皇帝对刘家的褒奖。

        不过和颐阳望族白家相比，刘家发迹较晚，是在大雍建朝后才发家的。

        可这些年发展迅猛，已经一跃成为连云一代首屈一指的第一世家。

        刘家可以说是和大雍朝一起成长起来的。

        时辰刚到寅时，正是午夜酣睡之时，刘婉莹再次从梦中惊醒，蜷紧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她伸手摸了一把脸，因为冷汗秀美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霜，锦枕上更是被泪水打湿一片。

        她最近一直重复在做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梦中，十八岁的她嫁入了贤王府，成为了那位惊才绝艳一代贤王，谢衍的王妃。

        那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而她成了那个唯一的幸运儿。

        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梦中的她满心欢喜地嫁入了王府。

        果然，婚后亦如她设想的那般，温馨美好。

        那位贤王千岁和传说中一样温文儒雅是位谦谦君子，对她谦恭有加，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和美无澜。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和和美美地过了，可变故来得促不防及，而她以为的幸福最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梦中的那天，风和日丽，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新做的插花来到凌霄阁，谁知还没进到院内，就见白安抱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白箴跟在一旁，步履凌乱，而让她意外的是她那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夫君竟然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本想跟上前看看是什么情况，却被护卫拦下，这还是第一次，她一下子愣住了……

        自那天起她就再没见过谢衍，凌霄阁也被重兵把守，禁止随意出入。

        后来，她才听说谢衍被刺了，而刺客就是当日白安怀中抱着的那人，可依当日的情形还有众人的表现，那根本不像对待一名刺客，她觉得甚是怪异。

        因放心不下谢衍，便暗中派人打探，可要从凌霄阁探听消息简直难如登天，最终也只是知道谢衍确实被刺，不过伤势不重，反倒是那名刺客听说性命垂危。

        后来她又听说刺客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让人奇怪的是那名刺客不仅没被抓起来，反而被保护起来，整件事越发诡异起来，渐渐地有了传言说谢衍爱上了那名少年，她听到后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

        直到，她看到谢衍和那个少年在一起时，那满目的痛惜和柔情，她才惊觉传言或许是真的，那样的温柔她从不曾见过……

        原来至始至终，那个男人她从来没有看懂过！

        那一幕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她炸懵了，他们成婚十多年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可现在谢衍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而接下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更加让她崩溃，那个少年在一年后就去世了，而在那个少年去世没多久，刘家就获罪入狱接着满门抄斩，和刘家一起的还有一部分白氏族人，白氏正是谢衍的外家。

        梦中，她跪在大雨中苦苦哀求谢衍能放过刘家的幼童，而谢衍只是平淡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带王妃下去。”

        王妃？！此时听来何等讽刺。

        后来她就被圈禁在王府后院之中，虽然衣食用度亦如从前，可她早已心如死灰，恍恍度日，终于熬到了油尽灯枯，临终前她想再见一见谢衍，她让丫鬟去把谢衍叫来。

        此时，她已有多年未见谢衍了，而谢衍早已不复初识的温润如玉，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和，可现在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已再无遮拦，那骇人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近身，他负手立于窗旁，冷得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没有一丝温度，他早已成为孤家寡人，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你为什么要对刘家赶尽杀绝？”这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不问清楚她死不瞑目。

        她知道谢衍并不嗜杀，他曾说过为官者要慎用杀器，所以为官数十载死于他手下的都是大奸大恶的必杀之人。

        可当年刘家还有白家族人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部问斩，他却无动于衷……她不明白为什么？难道他们刘家连稚子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她不相信？！

        半响后，他幽幽开口：“你真的想知道？”

        她点点头，“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谢衍看了她半晌，“他们该死！”

        那样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只是一个活着的躯体。

        弥留之际她想问问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可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眸，她怎么也问不出口……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是仇人，生生世世的仇人，灭族之仇不共戴天。

        想到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刘婉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双手捏紧锦被，谢衍——他根本没有心！

        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梦中刘家的惨剧再次上演，她要赶快找到那个孩子，她要将一切扼杀于摇篮之中，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谢衍再见到那个少年，他就是一切的导火索，没有他也许……梦中的一切惨剧就不会发生！

        可是那个少年现在会在哪呢？

        从梦中的时间算，他今年应该才只有五岁……他的小名好像叫舟舟，她听谢衍这般叫过他。

        顾沅修自然不会知道舟舟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沅修就被舟舟催促着赶紧搬救兵去救小英姐姐，父子俩简单洗漱后，就马不停蹄地杀到了驿站。

        救兵的不二人选当然就是卫丞。

        顾沅修和舟舟到的时候，卫丞正在吃早饭。

        知道他们父子还没吃早饭，卫丞就让人又备了两幅碗筷。

        谁知顾沅修一口粥没下肚，直接吐了出来，眼疾手快截下舟舟送进口的粥，“卫小丞，你真是个大冤种！”

        昨天他还想着那帮人行事小心，动作应该不会大，没想到今天就被打脸了。

        卫丞一看顾沅修的表情立马就联想到昨日在一品斋的遭遇，“粥里也被下了忘忧草？！”

        “你说呢？！幸亏今儿我和舟舟来了，不然照这么一个吃法，再过段日子你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顾沅修也庆幸自己今天过来了，要是没发现那帮人已经把手伸到卫丞身边，按今天下在粥里的量，不出一月卫丞准得上瘾。

        但这样过激的行事可不像是那帮人的风格，难道他们突然改了策略？！

        听顾沅修说的严重，卫丞神色愠怒，一掌拍在桌子上，“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卫丞何时被人如此算计过！

        “这就要问你了，你昨儿不是说要查嘛，查的怎么样？”顾沅修从桌上挑出干净的糕点，一边喂给舟舟，一边自己吃。

        说到这卫丞就有些泄气，“提这就更晦气了，昨儿我和卫乙两个才到一品斋楼下，卫乙就发现一品斋暗藏了很多高手，最后连一品斋的门都没摸到就打道回府了。”

        顾沅修眨眨眼，一口吞下一块糕点，“你是这么调查的？”

        卫丞不明所以，说道：“不然呢，要调查一品斋，当然是要先摸清他的老巢。”

        “一般情况的话，这么查没问题，可一品斋经营这么多年半点马脚没露，说明他们经得起查，你这样查是什么都查不到的，你得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而行之？”卫丞问。

        “对，和昨天相比今天下在粥里忘忧草的量明显增多了，这说明他们的策略在变，这是好事，就怕他不动，只要他一动我们要抓他们的尾巴就容易多了，所以你别傻乎乎地上门给人送人头。”说着，顾沅修朝着卫丞挤挤眼，卫丞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昨完的行为有些不妥，确实像顾沅修说的有些傻乎乎的，要是被四舅知道了，被罚肯定是免不了的。

        顾沅修挤兑完卫丞接着又道：“你应该先从身边查起，比如这些摆上你桌面的食物是怎么被下的药，下药的人是驿站的，还是身边的……你要从这个方向查，才不会做无用功，而且你现在就是一个活靶子，不用你出手，一品斋的人自然会找上门，守株待兔就可以了，何必找上门，请君入瓮难道不香？”

        听完顾沅修的分析，卫丞说道：“顾沅修，没想到你懂的还不少。”

        “那当然，我顾沅修人称‘小诸葛’会的东西多着呢，想学吗？想学的话叫声大哥，我教你。”顾沅修臭屁地说。

        卫丞翻了个白眼，“顾沅修，我就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了，还自称小诸葛，你也不怕说大话闪到舌头。”

        话虽如此说，但顾沅修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当初他就是由驿站的一个小厮推荐才去的一品斋，可奇怪的是他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小厮的模样……这一桩桩一件件事联系起来，卫丞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变成了筛子，好的坏的都有。

        如果不是顾沅修，只怕他真着了敌人的道。

        看来这锦州城的水还真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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