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广袤无垠的大地，黝黑深邃的星空……

        道路两旁的参天古树几乎遮蔽了头上的星空，月光如星星般在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光泽和时而掠过的夜鸮为黑夜带来几缕生气。

        野猪林位于凫山以南两公里，那片茂林以前经常有野猪出没，附近的村民就把那一片叫做野猪林，后来开辟出官道野猪慢慢少了，但这个称呼还是就被延续了下来。

        在乌云渐渐遮蔽天空的月亮以后，一个个白色身影从山石后闪现，在暗夜之中渗出死亡的阴影。

        白袍身影们足下轻点，一个瞬步踏出，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大片迷雾如厚重的纱帐层层叠叠，锦衣华服，龙冠束发的男人就置身在这样一个迷梦般的环境里，他步履轻缓地朝前走，半点不见身处迷境中的慌乱，一双眼眸更是幽深不见底。

        一直在这看不见尽头的迷境中走了许久，他终于又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和往常一样那道身影周身笼罩着浓浓的白雾，他看不清那人的穿着和长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朗朗的带着少年的青涩。

        每次这人出现都会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或天南地北地聊或跟他抱怨日常的小烦恼或说些日常的琐事……不拘什么，那人都能拉拉杂杂说一大堆。

        渐渐地习惯了这人每次入梦，相伴。

        他曾想走上前看看说这话的人是谁……但每次前面都有一道无形的墙，怎么也走不近。

        这样的梦境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

        这一次那人的声音很焦灼，“快醒醒，你不能死，你死了儿子怎么办？”

        “你不能这样以身犯险，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样我们的孩儿才能不受欺负……”

        听了这话，男人露出一抹浅笑，有几分自嘲的味道。

        儿子？

        他……怎么可能会有儿子？

        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

        这人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这种玩笑话也敢说了，看来还是他往日太纵容他了。

        “你是谁？”他要看看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究竟是谁，只要这人说出名字，这大雍就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华贵清悦，在虚空中回荡不息。

        “王爷！王爷！”近在咫尺的呼声将他从梦中拉了回来，谢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护卫赵林。

        “哦…赵林啊，现在什么时辰了？”谢衍抬手捏了捏眉心，也许是刚才那场梦做得太久，他此刻只觉浑身乏力，声音也带着慵懒无力之感。

        赵林见谢衍醒后便毕恭毕敬地退到马车外，忧心忡忡地看着车上脸色迷茫的主子，小心回答道：“回王爷，刚过丑时，我们快要到野猪林了。”

        “野猪林……白安他们回来了吗？”

        “还没。”

        赵林静静候在车外，谢衍支起身体坐了起来，声音恢复了些精神，“继续赶路吧。”

        “是。”

        随着赵林一声令下，长长的车队又开始井然有序地动了起来，在黑夜中慢慢前行。

        马车嘎吱嘎吱行驶在逶迤的石道间，山风吹得松柏群吟，如同地狱传来的哀鸣。

        四周树影婆娑，阴森！至极的阴森，连一丝月光也没有，向远处看去像一头长满尖牙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不过这样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头野猪从车前莽撞跑过，驾车的车夫“迂”一声，紧勒一把缰绳，马车剧烈晃荡。

        蓦地一支支闪亮的火箭在瞬息之间从四面八方射来，箭支如雨般射入车队，一道道火网铺天盖地而来，随即便是一阵血雨！

        “啊！”

        尖叫声划破空气，凌厉刺耳，数十名精兵瞬时死于火箭之下。

        敌袭来得迅猛而激烈，不过王府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车队在经历一瞬间的混乱之后立马严阵以待。

        临危不乱，可见日常训练有素。

        这时，数十名白袍人从天而降，他们手举利刃对着士兵一顿乱杀，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贤王的马车。

        马车在数名白袍人的攻击下，瞬间四分五裂，幸亏赵林扶着谢衍及时跳出了马车，落地时谢衍有些踉跄，差点没站稳。

        赵林见谢衍身体虚晃，步履不稳，急问道：“王爷，你没事吧？”

        谢衍摇摇头，但他只有扶着赵林才勉强站直身体，“赵林，扶我到旁边。”

        谢衍气息不稳，似乎受了伤，但他面色如常，如此危急关头赵林丝毫未见他脸上有慌乱之色。

        不知不觉间他身上的慌乱也被那泰然自若的从容安抚了下来。

        旁边王府的亲卫和白袍人正在激烈厮杀，一片腥风血雨，赵林扶着谢衍慢慢走到了边缘处，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赵林看着谢衍，目光却像是包含着什么一样，“王爷……”这么危险为什么不逃？！

        “赵林，你来我身边快十五年了吧。”稀松平常的语气像是在闲话家常，明明置身于如此危险的境界。

        赵林一怔，“……上个月正好满十五年。”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跟在王爷身边十五年之久了。

        赵林紧抿着唇角，眼神朝着身边人飘去，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端是清风霁月之姿。

        “十五年呀，还真是弹指一挥间，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现在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中郎将了。”说着，谢衍侧头看向赵林，目光柔和深邃，脸上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

        “王爷……”

        赵林怔怔地看着谢衍的侧脸，极其俊朗的长相，带着几分儒雅，这种儒雅连年岁都模糊了，在自己不长的生命里，这个人占据了他大半的时光，亦师亦友。

        刀光血海中，他负手而立，那一丝与生俱来的凌驾于人上的傲然之气，与那俊美的脸孔，竟是那么的契合，那么的好看。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能担此语的大抵只有文华贵重的一代贤王——谢衍了。

        这个名字不仅在大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在周边诸国也是赫赫有名。

        人人都道贤王千岁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竟是让北地蛮夷吃尽苦头闻之色变的“谢百策”。

        多智近妖！

        十五岁，助文宗帝平定“穆王之乱”，一朝名扬天下。

        十八岁，平定西番。

        二十岁，留下“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守国门，死社稷”之后便去了人人惧怕的“死亡之地”肃州。

        北疆肃州，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文官的墓地，武将的坟场”。

        那里环境恶劣，民风彪悍，西接大漠荒壁，北临狄蛮之族，东临夷戎之族，常年受战火侵扰，前朝陈文帝时期更是向北狄蛮族割地赔款保平安，大损王朝威仪，后来大雍虽没有再懦懦求生，但与北狄东夷连年征战，北疆民众受尽战乱之苦。

        大雍建朝百年有余，至今已有百余名文官武将死于肃州。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如玉公子，十余年间让那个人人惧怕的“死亡之地”变成了塞上江南，西北粮仓，不仅让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安定祥和，更是让北狄东夷等蛮族签下和约，互不侵犯，岁岁来朝。

        贤王到肃州后，安民生、养生息、减赋税、兴水利、强武功，前前后后施政百余条，条条都是利民强兵之策，因此肃州百姓都称他“谢百策”，文孝帝更是赞他“奇谋百出，算无遗策”。

        而今，年近不惑的男人更是威名日重。

        随着阅历的增加男人气质上也变得更加沉稳内敛，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从容，明明身处刀光剑影之中，男人却像超然世外，眼底沉静而深幽，美好的皮相固然重要，但这在任何场合都镇静从容的气场，着实……令人心折。

        “赵林，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谢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落在赵林身上的目光温和，却让他浑身一震……好像他心里什么想法都被这个人看透了一样。

        赵林沉默不语。

        见他沉默不语，谢衍微微闭眼，忽又睁开，赵林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为什么？”

        “什么？！”赵林抬头看向谢衍，一脸震惊，他…都知道啦，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是呀~这位可是有着七巧玲珑心，明明长得如此清雅，却能把人心都层层剥开，洞悉一切，那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赵林露出笑容，不知为何自己的面具被扒开，心却落了下来，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而这时，旁边一白袍人大声喝道：“赵林，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动手！你想违抗主人的命令？！”

        白袍人的喊话让赵林脸色一变，看着谢衍，眼中闪过莹莹亮光，“对不起了……王爷。”他心里大抵是…不愿意伤害此人的，可……

        说罢，赵林举剑朝谢衍砍去，电光火石间，一把短刀堪堪挡住了他的剑，一道人影如黑色闪电般霹雳而下，接着短刀沿着剑锋迅速划向赵林的脖颈！

        赵林心头一惊，一个跃身躲开，他看向来人，是个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俊朗的青年，他敢肯定在王爷身边从未见过此人，来者到底何人？

        还不等他多想，青年的短刃就划破虚空直直朝他攻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勉强避开。

        青年的攻击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但却招招致命，让人看不透，这个青年到底是何人？

        正想着，却听那黑衣青年说道：“卫乙，保护好王爷。”

        卫乙？他和卫乙一起难道他是卫国公府的人？

        但这般出色的人物为何他从未在卫国公府见过，这些年他跟在王爷身边，这卫国公府来去不知几回，卫国公府的侍卫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按理说这样的人物不可能籍籍无名。

        瞬息间，顾沅修和赵林已来回交手数十个来回，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趁着与卫乙换防的空挡顾沅修退至谢衍身边，低声问：“王爷，还有救兵嘛？”天鹰帮的杀手马上就到，他们抵挡不了多久，原本想速战速决，但没想到对方实力不弱，靠他们几人根本无法脱身。

        顾沅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衍的瞳孔极细微地缩了一下，“白安他们应该快到了。”

        昏黄的火光中，谢衍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但那声音却意外有些熟悉。

        那个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声音。

        梦中模糊不清的身影，渐渐与此刻持刀立于身前的青年重合。

        一袭黑色劲装包裹住他纤细的身体，头上戴着黑色纱帽，两缕飘带垂至腰间，隐隐透着一股慑人的魄力，似有破千军之势，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到底是谁？

        为何他的声音会和梦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有救兵就好，他尽量拖延时间等救兵到，不过这帮人的目标是贤王……顾沅修朝着后面赶到的卫丞等人喊道：“卫丞，我会制造时机，你们瞅准机会就带王爷先离开。”

        无论如何要先保护好这位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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