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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清和“注视”着苍典,神情平静且温和,仿佛在期待他的回答,而男孩则毫无形象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恐惧地瞪视着他。

        他的目光在友人的脸孔上逡巡,从对方苍白的脸看到因消瘦而凸出的锁骨。突然之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带着探究地朝前走了两步。

        “你去救我的那天,用的不是这具身体。”他说道。“但是在那之后,我在探望你时就发现你不对,你却从没有来找过我。就好像随着这具身体昏迷,你也被迫跟着昏迷了一样……”

        清和的平静瞬间消失。他豁然睁开了眼睛。

        “看来我想的是对的。你真的变衰弱了,在从这具身体出去过一次后。”

        清和不再微笑,苍典反而畅快地笑了起来。他贴近清和的卧榻,俯下身注视友人荒芜一片的灰蓝眼睛,言语间满是报复的快乐。

        “你想要我许愿,想要摆脱那个允诺,是因为它使你衰弱了吗?……那你完了。我不会许愿的。我不会乞求你远离我。我要你永远被扣在我身边、困在这副羸弱的凡人躯体里,好好体验一下作为一个随时会消亡的存在是什么感受。好好享受你的凡人生活吧,尊贵的‘夷希微’大人。这就是你玩弄一个低微者的代价!”

        在那天之后,苍典再也没有和清和说过话,仿佛两人真的彻底闹掰。连在街道和战所偶遇,他也没再回应过清和递过来的友好微笑。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每一个难捱的夜晚,过往的记忆是怎样可怖地折磨着他。他在失眠的夜回忆着曾经的每一个瞬间,自虐般分析他们的每一句对话。他有多么希望清和的好都是伪装,就也有多么希望他们的一切都是真的。

        哪怕大片的谎言里只有那么一两点是真心,至少让他不要显得这样可悲、这样自作多情……

        苍典的世界崩塌了。他以为的月亮原来照耀得不是他,而是死了早不知几万几千年的孤魂。他从不觉得自己和那个死人是同一个人。嫉妒和恨意将他的心海熬成了一锅沸腾的毒汁。他嫉妒那个死人,却又时不时要嘲讽那被自己轻易坐享其成的死者。

        他夜不能寐,白天对清和不理不睬,夜里却总像个贼一样蹲在人家屋顶上,偷听下方凡人一家絮絮的谈天。等到清和睡下了,他就悄悄摸进人家屋子里,借着黑暗的遮蔽,贪婪地凝视这张自己既爱且恨的脸庞。

        他可能真的快要疯了,以至于姜羲和姜少辞都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终于,在某晚尾随弟弟出门、却发现他是去表面已闹掰的朋友家里后,姜羲又是不解,又是心疼,忍不住将苍典从清和家房顶揪下来细细教导:“你都在做什么啊,仲典?你要和他好,就直接去问;和他不好,就不要再见面了。现在这样藕断丝连,又有什么意趣?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是他骗我!是他骗我在先!他所有的话全是假的,他做的事情也都是假的!”

        苍典压抑多日,也被激起来火气,挺直了腰杆叫道。

        “我都不敢信他,我拿什么爱他!”

        他喊叫完,又悲从中来,转而开始嚎啕:“阿姊,都是假的啊!只有我的心是真的!……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什么都给他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结果他从始至终在骗我!……”

        他哭得这么伤心,姜羲也只在当年母亲新丧时见到过他哭成这样。

        女人的心中顿时溢满怜惜,还有对亲人一腔真心惨遭辜负的愤怒。她将哭泣的幼弟抱住,亲吻着他的发顶安慰他,同时说道:“典弟,你不要伤心。他是个负心汉,阿姊替你杀了他。他骗你,骗了你什么,阿姊给你拿回来。你丢了的东西,阿姊补给你,好不好?”

        她说着,真的要回头走进那间安静的小屋,不曾想弟弟抓住了她的镯子,虽还在抽噎,却确实用了微弱的力道阻止她去。

        “……阿姊杀了他,他的姊姊、还有果阿都会伤心。”

        他闭上眼,绝望的泪水顺着面庞不断滚落。

        “羲姊爱着我,他的姊姊同样爱他。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应当再叫第三个人伤心。”

        他从腰间解下储物袋,将清和送给他的小玩意都掏出来,一样样掷回青年的屋子里。屋中人和周围的邻居都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纷纷探出头来看,就见那小屋门口七零八落滚着各种东西。

        清和站在月光下,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堆杂物。他还是皎洁无瑕、美貌如昔,目光和神情却有一瞬间是苍典全然陌生的。

        好在那种陌生只是须臾,他很快就记起了面前的人是谁,面上也适时浮现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苍典却已经从自己脖子上拽下他当初送的项圈,像对待其他小东西一样狠狠丢在了他的面前:“你的东西我都还给你了,我什么都不欠你!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

        清和懵然地看着少年抹泪跑走,又瞧瞧周边看热闹的居民,虽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但好歹是站稳了,似乎神智也还清醒。

        他很快从混乱中惊醒,迅速找回了自己白日里的状态。他先是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周边沉默围观的民众,随后将手一引,说道:“阿典要与我绝交的心意我能感受到。既然这样决绝,想来我也没什么挽留的必要了。还请阁下稍待。仲典大人当初送我的东西,我也还收着。既然要断,还是断得干干净净的好。”

        果阿提着灯从人群中挤出,仰着脸看了姜羲一眼,小心翼翼地举着灯走到清和的身边,帮着去拖出了一只箱子。

        这凡人只在开始懵了一下,之后便如此坦然淡定,全然没有一点儿与至交好友割席的悲痛难过,这一发叫姜羲觉得对方是辜负了弟弟。她脸色更沉,抱着胳膊等待那舅姪俩归还旧物,就见果阿推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从屋里出来、费力地将这东西推到了姜羲的面前。

        “给。仲典大人送给我舅舅的。都在这里了。”

        小女孩子喘着粗气道。

        “我舅舅说,还欠些灵药,他之后会想办法补上。”

        她扫视了眼滚在门口的狼藉碎片,发现其中很有些精巧贵重的玩意,两条墨画的粗眉登时拧紧。但这到底是长辈的事,她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好说,因此果阿也只是躲回到了随后出屋的舅舅身后,别着脑袋没有再说话。

        “半夜因我之故惊扰诸位,是我的不是。”

        清和已转向诸位邻居,彬彬有礼地说道。

        “只是我还要同伯羲大人商议事情,恐怕不能叫诸位继续旁听。”

        上古居民淳朴,同城的人又大多是同姓,沾亲带故的,都很给自家亲族面子,果然慢慢散去了。

        姜羲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知道这时闹将开来不好,于是只抱着胳膊在旁边冷笑。

        等居民们都各自回屋歇息了,她这才望望地上的东西,阴阳怪气说道:“我算是明白阿典为什么总缠着你了。便是树木,也怪爱倚着那冷冰冰的臭石头长呢。”

        她知道这算是自己迁怒。可苍典到底是她的弟弟,且一贯懦弱孤僻、形单影只。她向来是有些可怜这弟弟的,但要不是他求到自己头上,她也不会专门为他张目。

        她瞧瞧此时已从清和身后站出来的果阿,挥挥手道:“小阿妹,夜深露重,你也回家睡觉去吧。我又不打你舅舅。”

        果阿睁着一双圆眼看姜羲,脸上大有质疑之色。她惯是果决大胆的性格,纵然面对的是修士,她同样挺直了腰杆说道:“我舅舅身体不好。我就站在这里,哪都不去。”

        她这样倔强,倒让姜羲多看了她一眼。

        清和说道:“好果阿,你站在这里,倒像人家欺负我似的。你还是回去睡罢。等明天一早,我再告诉你我们说了什么,好不好?”

        小女孩满腹狐疑,却耐不住舅舅劝说、母亲呼喊,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清和微笑目送她进院关门,方才长吁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

        “我是不懂他在想什么。左右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他。”

        到了这时,他才终于露出些颓唐怅然之色来。

        “我说怎么前些时日同他打招呼都不理我。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他虽然叹气惋惜,但到底还是冷心寡情之人,并不会多么费心力挽留朋友。因此,他叹过气后,又说道:“我刚才让果阿带的话也是真的。纵然仲典可能不愿意要,但我不是那拖泥带水的人,断就要断干净……往后每个月的朔望,我会将找到的东西放在内城长斜枝那面墙墙角下的瓦罐里。阁下和仲典若得闲,便可去拿;若不得闲,就先在里头放着罢。”

        他只慌了开头那一小会儿,如今将一应事情有条不紊地说明过,又看了地上的狼藉一眼,不在意似的跨过去,居然就这么准备回屋了。

        姜羲叫住他:“我阿弟的事,你果真连半点转圜都不想?”

        此时恰起了一阵风,地面上月色随风漾开一个波儿,树影也跟着晃了晃,看着倒像人在寒风里打了个颤。

        “想什么呢?他心意已定,我何必勉强人。”

        青年便在屋门口的半泓月色里站住脚步,冲着她微微一笑。

        “我做事,单凭自愿,从不多言。在我看来,要求的,都是自知不得的事情。而我本无所需,又何必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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