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沁柔

“阿梨，你有没有听见棠梨宫那边好像有女人在尖叫啊……”苗善慈小声嘟囔着。

        江采南一下没反应过来“阿梨”是在叫自己，她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没仔细听。”

        “好像确实有什么声音，我刚才也听见了。”吉祥抬起头。嗅香也露出了略带疑惑的眼神。

        宁康道负责撒盐或铲雪的宫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往棠梨宫的方向望去。他们方才也听见了什么声音，只是不太真切。

        “救命啊！雪里有东西！雪里有东西！”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棠梨宫传来，惊走了树枝上踩着雪玩的鸟儿。

        这肝胆俱裂的尖叫声大家现在可是都听清楚了。

        四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起往棠梨宫走去。宁康道和棠梨宫没有隔多少路，不出一分钟，这气派十足、金碧辉煌的棠梨宫前就聚集了一大堆人。

        发出尖叫的女孩正靠着墙发抖，双手捂着嘴巴，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雪中的某个地方。这尖叫声吸引来了后宫管事的李公公，后者带着几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太监匆匆赶来。

        “都安静下来！”李公公面色很差地跺了跺脚。

        这话简直就如同初中班主任维持纪律一样毫无作用，江采南听着周围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如是想。

        几个太监一起把那块的雪都铲到一边，顿时那处便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同一时刻，在近处围观的宫女们无一例外地面露惧色，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倒他人。

        饶是那几个在宫里待了许久、自认经验丰富的太监也皱起了眉头。

        是人！

        那雪里蜷缩着身子、被冰霜所覆盖的，是一个穿着劳墙服装的小宫女。

        围观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以那具尸体为中心留出一个大圈来。

        天空中飘着的雪，点点滴滴落在宫人们的身上，不知是要压垮谁的肩膀。

        厚重的乌云笼盖着整个世界，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随时要坠到地面，将众生赶尽杀绝。

        几个年轻的太监借着微弱的灯光，吃力地把那如冰块般僵硬的尸体翻了过来。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浑身都是诡异的紫红色，双眼平静地闭着，睫毛上结满了小冰晶，干裂的嘴唇纹路形如沟壑，稚嫩脸庞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是一张如此熟悉，却又让人不敢相认的脸。

        每个人此刻从心底涌上的寒意都超过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

        “是…是沁柔姐姐……”苗善慈浑身颤抖起来，几滴豆大的泪珠立刻夺眶而出。她哆嗦着拉住江采南的手腕，已经泣不成声。后者感觉胃里一阵翻腾，越来越恶心。就连一向胆大的嗅香也看不下去了，板着一张脸后退了几步，撑着墙一下子吐了出来。

        江采南初中的时候跟着班主任在教室里看过几场电影，里头也有出现尸体的情节，但第一次在现实中碰上，这种冲击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

        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初中毕业生，她吓得就差晕过去了。

        江采南四肢被冻得僵硬，听着周围喋喋不休的议论声，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天旋地转。

        “阿梨……你还好吗？”吉祥试探地问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我没事。”

        棠梨宫的宫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面相刻薄的宫女。

        “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柔妃娘娘还在休息。”

        “纱碧姑娘，我们不多叨扰了。都给我散了！”李公公指了指雪间那具尸体，不忍多看，“把她带走吧。”

        “看什么看？”那宫女不知是不是在柔妃身边待久了，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无理的轻蔑，“死了个贱奴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说罢，她便甩着裙子转身离开了。

        众人心里虽有愤怒，却是谁也不敢做那个出头鸟，谁知道落到柔妃手里下场会不会和这个沁柔一样。

        棠梨宫的宫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将牌匾上积的雪都震了下来。

        沁柔的尸体被送走了，结局大抵就是拿草席卷起来扔进乱葬岗。毕竟是劳墙的人，在宫里被称为“贱奴”。连生前都没有体面可言，更别说死后了。

        方才围观的宫人们在内心唏嘘了一番后又各司其职回去做工了。只是现在的氛围有些奇怪，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整个世界渐渐安静下来。

        苗善慈一言不发地拿着铲子把雪往墙边铲，使的劲儿格外大些，不像是在铲雪，倒像是在发泄。江采南移过去一瞧，却看见她的泪珠不断往下砸。苗善慈与沁柔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些，这会儿肯定很难过。

        她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安慰小慈，只好把怀里的糕点递给她。

        苗善慈一边哽咽着一边吃，似是觉得丢脸，不停地用袖口擦眼泪。

        江采南想学着小说里那些伶牙俐齿的女主角说点激励人心的话，憋了半天憋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乖乖铲雪。

        几人忙碌到午夜才被准许各自回宫休息。

        五六盏昏黄的灯在回清和宫的小路上摇晃着，路上稀稀拉拉地走了几个宫女。路面上的积雪少了许多，踩上去软绵绵的。江采南和嗅香的下裙、里裤和鞋子都湿透了，两个小姑娘忍着不适，尽可能把脚步放快一些。

        “阿梨，我刚，我刚听一个静心宫的宫女说，说——”嗅香几个时辰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说几个字就要大喘气一下，“说沁柔是采买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柔妃娘娘养的狗，才被罚跪在那里的，不让她跪完十二个时辰不准离开。”

        江采南感到一股手足无措的无力感。

        “她不该死的，她还是个孩子。”

        嗅香被冻得有点神志不清，压根没发现她话里的奇怪之处。

        “你害不害怕啊？”嗅香问，“害怕得告诉我。”

        “害怕，但更难受一点。”

        嗅香握紧她的手。

        织许就在清和宫门口等着她们。她们一进门就一人分到一碗姜汤，披着厚被子坐下来烤了会儿火。织许也听闻了那件事，一时间几人相对无言。

        紧闭的窗外风声呼啸，乌云渐渐散开，月光透过窗棂在江采南的脸上洒下一块大小不一的光斑。她辗转反侧，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一闭眼就是沁柔绝望的笑脸。

        心酸与恐惧交织。

        织许大概是担心江采南的情况，见她一直不安分，就点了根蜡烛放在桌上，轻轻躺在她身边。

        “你们是朋友吗？”织许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江采南点了点头，忽然眼眶泛红，鼻头一酸，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难受。

        这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刚来安梁宫的三个月的回忆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快速掠过，心中难受得紧。

        那样好的一个姑娘，竟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早两年说过，宫里的人多是可悲。”织许的声音很轻，像是孤儿院护工姐姐唱的摇篮曲。

        “有些人啊费尽了一辈子心思也只是想讨口饭吃、要条命活。跋扈的人大多不得善终，善良的人大多被辜负……再多我也记不清了，总之人各有命，离开皇城对她那样单纯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皇城是个吃人的地方，历史上有大把香消玉殒的美人，表面上看着贵气，这底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冤魂……”

        “我同你讲啊，有机会还是要出宫，虽然外头的麻烦事也多，但总归比宫里好……”

        “我想留在宫里呢纯粹是为了咱们娘娘，她那样一个善良单纯的姑娘在宫里可是很危险的！我特别不放心……”

        江采南听着听着，萌生出一丝困意，也没力气再流泪，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织许帮她掖好了被子，把那根冒着微光的蜡烛吹灭，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穿越好像并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她想回去了，哪怕原世界没有属于她的家。

        她以前看的那些穿越小说里，主角们总是运筹帷幄，再紧急的危机在他们面前也能被迎刃而解。但是作为一个没有主角光环的普通人，亲自体验了之后，只觉得这种生活心力交瘁。

        沁柔的死亡在这偌大的安梁宫中，仅仅当了几天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竟是一点风浪都没有掀起来，柔妃也依旧是风光无限。不出半月，这件事已经被大家淡忘，仿佛从来没有沁柔这个人存在过。

        第二日早晨，江采南整个人还沉浸在昨日悲伤的氛围中，她估计这种感觉起码要过半年才能淡去。

        她如同提线木偶般用僵硬的姿势在后院扫地，心里五味杂陈。

        闻得一声鸟啼，一个小瓷瓶落入江采南怀里。她满心疑惑地放下手里的扫帚，把那小瓷瓶翻过来一看，瞧见瓶身上贴了红色的小纸条，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可以治冻伤，别忘记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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