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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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打在窗户上,又顺着玻璃滴落下去,留下一道水痕。等雨停下,风会吹干它,好似它从未出现。有如这场大雨,未必有人会记住。
林夏靠在玻璃上,雨斜着拍打窗户的声音清晰入耳。不知怎么,心情淡淡惆怅。
市图书馆里已然听不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知是大雨的声响太大,还是人已寥寥。
林夏翻出手机,发信息给叶木:[姐妹,救命!]
等了半天,叶木:[嗯?]
林夏:[姐姐我困在图书馆里了。][哭唧唧jpg]
叶木:[哦?][疑惑摸头jpg]
林夏:[下大雨,我没伞。]
叶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嘲笑jpg]
林夏:[狗东西,给我爬!]
林夏皱眉头,窗外的雨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手机振动。
叶木:[阿姨,我们隔着六百五十六公里呢,你难道要我飞过来给你送把伞吗?]
林夏:[……我是指望不上你了。]
又坐了半个钟头,雨终于小了点,林夏打算先下楼。
天已经快黑了,走廊下只有几个人还在等雨小。
唉。
林夏无奈戴上帽子,如果雨再不小,就冲出去。
十分钟,再等十分钟。
林夏插上耳机,靠在墙壁上,望着大雨出神。
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水,雨滴在上面,荡漾出一圈圈水纹。
忽然,刺耳的来电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夏看一眼屏幕。
得,索命的来了。
林夏接通,准备接受阎王爷式的催命:“林夏!!!你的稿子到底什么时候交过来!明天晚上是最后期限了!!!祖宗!快交吧!!”
林夏摘了一只耳机,好声好气地安抚张明姝:“好好好,亲爱的姝姝,我今天晚上一定写完交给你哦,我这不是为了文章的质量在图书馆查资料嘛!我答应你,今天一定一定写完好吗?”
“你最好说话算话!要不然我一定夺命连环call!”
“好的好的,我亲爱的姝姝。”
挂断电话,林夏舒了口气。
“唉,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啊!”她无奈感慨。
按灭手机,林夏抬头,视野中却多了个人,就在她旁边。陌生的气息萦绕鼻际,她不由往左边挪了一步。
这雨真是没完没了。
林夏决心不等了。她把包背在身前,盖严实帽子,走至台阶边。
这点小风小浪的算什么?
冲啊!林夏夏!
带着赴死般的架势,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步子。
然而,没等她的脚步落上台阶,就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后颈——有人从后拉住了她的帽子,力气不小,使得林夏趔趄了下,后背触到一片温热的胸膛。
林夏愕然,迅速回身。帽子掉下来,她的发被风吹得凌乱。
她抬头,不期然撞上一双深邃的眼。
额前的发稍长,被风吹着扫过他漂亮的眼。浓密的眉,长长的睫毛,鼻梁高挺,薄唇带笑。
心里“咯噔”一声,心跳失序。林夏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呆呆看着身前的人。
“林夏?”他的声音一如从前清润。
林夏“啊”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记得我吗?”他又问。
怎么会不记得?
陆籍啊陆籍。
她失神默念着他的名字,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说过要忘了他的,明明已经忘了他的。怎么会他一出现还是立马认出了他呢?怎么会还记着他的名字呢?
见她没有回答,陆籍也不甚在意,他往前走了一步:“我是陆籍,我们高二一个班的。”
林夏回过神,收起所有的表情,装作记起的样子:“哦哦哦,你是陆籍,我记得。”她尴尬笑了两声。
“你也在w市啊?”
“是啊。”
“你来图书馆查资料吗?”
“是啊。”
“你没带伞吗?”
林夏继续机械地回:“是啊。”
“你刚刚准备就这样冲出去?你不怕感冒?”
林夏小声嘀咕:“不怕。”
“什么?”
他又往前迈近一步,气息扑在林夏脸上,热热的。
林夏身子不由向后倾着,眼睛向右瞟,不敢看他的眼:“这雨不大了。”
陆籍看着她的眼:“我看还挺大的。”
林夏穿着短裙,有雨伴着风吹在她身上,脚踝处凉意攀升。偏她为了躲陆籍,身子靠后撑着,已然快撑不住。
陆籍见状,伸手拉近她:“会淋湿的。”
距离进一步拉近,林夏闻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她红着脸后退一步,往他身边站,与他隔了一米。
“我不怕。”
陆籍追着她的眼睛:“这么大雨不怕?”
“不怕。”
陆籍低头无声笑了:“是啊,你当然不怕。”
林夏重新戴上帽子:“我真的有事,得回去了。”她朝他摆摆手。
陆籍拉住她:“再等等吧,这雨等下就小了。”
“不不不,我不等了。”说着她推开他的手。
陆籍却再次拉住她的手臂:“不行。”语气坚定。
嘿,这个陆籍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这么难缠?充其量我们就是同学一年的陌生人而已,我跟你很熟吗?虽然是年少时暗恋过的人,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好吗?
林夏要挣开他的手,然而,向来被称为大力女的她却挣脱不开。
陆籍掰过她的身体,俯下身温和地劝她:“真的,再等等,好不好?”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子。
他的眼睫垂下,认真看着她。
美男计啊美男计!不能上当不能上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林夏心里念着清心咒,却不再迈开步子,乖乖退后靠着墙壁。
世界安静,只留雨声。
良久,林夏出声:“这雨真大啊。”
陆籍靠在墙上,看着天空暗云铺满天际:“是啊,跟那年一样大。”
“嗯?什么那年?”
“没什么。”
一时静默。
林夏却忽然记起那场大雨。
那场雨是真的大,在林夏所有淋过的雨中是最大的。
然而,谁会记得呢?
……
高二文理分班的第一天,校园里人来人往,学生们都在忙着搬教室。
很不幸的,林夏的新班级在另一栋楼,穿过篮球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那是九月的天,夏季的尾巴,天气依旧炎热,风吹来都带着热气。
来回几趟把林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趟,她坐在台阶上喘气。
天空中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响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带向不知何处。
这是要下大雨了。
来往的人渐渐稀少,林夏疲惫起身。
趁雨还没下,应该来得及。
还好,只剩最后几本书。
她捞起书抱在怀里,飞快下楼,冲了出去。
没等到她跑出篮球场,雨倾盆而下,狠狠浇在她头上。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
没过一会儿就把林夏浇透了,视线渐渐模糊。她连忙躲进一棵不大的树下。
拨了拨头发,她弯身卷起裤脚。
起身时,有人朝她这里跑来。
撑着伞的高大身影一头扎进树下,不大的空间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林夏扫了他两眼。
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穿着白色t恤,黑色九分裤,裤脚已然湿了。
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词典,有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沿着词典一角滴落在地面。
两个人静默无声,耳边只有风大力吹,雨唰唰下的声音。
这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林夏不自觉向右跨了一步。不知是她这一步跨得太大,还是身旁的人也往中间跨了一步,林夏的手臂碰到他的。
两个人反弹似的分开。
下一秒视线相触。
林夏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眼睛很亮,很深,像大海一样。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棱角分明。头发半湿,却不凌乱。
林夏连忙道歉:“抱歉。”
他只礼貌地点点头,不发一言。
归于平静。
树上的水顺着树叶的脉络滴落,落在林夏的后颈,凉飕飕的。她不禁瑟缩了下,抱紧手里的书。
身边的人似是察觉到她的举动,他把伞无声倾过来。
林夏看着头顶的伞,转头看他。
他仍是平静看着外面的雨,林夏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进心间,她小声道谢:“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雨才小了点。
林夏一只手拧着上衣下摆的水,动作间听见那人叫她:“喂。”声音温和。
她抬头:“嗯?”
男生晃晃手中的伞:“走不走?”
林夏看着头顶不大的伞,又看着仍旧大的雨势,她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自己走,谢谢。”
说完她弯下身又卷了圈裤脚,露出过分白的脚踝。
抱紧怀里的书,她朝他摆摆手:“走了!”
随后毫不犹豫飞奔进雨幕中。
每踏出一步,鞋都浸入水中,溅起水。密密麻麻的雨打在她脸上,迎面的风吹着她湿润的发,她整个人显然没有一处是干的。
然而,她没有止步。
陆籍还站在树下,就这么看着她在雨中奔跑。
屋檐下躲雨的人,打着伞寸步难行的人,全都看着她。
突然一阵强风刮过,陆籍的伞被吹得翻了起来。
雨争先恐后侵袭而来。
远处奔跑着的人停了下来。原来是书掉在了地面。她迅速拾起,继续前行。
陆籍松开雨伞手柄。
下一刻,他像那个女孩一样,不顾一切在雨中跑起来。
你知不知道,曾有人陪你淋过同一场雨?
雨终于小了。再不小,林夏得尴尬死。
她指着外面对陆籍说:“你看,雨小了耶,你放我走吧。”
陆籍看着她恳求的表情,点点头:“好吧。”
林夏舒了口气,就要往外走。不想又被抓住了帽子。
她不满地回头,用幽怨的眼神望向陆籍。
却见他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把伞:“我们一起走。”
林夏睁大眼睛:“你有伞怎么不走?”
陆籍不紧不慢撑开伞:“雨太大了。”说着靠近她,“这伞够撑我们两个了。你家在哪?离这远吗?”
“不远,走过去二十分钟吧。”
“那我送你。”
“不用了,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陆籍把她拉进伞里:“我家离这也不远,顺道送送你。”
“你怎么就顺道了?”
陆籍噎了一下:“那你家在哪?”
“盛世佳苑。”
陆籍立刻回道:“那顺路。”
林夏也不好意思问他家在哪,加上他好像非要送她回去,只好随他,两个人共撑着一把伞。
陆籍这把伞好像是双人伞,他们两个人都瘦,因此空间绰绰有余,林夏还特意跟陆籍隔着两拳的距离。
只是即使这样还是时不时会碰到他的手臂,搞得林夏怪不好意思的。
前面一个水坑,林夏正犹豫着是不是跨过去的时候,感觉肩膀被扣住,身体往陆籍身上靠,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小心,往这边走。”
身体一阵电流涌过,被他握住的肩膀发热。
林夏顺从地跟着他绕过了水坑。
可是,陆籍的手没松开。
林夏小声说:“那个……可以松开了。”
像是没听到似的,陆籍没有任何动作。
林夏:“……”
良久,她声音稍微大了些:“那个,你的手可以松开了。”
陆籍低头看她:“我怕你淋湿,这伞还是小了,咱俩挨着吧。”
是谁说这伞够两个人撑的?这雨就这么点怎么会淋湿?
这个陆籍,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变得奇奇怪怪的?
林夏心里嘀咕着,好在离盛世佳苑不远了。
可不知怎的,她感觉越接近盛世佳苑,陆籍走得越慢。
不至于吧?走这么几分钟就累了?
林夏不由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通,扫到某处,脸一红,立马收回目光。
造孽啊造孽,林夏夏你怎么变得这么下流了?不知羞耻不知羞耻!果然是小说写多了,回去洗洗脑袋吧你!
陆籍余光瞥到林夏红红的脸颊,嘴角牵起。
磨磨蹭蹭还是到了盛世佳苑,林夏看到门卫的大爷和他的狗,不禁热泪盈眶。
不容易不容易,回一趟家真不容易。
她跳出伞外,迫不及待跟陆籍说“拜拜”:“好了我到家了万分感谢您陆籍先生咱们有缘再见!”
没等陆籍说什么,林夏转身毫不留恋地离他而去。
陆籍:“给个……微信……呗……”
林夏回到家,立刻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拿起手机想跟闺蜜吐槽一下,点开对话框,却打不出一个字。最终,她按灭屏幕。
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夏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曾爱慕一个人那么多年。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暗恋。
如同夜里无声无息的一场雨,如同悄悄盛开的昙花,如同不知何时掉落的花瓣和落叶。
在暗夜里开出花朵,又在暗夜里凋零。
无疾而终。
开始由他决定,最后由林夏自己退出。
林夏无力瘫在沙发上,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下涌进脑海。
过了许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
有些东西就是因为错过了才会念念不忘。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五月的w市总是阴雨绵绵,雨淅淅沥沥,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忧郁起来。
商场里人不算多,林夏坐在奶茶店里,看着人来人往,时不时在电脑上敲几个字。
唉,灵感枯竭。
她苦恼地撑着小脑袋,咬着塑料管发呆。
恍惚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到身后一个长发女生正盯着她看。
她走到林夏桌前,试探地又叫了一遍:“是林夏吗?”
林夏不知所以点头。
“我就知道我没认错人!”那女生坐下,“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林夏尴尬笑了声,一时想不起眼前人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方媛媛,你高一的同学!就是一直坐在讲台旁边的那个短发的女生呀!”
这么一想还真有这么个人,林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呀,是你呀,你变化真大,我都没认出你来。”
方媛媛也不介意:“你变化也挺大的,越来越漂亮了,刚才我都不敢认你。对了,你是在w市工作吗?”
林夏点头:“是呀,你也是?”
方媛媛摇头:“我不是,我是嫁到这来的。”
“你都结婚了?!”林夏惊讶。
“是的呀,我孩子都一岁了。”方媛媛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
“你呢?怎么会来w市?这离g市可差着一个省呢。”
林夏喝了口奶茶:“我啊,听说w市比较繁华,想出来见见世面呗。”
林夏开玩笑似的笑起来。
其实不是,是觉得太丢脸了。
“啊,你有没有进我们那个群啊?”方媛媛掏出手机。
“哪个群?”
“就是这个,”方媛媛把手机页面给她看,“这个群是我们那一届同学建的,毕竟在异地,大家都是老乡,平时聚聚餐,有什么事可以互相照应一下。w市有不少我们那一届的同学呢。你也进来吧。”说着她把群二维码展示给林夏。
她熟识的大部分同学都留在本地了,离家这么远的,怕也只有她了。
这么想着,林夏扫了那个二维码,成功进群。
“正好,下个周末我们有个聚会,你有时间吗?”
“下个周末?”林夏犹豫,“应该……有吧。”
“那太好了,这样,我加一下你,到时候我把具体的时间地址发给你,来不来随你。”
“好。”
送别方媛媛,林夏手里的奶茶也已经喝完。
她点开群,群里正热闹着。
有不认识的人在跟她打招呼。
林夏礼貌性地回:[大家好,我是林夏。]
屏幕刷过一句句“欢迎”。
林夏点进群昵称,修改成“林夏”。
正打算关手机,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有个叫“籍籍无名”的加她,头像是一把白色的伞。
好像是这个群里的人。
林夏翻看群成员,果不其然看见了同一个头像,同一个网名。
群里的大多数人都将昵称改成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有这个人没改。
一般来说她是不会加陌生人的。
林夏犹豫着。
最终她还是同意了。
异地他乡,多个朋友也不错。
走出奶茶店时,籍籍无名发来信息。
籍籍无名:[下周的聚会你会去吗?]
看了几秒,林夏回:[应该会。]
接下来对方销声匿迹,没再发信息过来。
林夏不知所以。
他问这个干嘛?
接下来的一周,林夏也在张明姝不断的催稿声中度过。
到了周末,林夏特地打扮一番。
好不容易有出门的机会,林夏还是想美美的见人的。
考虑到天气原因,她在碎花裙外搭了件短外套。
搭好衣服鞋子,化了个淡妆她便出了门。
天空依旧下着蒙蒙细雨,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到时光酒店时,是下午五点半。
按照方媛媛给出的地址顺利找到房间号,林夏站在门前却生出紧张感来。
她拨弄了下刘海,紧了紧外套,又顺顺裙摆,呼出一口气才推开门。
房间还算宽敞,灯很亮,窗户边的圆桌上已有不少人,男男女女,听见动静均向门口看来。
林夏在众人的目光中窘迫招手,露出友好的微笑:“嗨。”
方媛媛起身朝林夏走来,拉住她的手臂:“这是我们的新伙伴林夏,我高一的同学。”
众人友好向她打招呼。
林夏一一点头,在方媛媛旁边坐下。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大家又开始交谈起来。
林夏安静喝着饮料,不时附和,余光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
人陆陆续续来齐,只她身边一个座位空着。
林夏拉方媛媛的袖子问她:“还有人没来吗?”
方媛媛凑近她小声说:“还有一个。他呀,总共就没来过几次,估计这次也不会来。”
林夏点点头。
不知不觉,林夏坐了大半个钟头,光坐着喝饮料和吃水果,这会儿已经感觉半饱了。她问过方媛媛厕所在哪后就离开了包间。
上完厕所,她就靠在走廊墙壁上玩游戏。
说实话,她并不经常参加什么聚会,也不是那么容易和别人谈笑风生的性格,这种场面她有些尴尬。毕竟和一些不熟的人,要是和作家小姐妹们坐在一起,还可以聊聊作品和角色。
林夏玩了两局开心消消乐,可总卡在2623关,她有些生气,气恼地离开游戏界面。看时间差不多了,沿着走廊往回走。
回到包厢时,里面气氛正热闹。
菜还没上,像是在等她。
林夏连说了几句“不好意思”,脸红着坐下。
旁边的座位已经有人坐着。林夏目光不敢往旁边看,只靠余光判断是个男孩子。
她盯着身前的一方天地,右手撑着脑袋呆呆神游,时不时跟方媛媛搭话,忽略了旁边人炽热的目光。
菜终于上齐,转盘一直被人转着,林夏只夹着面前的菜。
方媛媛察觉到,夹了一筷子洋葱炒肉就要往她碗里放。
夹到一半却被人凌空架住。
“她不吃洋葱。”语气平淡没有起伏,仿佛是不经意说出口的话。
方媛媛的筷子僵在林夏的碗上方,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向林夏这里看过来。
林夏呆愣了几秒。
是幻觉吗?怎么听见陆籍的声音
她僵硬地转过脖颈,霎时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陆籍!他怎么会在这?!!
方媛媛握着筷子,隔着一个林夏,探头问:“你说什么?”
“我说,”陆籍拿起自己的婉,接住那筷子洋葱炒肉,“她过敏,吃不得洋葱。”
“你怎么知道?”整个包厢的人同时问道。
林夏也疑惑看着他。
陆籍面不改色:“偶然得知。”
众人:“什么偶然?”
陆籍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林夏碗中:“我们高二一个班的。”
众人:“哦。”尾音上扬。
方媛媛八卦地看着两人:“这么偶然呀。”
包厢里一阵哄笑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陆籍气定神闲,而林夏耳朵已然红透,心照不宣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家取笑了一番陆籍后,晚饭继续进行。
林夏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知道我洋葱过敏?我从没在他面前说过吧?他从哪里听来的?
还有,他怎么老往我碗里夹菜?
在陆籍往她汤碗里舀了一勺汤后,林夏终于忍不住在桌底拉住他的衣角:“你干嘛?”
陆籍凑近她:“怕你夹不到。”
“我有手。”
陆籍笑着,嘴角轻扬,又凑近她一些:“这是我的绅士风度。”
这么绅士的吗?
林夏看着他染上笑意的眼。
他的眼那么亮,里面盛满星光,看一眼仿佛就要沉醉进这片灿烂中。
林夏素来知道他的眼睛好看,此时也看得愣愣的。
陆籍看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笑得更甚:“看够了吗?”
林夏像是忽然醒过来似的,迅速与他拉开距离,掩饰般喝了口汤。
“我才没看你。”她语气不稳。
“嗯,你没看我,是我在看你。”
林夏不争气的耳朵更红。
陆籍没再逗她,低头搅着汤,像是跟自己说似的:“以后让你看个够。”
一桌的人看着两人暧昧地互动。
一行人吃完饭,转战离酒店不远的ktv。
此时城市的夜晚已经开始,到处是灯红酒绿。
已经不在下雨了,晚风轻拂起林夏的裙角,浅绿色在她身后飞扬。
她安静看着脚下的路,一撮长发落于身前,她习惯性地用手指卷着玩。
与她隔着几个人的陆籍不动声色看着她的小动作,不自觉弯起唇角,带着宠溺。
方媛媛看着陆籍痴汉似的表情,不禁感叹地“啧啧”几声。
她撞了撞陆籍的胳膊:“哎,你是不是看上林夏了?”
陆籍抿住唇角的笑意,瞥她:“与你无关。”
“告诉我嘛,好歹我们朋友这么多年,说不准,我还能帮你追她。”
陆籍停下脚步:“你?”
方媛媛点头:“嗯啊。”
“你连自己家孩子都搞不定,怎么帮我?”
“……”
“她知道你这么毒舌吗?”
陆籍“哼”了一声,“我只对无关紧要的人毒舌。”
“……”
方媛媛无话可说。
眼见快要到ktv,陆籍快走几步,越过几人,无声无息走至林夏身旁。
被忽视的方媛媛摸着下巴。
几时见过陆籍这样温柔对一个女孩子,陆籍啊陆籍,栽了。
定了一个大包间,众人都凑在一起点歌。
林夏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还没等她整理完裙角,一具温热的身体挨了过来。
她闻见略熟悉的味道,转头一看,果然是陆籍。
她的心又跳了起来,身体一动不敢动。
反应了一会儿,她想往旁边坐,哪知裙子被他压住,动不了。
她皱着眉头看向他。
陆籍装作没有接收到她控诉的眼神的模样。可是,身边那道目光实在太过幽怨,他不得不看向她:“怎么了?”
语气像是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夏抿唇,看了他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小声说:“没什么。”
陆籍听见她委屈的声音,又看了眼她撅起的樱唇,无声笑了。
包间里的气氛随着一首又一首歌被炒得火热。
林夏也不知不觉融入进去,小声跟着唱,挥舞着细弱的手臂。
包间里时明时暗,彩色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快乐的情绪。
许是包间里太热,她的额头上有了汗,短款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她双臂上,露出白皙的肩头。
陆籍坐在她左边,隐约看到她左肩的肩带似乎滑落下来,细细一根。
他立刻别开脸,红晕爬上他的面颊。
良久,他再次转头,碰了碰林夏的手。
林夏还笑着:“嗯?”
陆籍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哑,他靠近林夏的耳朵:“你的肩带。”
林夏下意识看向肩头。
她“啊”一声,迅速拉起外套盖住,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陆籍。
陆籍窘迫地喝了口水:“要不你去洗手间弄一下?”
林夏红着脸点点头,就想起身。然而,裙摆还被陆籍压着。
她声音如蚊呐:“你起开。”
陆籍:“啊?”
林夏捂住外套,有些气急:“你压着我的裙子,我没法起身!”
陆籍立马站起来。
林夏逃也似的跑出包间。
正拿着麦克风忘情歌唱的方媛媛瞧见这一幕。
陆籍那个畜牲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啊?
门在身后关上,可是害羞和羞耻的情绪没有被阻隔。
林夏用力揉着小脑瓜子,咬着唇。
呜呜呜,没脸见人了。
她脚步虚浮地往洗手间走,有人撞了一下她她也没理,只低着头。
到了洗手间,她浇了一捧水扑在脸上,从镜子里清晰看见自己通红的脸。
尴尬的画面又浮现眼前。
她甩甩头,拍拍脸。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糟糕。
这次,她拢紧了外套,扣上了最上面的扣子,把肩膀遮得严严实实。
再次回到包间,她坐得离陆籍远远的。
哪知陆籍像是知道她内心所想,一点一点挪过来,越来越靠近她,眼看着两人只剩几个拳头的距离。
林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嗖”地转头,伸手推他:“你别过来了!”
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胸膛,传递着她的体温。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陆籍一时有些惊讶。
他低头看她的手,小小的,温软的。
两人一时无话。
场面定格。
似是终于觉得不妥,林夏快速收回手。只是那坚硬的触感还似有似无地挠着她的手心。
唔,摸到他的胸肌了。
林夏握紧拳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
陆籍揉了揉被她碰到的地方,没忍住笑出了声:“好,我不动。”
他为什么还要揉自己的胸肌?为什么还要笑?他在取笑我吗?
林夏手指着他,严肃地说:“你不准笑。”
陆籍顿时收拾自己的面部表情:“好,我不笑,你别生气。”
林夏:“哼。”
接下来,陆籍再没有别的动作,林夏渐渐放松,试图忽视旁边的人的存在。
“哎,这是谁点的歌呀?”有人喊了一句。
“《想把我唱给你听》是谁的歌?”
“不是我点的呀。”
“是谁点的?”
“是陆籍点的吧?”方媛媛故意提高音量。
“我没点。”陆籍否认。
“明明就是你点的!不管不管,你快来唱!”方媛媛跑到陆籍面前强行拉他。
“方媛媛,你别给我搞事。”陆籍皱眉。
“哎呀,你就唱两句,让我们听听你的天籁之音。”方媛媛眨眨眼。
“你做梦,我不会唱的。”陆籍看了眼林夏。
方媛媛见他执意不肯唱,就去拉林夏:“林夏林夏,要不你们俩一起唱?”
“我吗?”林夏本来还挺想听陆籍唱歌的,没想到看戏看到自己身上。她摆摆手:“不不不,我唱歌不好听的。”
“哎呀没关系的,让陆籍带你。”方媛媛撺掇着。
林夏犹豫着。
“唱一个吧!”
“你俩唱一个!”
众人起哄。
林夏:“好吧。”
方媛媛看向陆籍,朝他挤眉弄眼:“陆籍,唱不?”说着靠近他:“机会难得哟。”
陆籍白了她一眼,见林夏已经拿起了麦克风,只犹豫了几秒就拿起话筒站到她身边。
方媛媛开心拍手,有好戏看了。
漫长的前奏响起,陆籍握着麦克风的手心出汗。
该死的方媛媛。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的林夏此时也有点紧张,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拿高麦克风。
“想把我唱给你听
趁现在年少如花”
一开口,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林夏唱得也太好听了吧!声音既温柔又甜美,唱得人心里都冒粉红泡泡。
“花儿尽情地开吧
装点你的岁月我的枝桠”
直到林夏唱完她的歌词,陆籍还沉浸在她过份甜的声音里。
林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反应过来。
陆籍声线不稳地,磕磕绊绊地,僵硬地:
“谁能够代替你呐
趁年轻尽情的爱吧”
“噗。”林夏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媛媛大声笑着。
“陆籍,没想到你唱歌这么难听!”
“难怪你从来不唱歌!”
“上次你死活都不唱,原来是这样!”
“白瞎了你这张脸了哈哈哈哈!”
陆籍:“……”都给老子闭嘴!
伴奏还在响,包间里的人却都笑得东倒西歪,其中方媛媛最甚。
丢脸丢大发了。
方媛媛,老子要你的命!
林夏离陆籍更近一步,她笑着安慰他:“没事儿,你能唱好的,相信自己。”说着还踮起脚拍拍他的肩。
陆籍此时有些恼,但看到她眉眼弯弯,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又觉得没什么了。
总归,她是笑了。
陆籍把她的手拿下,握在手里:“那你带着我。”
鉴于此时他被大家集体嘲笑着,林夏想安慰他,就没抽开手。
“那我们一起唱。”
她数着拍子,面对着他,在将要开口之际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
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陆籍心念一动,跟上她:
“我把我唱给你听
用我炙热的感情感动你好吗
岁月是值得怀念的留恋的
害羞的红色脸庞
谁能够代替你呐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那是年少时的我们,十七八岁的年纪,一颗心单纯,热烈,却也最容易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我们懂什么是喜欢吗?懂什么是爱吗?那些因一个人而悲伤欢喜的日子,称得上是爱情吗?
林夏不懂,哪怕是至今都不懂。
但那注定是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不轰轰烈烈,但就是在心底沉淀着,像一片落地的羽毛,偶尔一阵风,就晃悠悠地飘起来,等风一停,又重新落于地,归于平静。
时至今日,林夏再次回想起那段暗恋,心中仍是五味杂陈。
要问她是何时喜欢上陆籍的,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他穿着标准初恋装白色衬衫再次出现在她前坐时。
或许,是他在男生寥寥的文科班,又同时拥有不得不令人注意的容貌。
或许,是他做得出让她头疼的数学题。
或许,是他在她上课走神时完全出于好心的提醒。
或许,是他没睡醒,头上两根呆毛竖起来的可爱模样。
又或许,是在那个大雨天,她遇见他,他顶着一头湿发,把伞遮在她头顶,她看见他沉静的眼,眼前的瓢泼大雨都显得微不足道。
十七岁以前的林夏,将身边所有的异性都处成了兄弟。
十七岁那年,林夏第一次对一个人心动,毫无道理。
她知道他喜欢穿黑白两色的衣服。
她知道他喜欢喝雪碧。
她知道他英语最烂。
她知道他有时很懒,不想写作业时会借别人的抄。
她知道他体育课从来不运动,每次都在教室睡觉。
高二那年,真的很短。
除了初遇,他们从头到尾只说过那么几句话:
“第六题。”
“谢谢。”
“请让一下。”
“老师讲哪了?”
“这里。”
他们最近的距离,不过隔着一个课桌,一个走廊。
林夏盯着他后背的日子不过短短一天,第二天他换到了离她最远的距离,一东一西。
他换到讲台边时,林夏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他埋头睡觉的样子,他上课打哈欠的样子,他跟别人说笑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那个时候的林夏,最期待的就是她值日的那天,那样她就有借口从他身边路过,才能有片刻停留在他的视线里。
他换到她旁边时,她不敢用目光看他,装作一副高冷的样子,却每天都洗头发,穿最喜欢的衣服。有一次上课时他走神,突然问她老师讲到哪里了,她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内心却翻滚如海。
那一年,林夏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人海茫茫里,她仅一个余光便能准确锁定他的位置。
也不知何时,林夏发现自己变了。
她开始变得爱打扮,会刻意注意饮食,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然而,暗恋是卑微的。
林夏始终知道,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自认为很普通,家境一般,性格也大大咧咧,唯一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学习成绩。
而他身边从不缺爱慕者。
总有其他班的女生下课偷偷扒在窗户上偷看他,甚至是低年级的学妹给他递情书。
这份心动还是藏在心里的好,最好谁都不知道。
下一个九月,林夏被分去了更好的零班。
五班和九班,隔着三个教室,更隔了半个世界。
高三了,应该忙起来了,要摒弃一切杂念,好好搞学习,该忘的都忘了吧。林夏这样想。
然而陆籍却总在不经意间出现。
每次去食堂的路上总能看见他迎面走来。
早上六点多住宿生早操,总能看见他提着一杯豆浆晃晃悠悠从操场边走过。
几次月考总能在同一个考场找到他的身影。
在林夏一边为数学抓耳挠腮的空隙里,遇见他成为了她的慰藉。
不知不觉,她掌握了陆籍的时间表,并创造了那么多的“偶遇”。
每一次,她都“恰好”从他身边路过,在那些下着雨的日子,在那些阳光很好的日子。
可是,一切都有终点。
高考结束的那天,林夏的青春也结束了。
她并没有如愿考上理想的大学,而陆籍,成为了那年高考的黑马。
林夏最引以为傲的成为了她一辈子的遗憾,她不禁有些羞耻。
她不敢从头再来,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或许,她从来都是胆小的。
她不问任何人的成绩,不再回一中,也不敢打听陆籍去了哪所学校。
就这样结束吧。
天涯各一方是最好的结局。
她选择离家最远的地方度过了大学四年。
在这四年里,她没谈过恋爱。
是她不想谈吗?
好像是。
走在路上,她从来目不斜视,看见帅哥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待在寝室闭门不出。
唯一一次联谊,她就坐在那玩手机,嗑了两个小时的瓜子。
四年里,她只认识班里仅有的两个男生和驾校的教练。
这些都是因为她忘不了陆籍吗?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每次听别人说起学生时代喜欢的那个人,林夏都会想起陆籍。
想起他那双总显深情的眼睛,想起他笑时的模样。
偶尔他会入梦,偶尔她会幻想再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只是最后,都是伤感的结局。
她已经在慢慢淡忘他了。
张爱玲曾说: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一是时间,二是新欢。
林夏选择了时间。
她也想遇见一个满眼是她的男生,也渴望有人爱自己。
她不想再那么卑微。
暗恋太苦了。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而她所有的费尽心思得不到任何回应。
暗恋本就是不公平的。
尝过一次苦就不会再想尝了。
林夏想谈一场光明正大的恋爱,一辈子的那种。
可是,会有人爱她很久很久吗?
然而,林夏没等到那个人的到来,却先如梦般地重新遇见陆籍。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他的模样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仍显深情。只是五官更立体了,眉眼间多了丝成熟。
但他的性格好像……变得更开朗了?
林夏总有丝错觉,他好像在撩她。
不可能不可能。
都是幻觉。
她肯定在自作多情。
林夏在心里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太多,还是跟陆籍保持距离的好。
万一他有喜欢的人呢?万一他有女朋友呢?又万一他已经结婚了呢?
不对,他本来就有喜欢的人,他本来就有女朋友,或许,他们现在已经结婚了。
想到这里,久违的酸涩涌上心头,林夏一把挣开陆籍的手。
她不再年少了,有些梦也没必要再做。
路途遥远,她始终到不了陆籍的身边。
那就远离他,越远越好。
“谁能够代替你呐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唱着甜蜜的歌,林夏心中却一阵苦涩。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她就快要忘记他时,在就快要死心的时候。
他一出现,她的心就会动摇。每次都说要放弃,但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靠近。
她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夏,你可真是犯贱。
说到底,你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客,匆匆而来,又悄然而去。
可他呢?
暗恋像一场台风,从心底呼啸而过,留下断垣残壁,徒留一片废墟。
林夏,这是最后一次了。
别再为不相干的人流泪,别再为不属于你的人自卑。
你应该灿烂地自由地热烈地活着,为自己。
音乐停下来时,林夏飞快地放下麦克风。
“抱歉,我突然有事,先走了。大家玩得愉快。”
她像一阵风一样跑出了包间,没有任何停留,带着决绝。
房间里的人还沉浸在歌声里,来不及反应。
“陆籍,快去追呀!”方媛媛大喊。
“靠。”陆籍低声骂了句。
是不是追得太紧了?她生气了?
林夏跑出ktv时,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一丝一丝落在脸上,她的心也凉。
刚刚跑出来的时候,一定很狼狈吧?一定像个逃兵吧?
得承认,她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光跑出来就用了她莫大的勇气。
可是,逃离他,也算是一种勇敢吧?
好样的林夏,就这么做,远离他,不再单方面地和他有牵扯,这样就好了,很好了。
这样想着,她慢慢迈开步子。
“林夏!”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陆籍怎么追出来了?他为什么要追出来?
林夏加快了步伐,最后甚至是跑了起来。
陆籍见她跑了起来,一副躲避他的样子,不由也跑了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真的生气了。
陆籍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林夏。”
林夏气喘吁吁,僵着身体不肯转过头看他。
陆籍拉着她的手,喘了两口气,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她面无表情,那双眼却红了。
他心脏骤停:“怎么了?”
眼看着那双眼里就快要溢出泪来,他一阵心疼,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把甩开。
林夏倔强看他:“你追来干嘛?”
她的语气那么生硬,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陆籍的心脏下陷,他看着她的眼:“怕你跑了。”
林夏却冷笑了一声。
听见她冷笑,陆籍有些慌,他近乎低声下气地:“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吗?我没怎么啊。”我能怎么呢?我能把你怎么呢,陆籍。我不过想离开而已。在你身边,我从来就不是原来的我。
“我想回家。”
林夏使力挣开他:“放手。”
要放手吗,陆籍?这次放手,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籍更加握紧她的手。
不能放,不能再让她跑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近乎乞求。
“不用。”林夏决绝看他。
怎么回事?他眼里为什么有受伤的情绪?
“下雨了,而且很晚了,就让我送你吧。”
林夏烦躁起来:“我说了不用!我跟你又不熟!”吼完这两句,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陆籍的心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
“不熟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陆籍放开她的手,低下头。
“陆籍,我们不要再见了。”
不想再这么不依不饶,我放过你,你也别再出现。或许,一个月,两个月,忘不掉的话,就再花一年两年。我该学着去遇见别的人,也请你幸福,幸福到有一天我想起你时,不再有不甘,不再苦涩,不再遗憾。
林夏转身,憋住眼里的泪,在路边搭了辆出租车。
汽车飞驰而去,窗外景色急速倒退。
再见,陆籍。
不,是再也不见。
陆籍站在路边,看着她上了车,车汇入车海,再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她已经有了对他心动的迹象,可她为什么突然避开他呢?
她还说,不要再见了。
陆籍站在细雨里,神色难掩失落。
方媛媛站在远处观望了许久,她走至陆籍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唉,路漫漫啊。”
“我怎么办?”陆籍自言自语。
“你呀,要么继续追,要么——”
“不可能放弃的。”陆籍抬起头,“不然就死缠烂打好了。”
方媛媛挑眉:“你知道怎么死缠烂打么?”
“不会就学,当年连英语都学过来了,还有什么学不会。”
“呵呵,你英语也没那么好吧。”
陆籍白她一眼。
转眼就到了六月。
林夏忙着写没完结的小说,已经好久没出过门了。
说来也好笑,堂堂一个小说作者,写过那么多爱恨情仇,却无法释怀自己的感情问题。
自那天和陆籍分开后,她再没见他。
有时方媛媛会约她,她也以忙的理由拒绝。
原来她和陆籍高三一个班的,并且关系还不错。
看来是林夏不够了解陆籍。
这样最好,远离和陆籍有关的一切。
倒是那个籍籍无名有些奇怪,天天给她发早安午安晚安,还总发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圈,有时候是一些闺怨诗,有时候是一些网络上的情话。
这人怕是有病。
当初就不应该加,天天骚扰。
最后林夏回:【阿西吧,你莫不是有病吧!】
然后果断删除好友。
然而,事情还没完。
接下来连续几天,林夏都收到了花,送花人:籍籍无名,附带一句英文:【itseetomyworldstolemyheartandyoustoleome,becausewewillbetogetherforever!】
还有人给她打电话,不过她从没接过。
还有短信轰炸。
林夏统统拉黑。
许是因为林夏不理他,终于消停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原因,还是因为熬夜,林夏感冒了,有些发烧,不过她向来能熬,这点小病并不能阻挡她工作的热情。
这天深夜,她还在奋笔疾书之时,消失许久的叶木发来讯息:【我和肖新雨来看你来了,快滚来火车站接驾。】【累死jpg】
林夏看一眼时间:【祖宗,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骗我也看看时间好吗?】【无语jpg】
叶木:【没骗你,真来了。】【图片】
林夏点开图片,还真是w市的火车站。
林夏:【你俩有毒吧,坐火车?还买的这么晚的票!】
叶木:【那坐飞机多贵呀我不得省点钱娶老婆】
林夏无语:【你这个小气鬼!你活该单身!】
叶木:【废话少说,你快来!】
林夏:【……服了】
林夏认命起身换衣服,出门。
深夜,街道上已然没有多少车。林夏在风中吹了二十分钟,终于等到一辆车。
我怎么会交到这样的“好”朋友?
这个问题一直到林夏到了火车站都没想明白。
隔着老远,林夏就看到一高一矮的身影。
“喂!两个祖宗!”林夏喊。
两人俱是向这边看来。
林夏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他们那边走去。
走到他们跟前林夏就忍不住数落:“你说说你们两个,来看我也不说一声,还非要买这么晚的票,你俩是不是傻啊……”
没等她说完,肖新雨捂住她的嘴:“等等。”
“……唔唔唔……”
林夏睁大眼睛,用眼神询问:“你干嘛?”
叶木看着手表:“还有二十秒。”
这俩在搞什么名堂?
林夏用手掰肖新雨的手。
叶木拦她:“十秒。”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生日快乐!林夏夏!”两人异口同声。
肖新雨一把抱住她:“祝福我最亲爱的夏夏生日快乐!未来的日子里平安喜乐!”
林夏懵着:“我生日吗?”
“对呀!这你都能忘!”肖新雨放开她。
“真是个憨憨。”叶木俯身抱了下她,“生日快乐,愿你百岁无忧,万事顺遂。”
“还有,早日找到男朋友。”叶木笑了声。
“……狗东西!”林夏推开他,砸他一拳。
“礼物呢?”林夏摊手。
“没有。”
“没有?那你们来干嘛?”
“来陪你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呵,还不是要我来招待你们。
“定酒店了没?”
“住什么酒店?没钱,住你家。”
“……呵呵呵呵……”林夏面无表情。
到林夏家时,已经一点了。
那两人一进林夏家门,就东张西望。
“啧啧啧啧,”叶木在沙发上坐下,“我现在转行还来不来得及?”
“你去屎一定来得及。”林夏递给他一杯水。
“我现在很累,还很困,不想跟你斗嘴,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住客房,新雨跟我睡。”
肖新雨看她脸色有些苍白,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感冒是不是还没好?有点发烧。”
“你是不是又不吃药,死扛着。”叶木也伸手探她的额。
“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叶木严肃:“不行,必须吃药。你的药呢?”
林夏有气无力:“没药。”
叶木肖新雨:“……”无话可说。
“那去医院吧。”叶木拉她的手。
“别,我今天不想折腾了。祖宗,先让我睡一觉吧。”
肖新雨:“是啊,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去吧。”
“嗯嗯嗯,明天去,我明天一定去。”林夏拼命点头。
叶木:“……行吧,要不我现在去买药?”
林夏叹气:“祖宗啊,你坐那么多个小时火车不累吗?别折腾了,睡吧。”说着推他往客房走。
“我没事的,你不用操心。晚安。”一把关上了门。
下一刻,门又被拉开:“肖新雨,你看着她!有什么事叫我!”
“好好好,我会照看她的!”
林夏:“……”
一大早,林夏被叶木和肖新雨拖着去了医院,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完全没必要看医生。但叶木那个家伙总是小题大做,烦人得很。
到了医院,医生说是普通感冒,低烧。
林夏:“拿点药咱就走吧。”
“不行。”叶木看着医生,“挂几瓶点滴吧。”
“我不打。”林夏皱眉,最讨厌打针了。
“要打,打了好得更快。”叶木坚持。
“说了我不打,叶木木,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叶木按住她的肩膀:“小祖宗,生病了就要打针,怕也要打。”
“谁怕了?”林夏不承认。
“谁不打谁怕。”
“那我就打给你看!”林夏伸出右手,“医生,打!谁不打谁是孙子!”
医生:“……”
肖新雨:“……”
这俩怎么一聚在一起就拌嘴?
最终,林夏还是挂了点滴。针快要戳进去的时候,她掐了一把叶木。
叶木疼,但他没吭声。
医院里的消毒药水味道真的很浓。
护士和医生进进出出,对面一个小孩怕打针正在哭,整个走廊回荡着他的哭喊。他的妈妈轻声哄着他,一遍一遍说着“不怕不怕宝宝不怕,妈妈在”。
林夏盯着他们看了好久。
小男孩还挺可爱的。
叶木看她看人家那么久,摸摸她的头。
“不怕不怕夏夏不怕,哥哥在。”语气欠揍。
林夏:“……”
“你莫不是有病。”林夏白他一眼。
叶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他将林夏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我不闹了,你睡会儿吧,昨天肯定没睡好。”
“那还不是你们两个闹我,一大早把我拖起来。”林夏坐直身子,一脸不满。
“那你现在睡会儿,我守着你。”叶木又掰她的头。
“算你还有良心。”林夏嘀咕着。
林夏闭上眼睛,眯了好一会儿。
对面的男孩还在哭,不时有护士叫号的声音。
林夏扯叶木:“我睡不着。”
叶木看她撅嘴,一副可怜的样子。
他分了一个耳机给她:“这样会不会好点。”
舒缓的音乐把噪音隔绝了点,林夏再次闭上眼睛。
肖新雨拿药回来时,林夏已经睡着。
叶木冲她小声“嘘”了声,肖新雨比个ok的手势,在旁边坐下。
时间静静流淌,她的呼吸吹在他脖颈,一阵痒,他忍住不动。
叶木低头看她。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无色。
视线上滑,睫毛很长,头发也不知道多久没剪,长过肩膀,垂在身前。
睡着的样子比平时乖多了。
仔细想想,她这些年变了很多。
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漂亮。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性格,没心没肺。
他们认识多久了呢?
十几年了吧,从初中开始。
他们三个,从没断过联系。
这很难得。
肖新雨不像她,一直比较安静。她呢,时不时发神经,有时候叫他姐妹,有时候叫他兄弟,更多时候叫他狗东西。每次发信息都要损他一顿,小嘴叭叭叭说个没完,活跃得很。
叶木没见过她伤心的样子。就算有,也是发信息来骂他一顿,然后立刻转换脸色,笑嘻嘻的。
她坚强,独立,阳光,像个小太阳。
她这么好,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呢?
为什么呢?
叶木看着她出神。
冷不丁地,肖新雨抓了他一下:“哎,你看,那有个男的在看你们,看了好久。”
叶木回过神,看去。
走廊那边,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靠在墙上,脸色难看,皱着眉,眯着眼看着自己。
叶木对上他的目光,莫名其妙。
下一刻,他向着这边走来。
越来越近的距离,叶木才看清他的眼睛,那里面幽深。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走到三人面前。
叶木轻声问:“你有什么事吗?”
陆籍想说话,喉咙却仿佛卡住了似的。
那一幕实在太刺眼。
林夏安静靠在别的男人的肩上,一脸信任。
而这个男人低头看着她,含情脉脉。
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听着同一首歌。
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不理我是因为她有男朋友吗?
可笑,陆籍连问都没问过。
良久,他沙哑出声:“她怎么了?”
“你是谁啊?你认识我们家夏夏吗?”肖新雨疑惑。
“我是……”是什么呢?她说跟他不熟,连朋友都不是。
“我是她邻居。”陆籍撒谎。
“哦,邻居呀。”
邻居吗?叶木心里总有些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被吵到了,林夏“哼”了声,睫毛扑了扑,就要醒来。
叶木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没事没事,继续睡,我在呢。”语气可谓温柔。
林夏呢喃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他衣服下摆的一角,再次安心睡去。
两人亲密的举动再次灼伤陆籍的眼。
“她感冒了,带她来打个点滴,应该很快会好的。谢谢关心。”叶木回答他的问题。
“哦,好。”陆籍看着林夏,心不在焉。
问是不问
看他还站着一动不动,叶木礼貌问:“还有什么事吗?”
最终,陆籍还是没能问出来,他有什么立场呢?
“没事。”
“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
陆籍转身落寞离开。
看着陆籍消失在走廊,肖新雨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他和夏夏不简单啊,你说呢?”
“他对林夏有意思。”叶木眯眼。
“你怎么知道?”
“直觉。”叶木收回目光,微微蹙眉。
挂了两瓶点滴,林夏在叶木和肖新雨的搀扶下走出医院大门。
久违的太阳高挂,天空湛蓝一片。
好天气。
“这么好的天气,可惜了。”林夏感叹,“本来我们应该快快乐乐游玩一趟的。”
“你身体最重要。”肖新雨挽着她的手。
“你乖乖吃药,好好休息,没准我们下午和晚上可以出去浪。”
“对哦!”林夏重新展露笑颜,拍了下叶木的手臂,却不期然看见不远处的人。
只一个侧脸,就知道是他。
如同之前的无数次隔着人海,一眼找到他。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很多年了,林夏已想不起她的名字,却仍记得她的长相。瘦瘦小小的一只,短发下一张素白的脸,有些婴儿肥,是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样貌。
她站在他身边,眉眼含笑。
林夏的笑僵在脸上,浑身冰冷。
此时本无风,心里却像有风呼啸而过。风将花树上的花瓣吹落,散落一地,任人踩踏。
林夏红了眼。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下一瞬,陆籍看向这边,触到她的眼。
无声对视。
时间停止。
身边人不说话,手瞬间凉了下来,叶木低头看她。
她的脸色又变成苍白,嘴角耷拉着,眼睛里突然有了悲伤的情绪,眼尾微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叶木一顿:“怎么了?”
林夏忍住眼泪,吸了下鼻子,扯出一个笑来:“没,就有点冷。”
不再看陆籍,她退后一步,任由叶木高大的身躯挡住陆籍的视线。
“冷吗?可能是刚刚打过针的缘故。”肖新雨没察觉到她的情绪。
“幸亏来的时候拿了件外套。”叶木把衣服披在她身上,“伸胳膊。”
林夏乖乖伸手,衣服穿上心却更寒。
“还冷吗?”
“冷。”林夏仰头看着叶木,眼泪挤出眼眶,“好冷,想回家。”
“怎么还冷哭了。”叶木轻声细语,手上帮她擦眼泪。
“风吹的。”林夏抹了把脸,再次露出个勉强的笑来。
“那回去吧。”
“不是我说,w市天气也太差了,你数数自从你到这边感冒了多少次。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非要来,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家乡好,空气清新,有家人和我们这帮朋友帮衬……”肖新雨边走还不忘劝她回家乡发展。
林夏听着她喋喋不休,心思却不知道飞到了哪。
她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叶木不禁回头看了眼。这一眼恰好跟陆籍不舍离去的目光相撞。
叶木迅速回头,握紧林夏的手,想起刚刚她掉眼泪的样子,心里一阵不安。
这个生日终究是过得过于平淡了些。
林夏一回到家,头一阵晕,感觉疲惫得很。无奈只好吃了药,躺到傍晚才感觉恢复了点精气神。
看着叶木和肖新雨两人忙前忙后,林夏有些愧疚。好歹他们是千里迢迢过来给自己过生日的,本来打算好好带他们玩一趟的,奈何被感冒给耽误了。
他们两人倒是无所谓玩不玩的,三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能够聊聊天就挺满足的。
到了晚上,三人决定就地涮火锅,大吃一顿。
热气环绕,灯光温暖,三个好朋友久违相聚,谈天说地,无话不谈。
吃着吃着那两人就喝起酒来,林夏也想喝,但是叶木说她还病着不能喝酒,愣是不让她碰。
林夏只趁他不注意抢了他的喝了两口。
吃饱喝足,那两人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屋里安静下来,空气中酒味,海鲜味各种味道相撞,有些难闻。林夏走至窗边开了窗。
窗外的世界五彩缤纷。林夏扒在窗户上,眺望。楼房高耸,马路上的车飞快行驶,一个一个小点一闪而过。夜风吹来,吹动她的刘海。
林夏转身穿上件薄外套,下楼给两个醉鬼买醒酒药。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并不算太晚,小区里还有人在活动。
其实林夏没喝过多少次酒,第一次喝还是为了写小说情节。刚刚急急灌了两口,这会儿被风吹了会儿,有点微醺,但还是清醒的。
最近的药店在小区对面,林夏慢慢朝小区门口走去。
才刚刚走出小区,便看到上午才见的人。
陆籍穿着白色t恤,黑色九分裤,耳际夹着一支烟,头发被风吹得微动。此时正随意靠在保安室门口,跟保安大爷说笑。
门口的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修长。
这副模样痞痞的。
林夏的心一动,随后又是一痛。
不过一秒,她低下头,有些慌乱地划着手机,假装没看见他。
她屏住呼吸,脚步迈得极快,想要快速路过他。
殊不知,她的动作更显得引人注目,陆籍很快注意到他。
等到了。
他站直了,收敛脸上的笑,一眨不眨看着她走过来。
在她就要路过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
林夏没料到他突然的动作,惊呼一声。
两人视线相撞。
“抓到你了。”陆籍轻声开口,眼底翻涌着莫名的黑暗。
“干……干嘛?”林夏突然结巴。
“有话跟你说。”陆籍将手向下滑,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拉她往外走。
林夏不想被他牵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想挣脱,陆籍却更加握紧。
直到到了一处无人的围墙边,陆籍松开手,还没等林夏说话。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眼底荡漾出笑。
林夏倏地愣在原地。
“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陆籍俯下身,与她平视。
“我知道你吃洋葱会过敏。”
“我知道你喜欢喝的饮料是橙汁。”
“我知道你每天都洗头。”
“我知道你最害怕蛇。”
“我知道你高中上体育课时都会带一本《疯狂阅读》。”
“我知道其实你很想学好数学。”
“我知道你也有很强的自尊心。”
“我记得那场大雨里你倔强的身影。”
“我记得你每次路过我时那天的天气。”
“我记得每次遇见你时我心脏跳动的频率。”
“所有的所有我都知道,都记得。”
陆籍走近一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林夏被他一长段话砸得有点晕:“知……知道什么?”
看她有点懵的样子,陆籍顿了顿,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还不够明显吗?我喜欢你。”
“嘭”地一声,有什么在林夏脑海中炸开。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醉了,都产生幻觉了。她指了指陆籍,又指了指自己:“你?喜欢我?”
陆籍抓住她的手指:“是,陆籍喜欢林夏。”
“哦……陆籍喜欢林夏……陆籍喜欢林夏。”她无意识地重复,“你……你是陆籍”
她傻傻地,陆籍觉得她甚是可爱:“嗯,我是陆籍。”
“那……那我是林夏。”她的声音低下去。
“是,你是林夏,陆籍喜欢的林夏。”陆籍放轻语气。
“所以,你有男朋友吗?上午在你身边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吗?”陆籍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更逼近她。
“男朋友?我没男朋友啊。”林夏还沉浸在他的告白中,下意识地回,“叶木是我男闺蜜啊。”
“是吗。”陆籍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毫不掩饰地笑了,嘴角弯起。
“可是,”林夏终于有些清醒,她抬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胡说,”似是觉得这句话过于荒唐,“我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哪来的女朋友。”
“那你高中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的……他们说是你女朋友呀!就是今天你身边的那个!”想起她,林夏不由理直气壮。
“高中?今天上午?”陆籍摸摸头,似是在回忆,“啊,你说我表妹?”
“表……表妹?”林夏再次结巴。
“对啊,我表妹。高中的时候我的确让她假装我女朋友来着,那时是因为总有女生跟我告白,索性就拉她当挡箭牌了。”
“那时我想跟你告白的,可你一心搞学习,我就想不能拖累你,就想努力学习跟你一起上w大。后来……”
“等等等等等,”林夏打断他,“高中?那你……”
“是,从高中我就暗恋你,”陆籍承认,“到现在,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林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高中吗?原来,我暗恋着的人也一直暗恋着我。
像是仍旧不敢相信,“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又不好。”
陆籍按住她的肩膀:“不,你很好,林夏最好。”
“你笑的时候很明媚,皱眉的时候很可爱。你阳光,积极,勇敢,偶尔有脆弱的时候却总在下一刻就挺直腰板,你总是把快乐的情绪传染给身边的人。”
“你很厉害,尽管数学稍差,但是每次成绩都名列前茅,有一次还考了全班第一,历史全校第一。”
“现在的你更厉害。你凭自己买了房,凭自己养活自己,凭自己获得那么多读者的喜爱。”
“林夏,你最厉害。”
林夏最厉害吗?
原本以为高考失利是最耻辱的事,所以才选择这么远的地方躲起来,所以从来不参加同学聚会。
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林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却笑着看着陆籍点头:“嗯,我很厉害的,我也很好的。”
陆籍轻轻擦着她的泪:“那,最好最厉害的林夏同学,你愿意做陆籍的女朋友吗?”
林夏一顿,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睫毛扑闪。
“你愿意吗?高二十一班的林夏同学?”
时间仿佛拉到很远。
那个夏天,窗外阳光正盛,空气闷热。
教室里寥寥几人,陆籍穿着校服,坐在讲台边,执笔写着什么。
林夏在教室最后面一排,假装看书,却用余光瞄他。
“陆籍喜欢林夏。”
“要是他也喜欢我就好了。”
陆籍的耳朵微红。
林夏将书竖起,把脸埋在书里,心脏不规律地跳动。
“好的呀。”
陆籍番外——我曾陪你淋过一场名为暗恋的雨
陆籍注意到楼下的女孩很久了。
每次住宿生早操过后一般都会去吃早餐,但她好像从不。每次都捧着一本小册子坐在操场边的石头座椅上,碎碎念着什么。有时候会站起来,边扣旁边一颗树的树皮,边摇头晃脑。一旦有人经过,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头发。
陆籍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撑着头看着她。
这一看,就看了一年,渐渐成了习惯。
每次早上到教室,他都要在走廊上晃荡许久,默默寻找她的身影。
他慢慢摸索出规律。
早上六点半他们住宿生早操结束,六点33她就会出现在那儿,六点53她离开。下雨天她不会在,星期三值日时也不在。
有好几次,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她却也不在。那时候陆籍的心情就有点差了。
陆籍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更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她有一头很长的发,并不浓密,并不黑。她经常穿校服,喜欢挽起校裤裤脚。身高大概一米六五吧,在女生当中算高的。那时候陆籍也还刚刚一米八。
除了早上能看见她,其他时候都没遇见过她。
高一一年,在他每天早上寻找她的身影中度过。
那时候,陆籍不知道,频繁关注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喜欢的开始。
年少时的喜欢真是毫无道理,不需要盛大的相遇,不需要惊鸿一瞥,只一个朦胧的身影便念念不忘。
高二文理分科,陆籍当然选了文科。
就他那平平无奇的成绩,在理科班是混不下去的。在文科班,起码凭借数学还能有存活之地。
只是,要换教室了。新的班级在另一栋,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见到她。
她选了文还是理呢?有没有可能分在同一栋楼呢?她还会每天早上在一楼背书吗?
陆籍搬着书,在下楼的时候忍不住想。
不知怎么,突然变了天。
天空黑云翻滚,黑压压一片。风吹得树叶沙沙响,篮球场上来不及扫的垃圾在空中上下飞舞。
陆籍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以最快速度搬回新教室,却突然想起落了一本词典在窗户上,只好拿伞又返回。
风越来越大,隐隐有雷声,天色完全暗下来。
等陆籍拿上词典下到一楼时,雨已经在下了。
篮球场上有人抱着头跑。
陆籍看了眼手里白色的伞,虽不大,好歹还能挡挡,他不禁庆幸。
还是等雨小一点再走。
他靠在柱子上,看着雨越下越大。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怀里抱着书,顶着雨穿过篮球场,躲进一颗树下。
陆籍心念一动,捏紧手里的伞。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就靠近她一次吧。
何况,她没伞,会淋湿。
陆籍撑开伞,一头扎进雨中,往她的方向跑去。
大雨斜着打进伞中,陆籍的前襟沾上雨滴,脚上的帆布鞋很快就湿了。
陆籍还是向她跑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钻进树下时,陆籍心脏跳动得很快。
她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空气中一时安静,只留雨声嘀嗒,落于陆籍心上。
雨势愈大,陆籍不由往里靠。不料她也往里跨了一步,碰到她柔软的手臂。
像被烫到似的,陆籍迅速弹开,移开遮挡视线的伞,她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她的头发微黄,很直,但没有烫染过的痕迹,此时发尾在滴水。
额前的刘海已湿,贴在额头上。
她的眼睛很亮,不知道是不是被雨刷过,此时泛着水光。
鼻子很秀气,因为跑过嘴唇充血,殷红,面色也泛红。
她先开口:“抱歉。”
声音好听。
陆籍控制着胡乱跳动的心脏,假装镇定地点点头。
气氛又重新归于平静。
树叶上的水滴滴在伞上,发出声响。陆籍注意到她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伞倾过去,眼睛却望向别处。
察觉到他的举动,她轻声道谢:“谢谢。”
不谢,他在心里回。
过了许久,雨似乎小了点,但仍是大。
陆籍犹豫,怕雨等会儿又大。
不知道她名字,他轻声叫她:“喂。”
“嗯?”
陆籍晃晃伞:“走不走?”想跟她撑同一把伞。
哪知她笑着摇头说还是自己走吧。
陆籍懊恼,早知道买把大点的伞了。
她朝陆籍摆摆手,潇洒说:“走了!”
然后又奔进雨中。
这么大的雨,她该淋得更湿了。
她瘦弱的身躯在雨中奔跑,护紧了手中的书。
雨又突然大了起来,狂风乱舞,将陆籍的伞吹翻。
豆大的雨打在脸上,陆籍始终注视着远处孤勇的身影。
突然想淋这一场雨。
陆籍松开伞,笑着也在雨中跑起来。
那时候的他感受不到被雨打湿的凉意,只一颗心温热。
如果有以后,如果他们有以后,陆籍再不会让她淋雨。
就算要淋雨,也该是两个人一起淋。
那时候的林夏肯定不知道,陆籍的喜欢来得更早。有个少年在雨幕中许下心愿,希望他们能有以后。
许是上天听见他的心愿,那个以后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陆籍在她前面坐下时,一颗心欣喜得冒了泡泡。
他们居然一个班,而且这么近。
她会不会记得自己?
好吧,看来是没有,因为她没有给一个眼神给陆籍。
这也很好了,起码转身就能看见她。
然而陆籍的欢喜只持续了一天,第二天他被换到离她最远的距离,他只能靠余光寻到她模糊的一个影子。
她叫林夏。
她喜欢看书,总在体育课的时候夹一本《疯狂阅读》,坐在树荫下静静翻页。
换到她旁边的那一周,陆籍离她更近一步。她喜欢在中午洗头发,第三节晚自习用来看课外书,通常第四节晚自习就会犯困,趴在课桌上睡着。
她成绩很好,几乎每一科都占据班级前几。只有数学稍差。
这个时候陆籍就有优越感了。
好在他数学不错。
因为他们班数学最差,每次月考都是文科班垫底,所以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点名让陆籍每个周三晚自习给同学们讲题。
陆籍在上面讲课时,总是把目光投在林夏身上,不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她一皱眉,陆籍就知道她还没懂,不厌其烦地再讲几遍。
说句不负责任的,有点像背着全班单独给她一个人补课的感觉。
座位是一周换一次,四个大组轮着来。最近的时候他们隔着一个过道,最远的时候隔着一整个教室。
陆籍想看着她,也想让她看见他。
于是他主动跟班主任说想坐在讲台边,便于学习,也便于存在在她的视野里。
那时,他们更像是陌生人。
陆籍其实不是那么热络的人,尽管因为一副好皮囊,总有女同学围在他身边,不过他都没怎么给过眼神就是了。所以,他其实不太会跟女孩子打交道。
而林夏,她不说话的时候有种高冷范,但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笑,喜欢跟同学打闹,开朗,阳光,幽默,明媚像花儿。
她很容易跟人处成朋友,不止女生。班上有几个男生跟她关系都挺好,课后他们那边总有笑闹声。这时候,陆籍总是羡慕。
她跟其他男生都能做朋友,为什么跟他不能呢?她都不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大多数对话都止于礼貌。
陆籍是失落的。
他们之间隔着好远的距离,陆籍想迈过去,却有时候也会怯步,看着她从自己身边一次次路过。
整个高二在陆籍与她擦肩而过中结束。
她毫不意外地去了更好的班级,而陆籍留在了普通班。
她从来都是璀璨夺目的,她从来都值得更好的。
好可惜,陆籍没能抓住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其实是想过表白的,只是无意中听见她说过:你看我像是会早恋的人吗?我只想搞学习。
是啊,那个时候,早恋可谓是罪大恶极。更何况,她是好学生,怎么可能会早恋。
高三,好像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陆籍也不例外。他想和她一起上w大,那个时候,他就能光明正大追她。
陆籍发奋图强起来。事实证明,他脑子还是很聪明的,只要死磕英语就不是问题。
在努力学习的间隙,他也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高三学生要跑课间操,他总是隔着大半个操场寻找她。
早上六点他准时到校,总能看见她站在他们班队伍的最边上,捧着一本小册子背着知识点。他总是放慢了脚步,或是在走廊吃早餐时,俯视操场。
她一般中午十二点半才去食堂吃饭,那时候陆籍刚刚吃完,隔着好远的距离就看见她走过来,心脏似是复苏,怦怦跳,擦肩而过的瞬间陆籍面无表情,却用余光看她。
因为一次月考她就坐在他们那列的第一个,以后的每次考试他都早早到考场,期待她从门口走进来。
知晓她因为模拟考没考好而沮丧,他偷偷跑到五班,在她的座位上放了一瓶牛奶,并贴上一张写了“加油!”的便利贴。
有时候他会假装路过五班,或是假装找朋友,可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熟人和她在一个班。
每一个下雨天,他都担心她有没有备伞,会不会又淋雨。
诸如此种的碎片,穿插在陆籍的整个高三中。他一边朝着目标前进,一边偷偷看她千万遍。
高考如约而至,陆籍最终的成绩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终归,他可以和她上同一所大学了。
可是,事与愿违,他没想到林夏会失利。
在他满心欢喜地来到w大,满心欢喜地到中文系找她时,林夏却已经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选择无声无息地度过大学四年。
陆籍找遍w大的所有地方,翻遍了所有学院的名册,才敢相信,她真的不在。
多方打听,10月1号那天,陆籍站在了林夏学校的大门口。
隔着一条马路,那四个字就在眼前,陆籍红了眼。
是真的没想过是这样一种结局。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的,原本以为他能站在她面前说那句想说很久的“我喜欢你”的。
陆籍最终没走进去。
后来的每一个6月3号,陆籍都会坐火车来到她的学校,在门口坐一整天。可是,每一次他都没见到她。
在浓重的夜色中,他看着她学校的大门,轻声说:
“生日快乐。”
“我喜欢你。”
他笑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有时候他也会想,说不定她已经遇到了一个把她视若珍宝的男孩子,说不定她从未记得曾有个男孩名叫陆籍。
说不定,是命。
命运注定,这一生,他们都会擦肩而过。
命运注定,陆籍会爱而不得。
坚持了四年,好像一切都是徒劳。
是时候放手了。
他该尝试着释怀,该尝试着祝她幸福。
陆籍不再期盼在校友会上见到她。
也不再打听她的消息。
毕业那年,他选择了留在w市。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人山人海中,他不再幻想她会向他走来。
命运待他不公,却又好像格外偏爱他。譬如他一朝成为黑马,又同时失去站在林夏身边的资格,又譬如他选择孤身一人留在她曾向往的城市,却在图书馆再次遇见她。
她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大雨落地。
那一刻,陆籍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她的确在那,长发及腰,睫毛扑闪。
这一刻,陆籍无比感激。
从前的种种浮现眼前。
下着大雨的那天她湿漉漉的眼神。
她在他旁边流利背课文时阳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
她费力踮起脚尖擦黑板。
她安静翻着书页,头顶的灯光投射下她的影子。
那些因而她心动的,欣喜的,激动的,惆怅的,伤感,落寞的回忆,都向他涌来,刹时间山呼海啸。
陆籍终于承认,只要她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的世界仍会天翻地覆。
命运兜兜转转,终于又把她送到自己身边。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亲爱的林夏同学,这一次,我会毫不犹豫朝你奔来。
夏天来了,我该拥你入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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