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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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各大门派的人全部到达祁乐山庄,仙门会谈如期举行,这次主持讲礼的虽是沈稳,但实际上有很多门派颇有异议,不过因为祁乐山庄实力强劲,地位非同一般,倒也没有多少人敢明着反对。
事实上自她继位之后,沈家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祁乐山庄门下弟子无数,百年传承绵延不绝,沈稳上任以来,实力几乎达到了一种顶峰的程度,但她实际上并不为大部分人所认可。
从古至今,多少门派家族或落没或强盛,新旧更替也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女家主,这并不是因为从未出现过优秀的女修,而是大家都默认了一条规矩。
凡间男人可以修行可以练武,而大多数女子只能被拘束在家中相夫教子,于他们这些修士而言,虽不至于这么顽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还是认为权力的中心不该由女人掌控。
要算起来,那么多古籍记载,确实没有哪宗哪派是女子作为掌门人的。
医术精湛如许清彦,作为飞云宫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掌门之位也只能拱手让给逊于自己的师弟,自己屈居于长老之位,沈稳作为祁乐山庄的宗主,已经被世人认为是倒行逆施,大逆不道了。
十年前,旁人都觉得沈稳不过是沈观徼死后迫不得已推上去的继任者,以为百年名门最终也会走向没落的结果,谁也没想到风雨中岌岌可危的祁乐山庄居然能顽强地挺立到现在,近两年甚至大有成为门派之首的趋势。
其他的门派自然是看不惯她一个女人爬得那么高的,不过沈稳本就矜傲无比,做事更是雷厉风行,早些年沈观徼刚死不久,祁乐山庄群龙无首,一蹶不振之时,凡是胆敢挑衅沈稳,虎视眈眈之人都被她杀了个干净。
这些年祁乐山庄越发强势,就算有人看不惯,也少有敢明目张胆地与她对着干了。
所谓仙门会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诸如谢见微、沈稳等门派领导人物间的学术会谈,另一部分是弟子们之间的切磋交流,分武试与笔试两种,期间还会有教学。
这差不多是沈珣最讨厌的一个环节,平时听自家师叔师父唠叨就算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得不听别家的先生说教,各派弟子聚在一起,难免少不了相互攀比,若遇到谁心眼小些,争吵斗殴又是免不了了。
仙门会谈的第一天,沈珣就在打瞌睡。
他半睁着眼睛扫了扫,嫌恶地看了眼台上讲得正唾沫星子横飞的不知道哪个门派的鸟长老,也懒得听他扯天扯地的,撑着脑袋看了一圈就开始发呆,没多久心思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无非是各大门派的前辈们问些问题去考验在场的所有弟子,答的出的自然也会在仙门会谈上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从此你就出名了。
沈珣懒得参与,他正无聊地在桌子下扣着手指甲,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个很清亮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沈珣想到了竹林里的微风,他这时瞌睡劲消了点,睁眼一瞧,原来是前日里那个唤作岳启的少年站在对面,正回答一个老者提出的问题。
沈珣撑着脑袋端详了片刻,心道:真好看啊。
往年几次仙门会谈都没有见过岳启,想必他之前一直在太华山上修行,如今到了年龄,昭蘅宗师才第一次带他参加,好让他在各个长辈面前露个面,见见世面,也有利于日后的修行。
听谢闵说他还不到十五岁,性子却比他那几个师兄要沉稳得多,举止得体有礼,没有一点焦躁的模样。
再少年老成,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都会有些好奇拘束,而他却恪守礼节,姿态端正,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忍不住东张西望。
岳启其实坐下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沈珣,但他没想到沈珣会一直看着他,视线陡然交汇的时候,他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有些愣住了。
甚至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沈珣都能明显得感觉到岳启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不过沈珣向来没皮没臊的,被人撞见了也不羞,反而依旧保持着撑着手歪着脑袋的姿势,朝着岳启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了句唇语,“你好啊”。
沈珣心想,这个贱他必须得犯一下。
岳启的视线一下子被这笑晃乱了,他攥住了衣摆,别扭地看向了别处,沈珣见被人无视,故意地瞪了一眼岳启,结果瞪得人家更加不愿看他了,他兴致蹭地就蹿了上来,越发明目张胆地盯着岳启看,存心要逗他玩。
岳启总是有意地避开沈珣的视线,许是这目光存在感太强,就连他身边的谢闵都注意到了,谢闵眼睛亮了起来,以为沈珣是在看自己,他也跟着挤眉弄眼。
左边的蒋恢台低头瞥了他一眼,桌下的手偷偷拍了他一下,吓得谢闵差点从位子上弹起来,意识到是蒋恢台在警告自己,只好憋屈地坐直了身子。
目睹了这一幕的宋研在后面忍不住笑出了声,谢闵气死了,迅速地伸出一只手到身后拧了一把宋研的大腿,在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闷哼后,心满意足地又端坐了起来。
仙门会谈的第一天结束得很快,各大门派的宗师长老们聚到一起探讨也管不到身边的后辈们,因此仙门会谈第一天刚结束,明州城内就涌现出大批大批结对游玩的仙门弟子。
没有谢见微的管束,宋研和谢闵早早地就溜了出去,本来想顺手扯上岳启的,但谢见微对他管得严,宋研他们也就不敢大着胆子把人骗出去,因此沈珣来到门口时,一眼就瞧见正在一个人练箭的的岳启。
他本来是来找谢闵的,却没想到谢闵怕被他师兄拦着,早早地就偷跑了出去,蒋恢台一直受谢见微器重,如今忙前忙后不见人影,剩下一个李之淮听说从小就是个武呆子,这会儿也不肯歇着,不知道到哪找人切磋了。
岳启本在拉着弓,刚对准院内的靶子,谁知沈珣突然出现,他准头一歪,箭也就射偏了。
“诶小五弟弟在练箭呢,你一个人?”沈珣从院门外探出头,神情好像很惊讶,他语气轻佻,好不正经,凑过来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岳启收了劲,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身推手作揖道:“三公子。”
“我天,你干嘛这么客气,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哥哥就好了啊。”
“……”
沈珣不怀好意,说罢又是好一顿嬉皮笑脸的,对岳启这种脸皮薄的有奇效,但见他嘴角一抽,面色羞赧,却还要故作镇定地摇了摇头,“三公子。”
沈珣咬着牙才憋住了大笑的冲动,他走上前去从身后握住岳启的手,带着他拉开了弓瞄准了前方,“这射箭呢要快”手松开的一刻,箭身飞速而过,正中靶心,同时,沈珣松开了岳启的手,笑声轻飘飘地从他头顶传来,“还要专心,小五你还得多练练啊。”
话说得一本正经,全然不觉得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惊扰了别人。
岳启在他摸上来的时候便浑身僵硬,几乎是汗毛倒立,他紧绷侧脸,听到沈珣退了两步含笑道,“你的姿势准头都很好,只是力气不足,多练练就好了,若是将来能运用到降妖除魔上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
岳启深呼吸,抬头看着他,闷声道,“三公子懂得真多。”
闻言沈珣凑上前来,盯着他的眼睛狡黠一笑,“我什么不会?”
他脸皮堪有三尺厚,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也不知谦虚,一点也不害臊,笑得让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岳启眼疼似的别过脸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握着弓挪开几步。
沈珣见状,越发笑得不怀好意,别人退几步他便跟几步,眼见着岳启脸色愈发不好看,他才适可而止地停了下来,故作无辜道,“你怕我啊?”
简直恶人先告状!
岳启抬头凝视,不敌败于沈珣□□裸的目光之下,自暴自弃道,“没有。”
“没有就好。”
沈珣见好就收,微微低头,歪着脑袋讨好道,“他们都出去了,你怎么不出去玩,明州的夜市可好玩了。”
岳启头都不抬,握着手上的弓,问道,“比如?”
沈珣想了想,“想知道,那你跟我出去呗,我带你去怎么样?”
他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本来就招人亲近,盯着人看时眼睛好像会蛊人一样,岳启看着沈珣,忽然好奇他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思考了一番也就点了点头。
沈珣挑了挑眉,“嘿嘿”一声,热情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兴致极高地开始扯道,“虽然你师兄把你丢下了,但我很讲义气,相信我,跟三公子走不会吃亏!”
无故中刀的谢闵与宋研:你有事吗?
明州近日因为有许多修士聚集的原因而格外热闹,夜市几乎要与白昼一般亮堂了。
路上比肩接踵,几乎是人挤人。
城里有许多瓦肆,多是些喝酒赌博杂耍的地方,热闹得厉害却也乱得紧,平日里沈珣喝喝酒沈稳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聚众赌博的地方是坚决不可以进入的。
这时他拉着岳启穿过人群,正路过一间花楼,纱衣薄裙的姑娘们撩着帕子,见着两人,隔着栏杆招手道,“好俏的小郎君,上来玩啊。”
岳启沉着脸站在沈珣身后,腰间别着剑,见有人扑来,冷冷地扫过去一眼,那姑娘立刻缩了回去,讪笑着看了看两人,连忙去别的地方招呼了。
沈珣嘴里刚吐出些甜蜜蜜的话语来,转眼却见好姐姐们跑开,他没见着身后岳启的样子,纳闷地摸了摸下巴,怀疑自己这一款是不是不时兴了。
“不对啊!”
他转过头小声地问了问岳启道,“我看着很凶神恶煞吗,那姑娘怎么见着我就跑了?”
岳启收了方才的冷脸,装作一脸不解地摇了摇头,沈珣见他神色迷茫,疑惑地瞥了眼已经走过的花楼,不再追究,继续穿着人群往前面走去。
越往前走,喝彩声就越大,前方围满了人,灯火通明,有些人肩膀上甚至跨坐着别人,一边看一边拍手高呼,周围皆是此起彼伏的喊叫,岳启几乎听不见沈珣的声音。
他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自打记事起就被各种教书先生围着转,年少在东阳城的日子里甚至很少出府,更不要说见识这样的场面了。
沈珣拉着他穿到前方,岳启紧紧跟在身后,拥挤的人群几乎将他们冲散,沈珣转身看了眼岳启,低头凑到他面前,“挤吗,跟紧点我。”
周围声音实在过于嘈杂,岳启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沈珣见他皱着眉头,神情困惑,只好挨到他耳边,“我说跟紧我。”
他声音穿过,每个字眼都好像放大了无数倍,一字一字地敲了过来。
岳启怔了怔,不知作何回答,沈珣见状索性拉住了他的手,踮起脚看了看四周,然后揽着人一跃而起跳到了旁边的茶馆二楼。
沈珣顺手交了钱,带着人落到包厢外的栏杆前,这里视野空旷,底下一览无余。
此处正好可以看到方才聚集着人的地方,只见一光着膀子的粗汉,瞪着眼睛走了一圈,然后猛扎着马步,扬天喷出了一团火,同时一边的铜锣敲得响亮,再一声,另一旁的铁棒敲击,人群中满是惊呼,只听见几声呼喝,空中砸出了一片绚烂的火树银花。
沈珣看惯了这些杂耍,他靠在栏杆上撑着下巴,转头看了眼岳启,见他盯着楼下,瞳孔里映出了明亮的光芒,他脸上多是诧异惊喜的表情,看上去比白天灵动了不少。
沈珣没忍住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脸颊,嬉笑道,“这笑起来不是挺好看的么,白天总端着个脸做什么,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岳启没料到他会突然伸过手来,一时大意没能躲开,竟真被他碰到了脸,他心一跳,一抬手抓住沈珣作乱的凶器,表情看上去还有些惊慌。
沈珣被人抓住手腕也不恼,他凑上去浅浅地笑着,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好看吗?”
沈珣不躲闪不挣扎,岳启却反而因为自己这么大反应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松开手,点了点头。
“好看。”
沈珣懒散地伸了个腰,随意地朝后一靠,“这杂耍班子最近刚来明州,不过我以前就看过好几次了,对我来说没什么新奇的,没想到你倒挺喜欢,你以前没看过这些么?”
闻言,岳启神色有些黯然,语气倒是平常,“以前家中长辈看管得紧,课业较多,拜师后都在山上修炼,未曾下过山,因此不曾见过。”
这回答不出所料,沈珣有些怜悯地拍了拍岳启的肩膀,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掏鸟窝呢,人家乖孩子都被关着读书修行,沈珣想了想转而笑道,“那遇到我还真是你幸运,我知道好多好玩的,这几天我带你好好见识见识!”
他转过身去讨了些吃食,朝后一跳,轻轻松松地坐到了栏杆,悠闲地晃着腿,抓着一把炒花生抛着吃。
岳启抬头看他,见他微微侧着身子正瞧着楼下,抓着花生的手抵在腰间,另一只手按在栏杆上,姿态散漫,随着楼下敲响的锣鼓,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虎口处因常年握剑微微凸起,有些薄茧,岳启静静看着,转头对着楼下灯火通明的夜市,忽然喊道,“三公子。”
沈珣“嗯?”了一声,依旧盯着杂耍,没有回头,岳启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去过灵岁山吗?”
沈珣闻言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看他,“灵岁山凶险异常,普通弟子是不允许接近的,我倒是去过几次,你问这个作甚么?”
“没什么,来的时候路过,好奇而已。”
他心情瞬间低落,闷着声音,转头看向了楼下,几乎要忍不住问沈珣“你难道不记得我吗?”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了,如果沈珣真不记得,如果他从来没有把曾救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放在心上,那为什么又要送他那条玉佩,为什么又让自己去祁乐山庄找他呢。
沈珣没有追问,他吃完了手里的花生,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要来一壶酒,仰头时有几滴顺着嘴角,划过喉结一路落进了领子里。
他灌了半壶,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满足地喟叹,再将手放下时,一眼就瞧见岳启正盯着自己。
许是看得入神,竟没发现沈珣已经注意到了这视线,岳启背对着栏杆,逆着光,身形的轮廓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晖,眼睛很亮,映在他眸子里的身影也亮极了,他面部有些圆润,近乎柔和,从这个角度看,温柔得让人一眼就要陷进去。
沈珣轻咳一声,这时岳启也反应过来,匆忙移开了视线,沈珣忽然将酒壶递到他面前,他弯着眉眼,笑问道,“喝吗?”。
岳启盯着他手里的酒壶,神情还有些呆滞,似是还没从刚刚的失神中走出,他下意识接过去,却在烈酒入喉的一刻呛出了声。
耳边传来大笑,沈珣弯着腰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拍着岳启的背,断断续续道,“不、不好……好意思啊哈哈哈嗝……你不能喝酒啊?”
“……”
岳启止住咳嗽,愤然拍开他的手,扭头看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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