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只手

第九章

        今日晴。

        透明的云翳飘散在蜜白色的光晕之中，架构成绯色红马，刺眼的太阳逐渐下沉，坠落到淡白的石楠花附近，石楠花双眼迷离，烧得双颊如娇艳欲滴的蔷薇那般彻红。

        隐隐约约的，能听见麻鹬的求救。

        夏放缓看着石楠花，有些走神。

        好同桌江湍最近被物理老师看上，被提拔成物理课代表，刚刚才出去把昨天晚上的物理作业交过去。

        夏放缓像捧花似的撑着脸，叹了口气。

        “怎么啦，一天天的，伤春悲秋些什么呢？”钟佳妍扭过头来。

        赵秃头最近大发慈悲，说可以按照开学成绩自己选位置，钟佳妍搬到夏放缓的前排，和李星辉做同桌。

        而某江团鱼，似乎是和班上别的人都不熟。

        还是和她做同桌。

        “没什么。”夏放缓的眼神游移到探进窗内的一支石楠花上，“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石楠花凋谢太快。”

        “嗯哼？”钟佳妍意味不明地奸笑起来，“你知道石楠花什么味道么？”

        夏放缓懒洋洋地，“花味儿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你自己闻闻。”

        夏放缓困惑地歪头，钟佳妍也跟照镜子似的歪了歪头，与她的头颅对称。

        她挣扎着起身，往前尽力一够，够住一支花枝，凑近闻了闻。

        嗯。

        没什么味道呀。

        钟佳妍急切地追问，“怎么样，什么味儿？”

        夏放缓挠了挠头，努力地想个形容词，可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词：“真就正常的花味。”

        “还有呢？”

        “没别的啊。”夏放缓推了推钟佳妍的肩膀，“到底什么味？”

        钟佳妍一字一句地，“精-子味。”

        “？”夏放缓大惊失色，“什么？？？”

        钟佳妍解释，“真的，不信你百度。”

        “……我操，那你还叫我闻？？”

        “早闻晚闻都得闻。”钟佳妍嗤之以鼻，似乎觉得这玩意稀疏平常就跟平时呼吸一般。

        和李星辉那个大变态做了同桌后，夏放缓觉得钟佳妍越来越色批，她用手指推了推钟佳妍的太阳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钟佳妍理了理刘海，继续说：“早闻到以后做的时候才不会好奇对方那啥是什么味呀。”

        “……老子一辈子都不会好奇。”

        夏放缓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又趴了下去。

        钟佳妍挠了挠脑袋，有点失措。

        她从迷彩jansport包里掏出一颗粉色的糖果，像哄小孩似的摸摸夏放缓的脑袋，“好啦，别生气嘛，我请你吃榴莲糖，你别生气了好不？”

        “……”

        夏放缓粗犷地抹脸，“你这是报复我吧？”

        “真的是道歉，这个榴莲糖是我妈妈做的，贼好吃。”钟佳妍剥开糖纸，趁夏放缓不注意硬塞到她嘴里，“不信你尝尝。”

        榴莲糖硬生生地黏在舌苔之上，夏放缓的舌头像被点穴了一动不动，她不敢吞也不敢化，觉得嘴巴里有点甜甜咸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口腔又香又臭。

        要命。

        她好像能懂那天把猫粮忍在江湍嘴巴里的感受了。

        看着钟佳妍希冀的目光，夏放缓忍住生理难受，合上双唇，慢慢嚼动。

        嘶。

        榴莲糖绵绵的，既有棉花糖那般松软又有硬糖那般坚脆，闻上去臭吃起来更臭。

        不过明臭不如暗臭，不像大蒜那样闻着不臭吃起来臭，一点点防备都没有。

        还阔以。

        “好吃吧？”钟佳妍笑，“我都说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嗯还行。”夏放缓鼓起腮帮子，慢慢咀嚼，“还有吗？”

        “嗯，还有，你要几颗？”

        “两颗。”

        拿一颗给江团鱼尝尝。

        ------

        江湍交了作业，很快便回来。

        夏放缓拿了颗糖给他，“天才，补充点糖分？”

        江湍挑了挑右边的眉尾，“这是什么？”

        “榴莲糖。”

        榴莲糖仨字像烟花一般一下劈住江湍，在往外绽放的一瞬他的脸五光十色，像表演喜剧那般，很是精彩。

        夏放缓期望地看着他。

        但江湍很干脆地拒绝：“不吃。”

        “吃点嘛。”

        “不吃。”江湍拿过作业，“我要写题了，别和我说话。”

        “哦！”

        死鱼。

        不说就不说。

        谁稀罕哪！

        夏放缓撇过头去继续趴着，又抬起头赌气一般地把榴莲糖剥开扔嘴里，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么拒绝，她越想越气。

        年少时的小孩，自尊心总是比谁都高，受挫了也不甘下坠，只是拼命的，想要找到下一个出口。

        夏放缓气鼓鼓地站了起来，一把擒住前面聊天聊得不亦乐乎的钟佳妍，拐去厕所。

        她走路速度极快，快到钟佳妍用小跑都跟不上。

        拢到二楼厕所，里面人少得不像是十分钟的小课间，夏放缓和钟佳妍随便找了两个坑便上了。

        “我说龟龟，到底怎么啦。”钟佳妍快速尿尿，“你怎么又生气啦？”

        “没生你的。”夏放缓咬牙切齿地，“生某条死鱼的。”

        “死鱼？江湍？”钟佳妍用两格纸擦了擦屁股，拉上裤子，使劲地往胖胖的肚脐那儿勒紧裤绳，“他怎么啦？”

        夏放缓如实道，“我给他榴莲糖他不吃。”

        “榴莲糖？我的？”钟佳妍恍然大悟，“原来你特么给我要两颗是为了借花献佛。”

        夏放缓翻了个白眼，“献个屁的佛，献和尚。”

        一个清心寡欲，每天眼里只有诵经抄文的老和尚。

        可恶。

        亏她还以为一个星期前江湍送她回家maybe也不是那么讨厌她。

        原来，江湍就是很讨厌她打扰自己学习。

        烦。

        “别生气他那人就那脾气，怪得很，和谁啊又都不来往……”

        不来往。

        那又如何？

        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的人呢？

        “妍妍。”夏放缓憋红了脸，“你别这么说他。”

        钟佳妍：“？”

        夏放缓冲了水，在钟佳妍“我操老子这是帮你骂他诶”的表情下走向洗手台。

        正巧，撞上胡幻梦。

        胡幻梦是个典型的宅女，从小学四五年级就入坑，几乎没有她没看过番剧，平时也喜欢玩玩cosplay和lolita什么的，在莱东市本地的lo圈也算是小有名气。

        和胡幻梦玩得最好的女孩叫段佳，也是个宅女，二人现在搭配古怪——外面一件蓝色校服里面一间小薄衫，中间腰上还系个了宇智波泉奈棕白相间的腰带——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补妆。

        胡幻梦在镜子里看见失魂落魄的夏放缓，迅疾扭过头来，“龟龟？”

        夏放缓应声抬头。

        “刚刚我们就说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你的呢，结果段佳死活不信。”胡幻梦开玩笑似的打了下段佳，“看嘛，就是龟龟嘛。”

        段佳吐舌，“年纪大了。”

        “嗬嗬嗬嗬……”

        夏放缓干干地笑了笑。

        其实她和胡幻梦他们玩得并不是有多好，关系甚至比不上和那天偶遇的小野猫，只是夏天明和胡幻梦的爸爸关系不错，他们才认识。

        夏放缓上下打量了下胡幻梦，问：“你们打扮成这样是要干嘛去呀？”

        “参加一个漫展的活动，6点开始，只是怕一会来不及换装所以先把道具准备了下。”说完，胡幻梦从小包里掏出一手的道具。

        这些东西，看上去很是陌生，但又很逼真，尤其是那几颗长长的獠牙，cos猛犸大野-象简直一绝了。

        诶不对不对。

        cos大象搞莫子。

        胡幻梦找了个小玩具给她，“你要不要？”

        夏放缓没接，“这是什么？”

        “血包，咬住就能出血的那种。”胡幻梦像给人安利番剧一样摁头安利，“装死一绝，可以留着用。”

        “……”

        但愿她有能用上的一天吧。

        ----

        出了厕所，她大口喘气。

        夏放缓低着头，像在想些什么，意外地有些出神，钟佳妍跟在背后，与她拉出一尺距离她都没发觉。

        这份沉闷在悠然快活的课间里显得格格不入，穿着整齐校服的高中生们站在教室外的栏杆边缘趴着相互聊天，无一不扬着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险些为此刺伤，她低下头快速擦肩，快速消失。

        像隆冬的白蛇，遁出皑皑严雪。

        钟佳妍看着她，叹了口气。

        她小跑上来，拍上夏放缓的右肩，夏放缓条件反射地转过来，对上钟佳妍无比认真的脸。

        “我说，龟龟。”钟佳妍说，“你不会喜欢上那条鱼了吧？”

        “嗯？”

        夏放缓懵了懵。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

        在隔离的温室里长大，她笨拙又顺利地进入一个又一个循环，枯燥的成长像缺氧的空瓶，越呼吸，越窒息，随时都被木塞堵住看向外面的视线。

        而这个男孩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意外。

        一个惊喜又可爱的意外。

        空瓶里空无一物，偶尔会飘出几缕温柔的风。他像一只黑色的蝴蝶，总是肃着眉眼，双翼透明空灵，亚外缘又满是细密的乌青色疤痕。

        他带着致命的毒性，也带着温润桔梗花味的风。

        夏放缓用力又严肃地审度了下现在的自我。

        许久，轻松一笑。

        上课铃响了。

        “叮玲玲玲玲玲玲玲玲。”

        在一片吵嚷中，人群逆着她鱼贯而来，钟佳妍拉着她快速地奔跑，穿越在微薄的氧气之间中，她气息浅浅，却坚定地如那头的山。

        “嗯，我喜欢他。”

        她的身上都是桔梗花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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