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拒婚

传统的大红灯笼在屋檐下串成一排又一排的冰糖葫芦，桐城街道上的人携家带口去城门口的寺庙求香拜佛，企图神灵赐自己新一年好运平安。

        熟悉的桐城菜从各家各户的小窗子里飘香四溢，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巷子里，一对老人正相互依偎着在寒夜里行进，身上飘着寺庙里的香火气。

        “菊菊啊，明天那先生来家里，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管他使的那些七七八八的招数，你就当看一场布袋戏，千万放宽心啊。”朱老头字斟句酌地嘱咐着。

        苟柟的妈妈，邱菊，抚起鬓发，塞在耳后，“我这心里没底啊，之前没有信过神佛，被你这么一折腾，倒是不得不信，你说那医学都救不过来的植物人，你那还魂术能给人救醒？”

        “咱们刚刚去你那未来儿媳妇的家里，叫什么车来着？”

        “车厘子。”

        “对对，车厘子。”老头说着卡出一口痰，叭叽吐在路边的地上。

        “你这……”邱菊忧愁地看着朱老头，感觉这老家伙也不太靠谱，跟个乡野村夫似的，周围没人时，就在不显眼的地方做不公德的事情。

        朱老头把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昂地说：“你看那车厘子的妈妈对咱们什么态度，就她那态度能让车厘子嫁过来？就算你五花大绑把生米煮成熟饭，也扛不住你未来的亲家母给你儿子投毒下药，把半死不活的植物人弄成真死，好解脱她女儿。”

        邱菊眼里闪过一丝青光，她伸出手捏着朱老头胳膊上的肉皮狠狠掐了一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头上戴帽子。”

        “呦呦疼！”老头拧巴着身子骨，用另一只手将“受伤”的胳膊架起来护住。

        邱菊以为真伤到这老家伙了，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咋了，你胳膊动过手术呀？”

        朱老头眉眼一挑，油嘴滑舌道：“没事，吹吹就好了。”

        邱菊当即退开半米远，“臭不要脸。”

        朱老头嬉皮笑脸道：“我说我自己吹吹，你想哪儿去了？我这叫仙气儿。”说完，对着胳膊吹了几下，本就瘦骨嶙峋的脸上多了两个不相称的鼓包，要不是模样端正点，还不如夏天那池子里咕呱叫的懒□□呢。

        邱菊作为一个单身母亲，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愿意跟她开这种小儿科玩笑，许是自己好久都不谈恋爱了，老家伙这些日子给她的温暖可不止一星半点，夹在柴米油盐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也心烦，但即使拌拌嘴、吵吵架，也比每年一个人在家等儿子除夕回来要好得多。

        与古巷子的景致不同，桐城市中心的建筑还是相当繁华的，虽比不上桦城市中心变幻莫测的科技感，但好歹曾经是国内经济发展的引擎巨头，该有的“红灯绿酒”的配置一样没少，桦城市有的它都有，桦城市没有的它也有，就比如说同□□，桦城几乎不敢挂牌，但在这里开了不下十家。

        车厘子绕过街头宿醉的男男女女，一路飞奔回家，带着从桦城抢购的纪念品，一进门就兴奋地喊道：“surprise!”

        客厅里静的如死水一潭，爸爸揣手仰在沙发上，妈妈正在看狗血电视剧，电视里明明放着搞笑的桥段，两人脸上却是阴沉沉的。

        “爸妈，我回，来，了……”车厘子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放下礼物，准备溜进卧室。

        妈妈用遥控器敲了敲沙发扶手，“你给苟柟的妈妈怎么说的，要嫁给他儿子？你给妈妈好好说说，你是要嫁她未出车祸四肢健全的儿子，还是要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

        母亲大人的语气十分平和，声音从齿缝里夹出来，嘴几乎未动，脸也一直朝着电视机的方向，可为什么这些句子传到车厘子耳朵里，听着那么刺耳，那么威逼。

        车厘子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道：“是，我当时在手术室门外，为了安慰苟柟的妈妈，的确说过要嫁给她儿子，无论是活着还是残疾，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母亲大人扭头推了一下爸爸，“我就知道女儿还是有脑子的，当时是安慰，安慰的话不作数的，我猜的没错吧，苟柟他妈是不是断章取义，是不是想要骗婚！”

        爸爸挠了挠肉嘟嘟的脸颊，颇为无奈，“老婆，重点不在前半句，在后半句啊。”

        “后半句？”

        爸爸瞥了眼女儿，解释道：“咱女儿说，无论活着还是残疾，都要嫁给她儿子，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只要女儿同意，做父母的有什么反对的权力呢？”

        母亲大人像被戳中了要害，眼冒金光，“没有，怎么可能！厘厘，你这么跟他妈妈说了？”

        车厘子站在门口，交叉十指，轻轻“嗯”了一声。

        母亲大人双手一摊，两腿一伸，似绝望的囚徒等待狱卒奉上枷锁，“好的很！我女儿真是厉害得很，贤妻良母的典范，你就作吧，趁着还年轻，你就这么折磨自己吧，哪有姑娘好好的去给残疾人家里当保姆的？你真是，车厘子，你真和你名字一样，是稀有物种、世间奇葩啊！”

        妈妈说完冷冷地打着闷哼，一声连着一声，双眼死死盯住电视屏幕，像要把里面的演员挖出来吃了一样。

        “厘厘，我跟你聊聊。”爸爸示意女儿到卧室说话，关门时瞄了一眼老婆，恰好和老婆大人凶神恶煞的眼神对一起了，只得轻手掩上门，傻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车厘子上次被爸爸关进小黑屋谈话，还是中学时跟姐妹打架被教导主任逮住的那次，那种恐惧感挥之不去，她怯怯地盯着中年发福老爸，“爸，你要说些啥，你说啥都对，但是我也身不由己，我把自己架到半空，上不去下不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完，挤了两滴“干涸”的眼泪，试图求取老爸的同情。

        “哭啥？刚才和你妈妈那么刚，怎么在我这儿败下阵来？傻丫头，我能说你什么呢！你是我女儿，难道我要把你赶出家门吗？”爸爸突然压低声音，“其实，咱们家里有长寿基因，你活得够久，能熬死苟柟那小子。”

        车厘子以为自己听岔了，“长寿基因？”

        爸爸挤眉弄眼，示意天机不可泄露，“嘘！家族秘密不能外传，你曾祖父和你曾祖母之前外国旅游，在那边养老，现在还活着，我给你算算啊……得有一百来岁了。”

        “啥？”车厘子狐疑地看着爸爸，“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

        “你妈妈没有这种基因啊，我不敢告诉她，不然你妈妈觉得我老不死，是个大怪物，不肯跟我结婚怎么办？”

        车厘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拍了拍老爸的大肚腩，“爸，我是快奔三的人了，你这神话故事还是留给你外孙讲吧。”

        爸爸生气地拍着大腿，“啧，我就知道你不会信，你可以去医院查查，基因测序，知道不？”

        “爸！”车厘子不耐烦地蒙头躺下，“你到底要教育我什么呀？我已经迫不及待忏悔了，你就直接劈头盖脸冲我来吧！”

        “我教育你什么，你刚都说了你都奔三了……”

        “哎呀，是‘快’奔三了，不是‘都’奔三了，说话得严谨！”

        “我女儿确实要奔三了呀，这是事实嘛！爸爸的意思是你成熟啦！可以自己做决定啦！”

        “可……可问题不在这！难道不应该……跟我说说怎么逃婚的事嘛！”

        爸爸如见晴天一道帅气的霹雳，没想到单纯无害的小棉袄居然留着这么一手，真是长大的虎崽，铁打的心啊，“你不想嫁给苟柟，为什么不直接跟人家妈妈讲清楚呢？”

        车厘子用胳膊肘杵着后脑勺，“我当时……确实是很爱他，才对他妈妈那么说的，而且……当时她妈妈特别可怜，又是单身家庭，我也没想到苟柟术后直接成植物人了啊！我还以为……还以为他只是断条胳膊，断条腿什么的……”

        “我滴个乖乖，女儿啊！你这么想就有点自相矛盾啦！你那不叫爱，叫怜悯，叫同情，你要真的不想嫁，你现在就打电话对他妈妈说，或者爸爸帮你说也行！来，我手机是满格电，要用不？”

        车厘子疯了似地搓着头发，顶着鸡窝般的乱发，给苟柟的妈妈打了一通未经准备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出女人轻快的招呼：“喂，厘厘吗？新年快乐啊！”

        “诶，阿姨也新年快乐！”

        “厘厘，你有什么事吗？”

        车厘子皱着脸看了一眼老爸，“我……前几天去了一趟桦城区，带了点纪念品，改天给你带过去。”

        “哦，难为你有这份心了，阿姨很感谢你呀！”

        老爸在一旁给女儿递眼色，示意快刀斩乱麻。

        车厘子看了看墙上男朋友的照片，实在狠不下心，“啊，阿姨啊，那……”

        “怎么了厘厘？你说。”

        车厘子拳头一紧，眼睛一闭，狠下心来，“那……咱们改天见面聊！那些纪念品可漂亮了呢！”

        老爸听完，一巴掌呼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女儿对别人半晌下不去手，对自己还真是一瞬就狠得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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