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随风

阿婆曾说过，杏花村是她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它们自己的灵魂，而她深切地爱着这片土地。

        江垒永远忘不了一年前那个阴沉沉的上午，愁云笼罩，没有一丝空隙，天空乌泱泱的。寒风冰冷刺骨，他得知了阿婆离世的消息。阿婆是在寒冬走的，还没来得及见到她最爱的春天。

        然而阿婆的离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他至今依旧不能释怀。

        他的父亲母亲都是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每天都在政府机构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由于小时候的江垒性格顽劣，父母根本无暇顾及他。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的父亲把他带到阿婆面前，说：“江垒，以后你就在这里和阿婆一起生活了。”

        小小的男孩第一次离开家，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小山村，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伙伴，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绿油油的山坡，旁边有一条清澈透亮的小溪，里面隐隐约约还能见到游鱼，再往前是一片村民聚居的村落。

        江垒强忍住眼泪，紧紧地拽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爸，我想回家，可以不留在这里么？”

        父亲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阿垒，乖，要听阿婆的话。等爸妈工作忙完了有时间就来接你。”说着，父亲挣脱开了他的手，开车扬长而去。

        江垒看着父亲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哭了，他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不停的掉落。阿婆迈着有些蹒跚的步伐走近，安慰他：“阿垒不哭，咱们这可好玩了，可以下河捉鱼，上树掏鸟蛋。村里也有许多你的小伙伴，虽然没有城里边繁华，但是也可好玩咧！”

        他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阿婆轻轻擦干了他的眼泪，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往村里走去。晚上，阿婆特意给他做了爱吃的土豆烧排骨，不住地往他的碗里夹菜。

        江垒环顾了四周，这里的墙是土墙，已经有了裂缝，屋顶是瓦片堆砌的，整体都十分简陋。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一言不发地低头往嘴里刨饭。

        睡觉前，他瞥了一眼木床，床铺下面塞满了稻草做床垫，坐上去稍微大动一下，床就会嘎吱嘎吱地发出声响。阿婆重新拿出了新的床单铺好，还抱来了他的被子枕头。

        灯关了，江垒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还没闭眼，月光透过窗户溜了进来，银白色的光辉洒在地上甚是好看。外面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知了的鸣叫。他却一点也没办法欣赏这夜色的恬静怡人。他侧了一下身，小小的脑袋埋在枕头上面，泪水又不住地滑落，他好想回家。

        时间会抚平一切。没多久，江垒就习惯了杏花村的生活。他白天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奔跑在青翠的草坪上，还约定一起去捉鱼抓虫子。玩累了就三三两两地躺在草坪上休息，呼吸着新鲜空气，耳边是百灵鸟的叫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那是城里无法感受到的恬静。

        暮色暗淡，夕阳向大地洒下最后的余晖，整个杏花村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金色轻纱中。站在小溪边能看到落日慢慢地向西移动，它的光芒逐渐柔和起来，如梦似幻。太阳的光辉柔软地铺在水面上，晚霞斜映之下的江水呈现出波光粼粼，五光十色的样子。用“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来形容再好不过了。

        外出务农的阿婆此时也会扛着锄头在不远处的田坎上唤他回家，每次一听到阿婆的呼唤声，江垒就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祖孙俩在落日的陪伴下踏上回家的归途。远处的烟囱已经冒起了缕缕炊烟，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他们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好长。

        奈何好景不长，好不容易江垒适应了杏花村的生活，他的父亲又猝不及防地上门。他听到父亲开口：“阿垒，爸妈决定还是送你去城里念书，那有更好的教育。快来跟爸爸走。”

        他摇了摇头，躲在阿婆的背后，倔强地不肯离开；“当初是你们把我送过来的，是你们先不要我的！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

        父亲气愤地扬起了巴掌，江垒闭上了眼睛，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待他睁开眼，目光所至是父亲隐忍又带着一些无奈的表情，还有缓缓放下的手。

        阿婆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是浓浓的不舍，但她还是对江垒说：“阿垒，还是跟你爸回去吧，小孩要多读书以后才有盼头呐，不要像阿婆一样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说完，阿婆把他推到父亲面前，转身走进了屋子。

        江垒知道结果定然改变不了，他的头耷拉了下来，眼睛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任由父亲把他带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背过去大喊：“阿婆，你等我！我放寒暑假一定回来看您！”

        江垒最终还是回到了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他被父母送进全市最好的初中。渐渐的，他的成绩越来越好，幼时的调皮捣蛋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天之骄子，父母眼中的乖乖学生。他努力学习，刻苦读书，就是为了能够交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卷，而他也能够利用寒暑假的时间回去看阿婆。那里有最温暖的回忆和最关心他的人。

        初中三年很快过去，江垒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少年初长成，和学校所有男生一样留着黑亮板正的寸头发型，却依旧引人注目。

        再下面是一双动人心魄的勾魂眼，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不笑的时候像寒冰一样淡漠疏离。白净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江垒的长相是特别受女孩子喜欢的清秀型，寸头发型又给他清冷的气质增添了一些硬朗与英气。二者在他的身上完美融合，一点也不显突兀矛盾。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他这样一个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轻而易举照亮身边的人和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缪琰。从未料想，那个看着他就会害羞地别过脸去的女孩后来会成为他的救赎。

        阿婆从小就教他待人接物要礼貌温和，这些年来他也一直牢记。他像个生机勃勃的小太阳一样，温暖身边的人。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或许会永远按着大家期待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那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读的是量子信息科学。阿婆去世是在他读大三的时候，此时的阿婆已经走到风烛残年之际，她因为心脏病突发而被送进医院抢救。医生告知亲属，阿婆的心脏功能已经衰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老人活了大半生，弥留之际最想见的就是孙子江垒。后来江垒听姨母说起，在医院的时间，阿婆基本每天醒来就会盯着病房门口，她在等他。

        彼时的江垒正在遥远的北方念书，和杏花村之间隔着千万里。他的父亲不希望耽误江垒学习，就自作主张让家里人都不要告诉他，以至于他连阿婆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等他寒假回来准备去见阿婆的时候，母亲支支吾吾告诉他：阿婆在两个月前去世了。这个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起初是不敢相信，后来是悲痛欲绝。阿婆的死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时常扎得他鲜血淋漓。

        疼爱了他那么多年的阿婆就这样离开了，而他的父亲却故意隐瞒！他难以接受，对父亲第一次产生了怨恨。

        他磕磕绊绊地回到杏花村。小山村还是一如既往的秀丽，悠远宁静。远处的山坡有孩童在嬉笑打闹。推开老房子，里面的灰尘积了厚厚的一层，差点把他呛到。一看就是久无人居的样子，他这才敢相信阿婆真的去世了。

        浑浑噩噩地走出来，迎面准备放羊的姨母看到他，质问：“阿垒你怎么才回来？你阿婆一直在等你～”后面的话江垒没听清，问了阿婆的墓所在地，他狂奔而去。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下起了雨，起初是毛毛细雨，后面转变成倾盆大雨，天空好像也在哭。江垒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却浑然不觉。

        已初成人的少年重重地跪在墓前，他一言不发。经过的人似乎能看到有泪珠一滴一滴滴落在土壤里。

        这是江垒最后一次哭。

        再之后，他时常傍晚出去喝酒，还学会了抽烟。他拒绝和父亲讲话，也无心学习。他以这样的方式抗拒着父亲的所作所为。

        直到姨母将阿婆的心愿告诉他，她希望江垒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母亲也跟他说，不能在消沉了。他才渐渐好转起来，只是越发沉默寡言，容色冰冷，难以接近。

        这段回忆是江垒心中永远也抹不平的伤痛。他将自己关在了心墙筑起的牢笼中，用散漫洒脱伪装自己，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想走出去，渴望有人拉他一把。可是无论他如何大声呼喊，却没有人听到他心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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