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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唱大戏


回到昆明他先回了厂子,不等人家炒他鱿鱼,他就先自己辞退了,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他找了个市中心八平米的出租,一个月五百,小王八出乎意料地没饿死,他连同玻璃缸端着一起搬家。

        临近秋转冬,天多多少少有些寒凉,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潮,他估计着自己的风湿病肯定会犯。拾掇好了,走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街道大概没忘,横七竖八。

        耿辱揣上贵州手信,保心辟邪的小银铃铛链子,走到中学去接王糯柔,和其他家长在门口蹲守了十五分钟,等到高三学生们放学。王大小姐远远的就朝他走来,他帮她拎起五斤重的书包,递过去一条银手链,“戴着,保心辟邪的,贵得很。”

        王糯柔没有推脱,她比耿辱矮了二十公分,不矮也不高:“好玩不?十多天都不回来,你脖子怎么了。”

        耿辱颈脖还蒙着块纱布,一看就知道是个危险位置,他笑笑,推了推她的肩往前走:“被割了刀,遇上抢劫的了,走吧大小姐。”

        割喉断肢这些事在王糯柔耳里没少听,急也没用,见人能说话,走路咪咪眼,也就没嗔怪他:“我周六学校有个家长会,不参加得说明原因,你帮我个忙呗。”

        耿辱配合着骂骂学校:“真不人性化,闲得屁事没干,行叭。”

        他要去市场买了点菜码,回到王糯柔家,进门放下钥匙,给萎了的猪笼草浇了点水,把木耳菌子放进厨房。

        王糯柔正在客厅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电视,恰好是那档综艺节目,小姑娘看电视不笑,耿炒西芹木耳,油盐君子,端出去饭桌上。

        “少看点弱智节目吧千金大小姐,高三了让人省点心行吗?”

        “我看帅哥下饭不行啊。”王糯柔顶嘴一句,目不转睛。

        耿辱拍了拍桌子,简短有效地喊了句:“先吃饭,那些小鲜肉哪有我秀色可餐。”

        奔着秀色可餐的王大小姐摸起手机移驾到饭桌前,一口饭一眼手机,耿辱眼尖:“你那锁屏怎么又换了?”

        王糯柔面不改眼不抬的:“‘吴俊杰’,我换个自己喜欢的不行啊。”

        耿辱觉得当代女学生的审美简直匪夷所思,上一个嘴比碗大,上上一个骨瘦如柴:“你眼光不行啊,这些个站我旁边都只能当绿叶。”

        看着王糯柔叭叭吃饭,耿辱拿筷子也沾了点油,六点半准时离开:“你自己记得吃药,别到楼下逗那些猫猫狗狗,都没打针不干净。”

        下楼,随便找了个店吃冒菜热烘烘的,饱了之后专门去电线杆望望,打算找份流水工作自食其力,挑了半天才选到合适的。

        回到家都喂了两次小王八,顺手淘回来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插上电咯吱咯吱地响,他调了调,就着沙哑声浮起首小曲。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的鸳鸯各一方……”

        夜灯下洗衣物,灯光昏黄,秋虫在入冬前最后一次乱飞。

        耿辱晾上衣、下裤,水滴滴流淌。准时关灯去睡觉,睡得心旷神怡,伤口丝丝抽凉。

        第二天清早,几只猫跳窗进来,喵喵地找他要东西吃,他清醒半醒,随手扔了几颗龟粮,上街去买套衣服,准备周六用。

        看着街市场热闹哄哄的,不同寻常,听人说是有节目组来选场地,大家都喜欢看热闹。耿辱问了嘴时间,打听到又是“吴俊杰”,心里盘算一下,小姑娘快一模了,想着干脆索一份签名送给他。

        吴俊杰来得很快,隔天就到达,听说是北方人受不了这边的寒潮,非要选个春城体会。

        那天一清早,耿辱吃了两屉小笼包,匆匆奔赴现场。耿辱和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姑娘挤着举着本子照片,耿辱被弄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往哪里望。

        小姑娘热情似火又似水,淹得他脚无定处,人群之中艰难找到个落脚点时,一只手强硬地把它往旁边推,小姑娘的声音更加激烈,阵阵如潮:“哥哥!俊杰!吴小王子!”

        耿辱捏紧写真,转身和人群挤,一片尖锐的女音中突然冒出个男声,不过小妹妹们实在势头太强,他被迅速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小伙子,帅哥,签个名呗,我妹妹特喜欢你!”

        “小杰,杰杰,小朋友,这边呗,我又不是变态,看看我就一个签名行吗?”

        人从他面前挤过去,再度消失在人海之中。

        耿辱被人还堵得茫然,挤了挤停下来,缘分到这里基本没戏了。他拿着写真往回走出人群,到一个果摊要了杯鲜榨橙汁遮阴歇凉。

        真鸡儿累,他内心感叹了句,大秋天的自己都出汗了。

        昆明五颜六色,果摊也五彩缤纷的,什么水果都有一点,视觉效果特别好,不像北方已经飘雪,树只剩根杆,很多人都喜欢来这边取景。

        耿辱悠闲自得远远眺望,见已经有人开拍摄像机,跟着嘉宾转,没过多理睬,自顾自地喝果汁。

        “小哥哥,你好,能要个微信吗?”

        耿辱他抬抬头,连忙“哦”扫了个码,女孩子走开,他又继续喝果汁。

        “小哥你好,能……”一个声音又响。

        耿辱眼皮不抬地调出二维码,“好”一声,抬头才发觉哪里不对劲,脑子转得没有肌肉记忆快,刚刚那分明是个男声。

        吴俊杰看着对方二维码拿任务,手机的手僵了僵,话语被打断,两唇定着,酝出一丝丝尴尬。

        果汁有点凉,凉到耿辱清醒,手边还有张面瘫的杂志写真,摄像大哥明显注意到了,特意对准拍了个特写。

        “杰杰,”耿辱立马摸出照片抽笔,“我可喜欢你了,签个名行吗。”

        摄像机里这个画面很奇妙,一个黄发及腰、身穿五文鱼体恤、颜值艳压群芳的大男人突然对着当红流量小生说出这番肉麻的话,摄像大哥感觉自己的找到了流量密码,眼睛一亮,特意给耿辱一个贴脸特写,转到两人同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摄像大哥觉得自己跟拍的当红流量,全组公认的门面,在这个黄毛素人面前变得普通异常。

        吴俊杰脸色微微动了动,不愧对“面瘫小王子”的爱称,在crame前耐心地接过写真和笔大笔一挥。

        “谢谢谢谢谢谢,爸爸爱你。”耿辱欣喜若狂,看着什么字都不是的签名,内心莫名对小王子欣慰。

        摄像大哥心里一喜,热点不就来了吗?这太具备综艺效果了!跟拍了这面瘫小生三个星期,每次交素材都被批评一万遍无聊。这次单单这个片段就足以上热搜挂到第二天,鸡腿可能要加三四个了。

        要到签名,耿辱眼见着这个摄像机走开了。坐一上午,等他们收工,端着还有半杯的橙汁去导演棚。

        摄像师正在分批交素材,那位大哥为了领鸡腿,特意单独一张储存条,拿给导演邀功。

        “刘导,你看这条行么?”

        刘震行迅速看了看,又戴上眼镜细品,呱唧呱唧鼓掌,“好!真他娘的好!”

        耿辱进去,就看见他们在看素材,一路上可能见他长得太优越,误作为艺人,也没人拦着他,他幽幽地弯腰到导演身后,学模学样地叫了句:

        “刘导。”

        敦实的眼镜男人回头,愣愣:“哎,是你呀,你看,我说你挺上镜的吧,把你捧成大明星怎么样!?”

        耿辱和善说:“不必了,刘导,这条能不播吗?”

        对面两人同时愣住:“不行拍都拍了,不播这条面瘫就没镜头了。”他们搬出艺人挡枪。

        耿辱笑笑:“播也行,得给我全身上下打个马赛克,一个头发丝儿也得打,我卖假烟假酒的,影响多不好,万一买家找我讨债申诉怎么办啊?”

        刘导的脸瞬间黑了,全打马赛克,别人看自家节目还以为违什么规了,怎么能行?

        “给你三十万买这条肖像权行吗?”对方憋出一句,耿辱摇摇头,对方又报,“五十万。”耿辱不松口,插着兜。

        “不行。”

        刘震行这下退了退步,“行吧,那我打马赛克。”拿起鼠标装模作样地涂。

        “不能播,”耿辱说他实在信不过这些操弄资本的商人,为了钱,连长得好看的混混都愿意包装成爱豆,“必须当面把这条销毁,钱不是问题。”

        刘导还是第一次被素人这样倔,他背后的大资本有个北山必胜客团队。

        “我要播,打官司吧,请不起律师我帮你。”

        对方抛下这么一句,耿辱失望透顶,意料之内,“那我自己销,”他伸手拨条,对方一见,立马摁住他。

        “干嘛干嘛干嘛!!”

        “喂喂喂喂报警了报警了!”

        “哎呀哎呀橙汁要洒了!”耿辱好意提醒,侧身闪躲。

        “艹你妈□□崽子艹你妈!”

        “咚”一声,储存条掉下水道里,橙汁倒在一摄像机上,哀凄声绕梁回响。

        耿辱说:“哎哟不好意思污染水源了。”

        刘震行以前带过的混混、太妹出身的艺人都没这样浑,没这样不要脸,真他妈白长一张好脸。

        “真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外面那么多人想红都入不了我眼,你谁呀?艹你妈的哪根葱啊,小崽子信不信让你下辈子都不得安生。”本来文质彬彬的刘震行被气得眼睛腿儿都歪了,骂出了道上的风格。

        耿辱本来都觉得自己够不要脸了,听见这么一句,立马弯弯腰伸出自己白白净净的小脸:“来呀,来朝这儿打,新时代!新公民!谁怕谁?□□啊你?干什么灰色勾当啊,说给小爷听听,看看谁谁理亏?”

        刘震行毕竟还是成名十年的大制片,肚子里有点阅历,到了这种时候脑子忽地理智起来,打了他自己就理亏了,不能动手。

        “看我不把你弄进去,”他拨110,让节目组继续往下拍,他带上法务去派出所“调解”。

        一眼镜斯文大导演,一非主流乖张小黄毛,民警叔叔非常公正,一视同仁,仔细询问事情经过,尽力了解真实情况。

        摄制组全程都拍下来了,卡着储存条“掉”下去那一段,耿辱手机一直录音,把对方的口出狂言全部录下来。

        调解室,警察叔叔主张耿辱赔偿摄制组那台摄像机的钱,彼此和解就算了,对方不服:“那储存条里面有我们嘉宾的镜头素材,值七十万的出场费,钱白给了,节目白拍了,还有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我们组动辄百万流水,还有场地租金,今天下午去不了,延租又是三十多万……”

        耿辱到了局子从不动手动脚,慢条斯理地说:“不就一小面摊,少两个镜头也死不了。你还未经允许拍我呢,对我一串脏话连篇出口,我精神可脆弱了,要个三百万损失费不过分吧。”

        “那条街拍之前已经签过知情同意书,那我们拍是合法的,公示都出来了,不准拍摄的当天不让进街的。”

        “很厉害呀,民生场所还封了,进菜市场不让人进百姓们喝西北风啊!?那条街是你的吗?一切土地归国家好吗。”

        “公民是国家的主人,你这混混是公民吗,为国家交过多少税啊?买假烟假酒很得意是吧,两面三刀还诋毁我们家俊杰的名誉权,对他人身攻击,好意思吗!?”

        耿辱抬头看了看时间,快到中午饭点了,平心静气起来。

        “行,我不跟你吵,我弄坏你是机器我认我赔,拿□□过来,十万二十万我都赔,我不做心脏病手术我都赔给你。所有录像视频必须删掉,我不想死了进墓地都有人朝我网暴朝我指指点点。”

        “你的意思是我们逼死你咯?故意让我们组不安生是吧,转身就到网上薅一把热度反咬赔偿金是吧?这种人我们见多了。”对方着实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进不是退也不是,运用娱乐圈话术泼脏水。

        “三十万七十万一百万,合计两百万是吧?”耿辱翘翘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这点烦心事死不瞑目的。”

        对方脸一黑对警察说:“他寻滋挑事,我们不接受调解,请求将他绳之以法,关三天不过分吧?”

        确实是耿辱先毁坏人家财物的,视频里很清楚,也是他正式推搡第一手的。打这种架,对方和他不是一个级别的,摁他俩那两下软绵绵无力,看上去就像抚摸,他也认栽了。

        “身份证,”民警问他要。

        耿辱掏出个“耿淮”,民警一滴,发现不对劲。

        “哥们,你这身份证注销了啊。”

        耿辱眉头一紧,听着民警又说:“□□啊,哥们,华南那边记录的,好几个月前的了。”

        耿辱白眼一翻:艹你大爷的刑远林。

        “哥们,你行啊哥们,跑这么远去犯罪待了十多天哟。”民警翻着记录,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味盎然。

        耿辱举个手:“长官,能让我打电话吗?”

        民警含糊点点头,这次也不算什么大事,允许他走到话机旁。

        耿辱凭着记忆拨了个姚陶的电话号码,嘟嘟两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耿辱头疼,换了个号,心里默念,“刑远林他大爷的快接电话,”回应的是漫长的“嘟嘟——嘟——”他不信命,又重拨两遍,回应的是相同的结果。

        耿辱没这么绝望过。

        门口传来一声礼貌的敲响:“你好,可以进来吗?”

        王糯柔开门,一双十七岁的清澈眼睛往里面望。

        “民警叔叔,”她指了指愣住的黄发人,“我来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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