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风过耳（3）

　　这话初墨还真不是浑说自谦。桂姨娘早逝，府里除了晨昏定省见不着老夫人的面儿，季老爷和季夫人对她是不管不问，除了除夕夜其余时间就没碰见过大爷几回，出门赴宴不消说更是没她的份儿。初墨成日就在她这个小院儿里跟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混日子打发时光，还真没人怎么教导过她规矩礼仪。

　　缃儿想开解主子几句，可一时间也没找到话来安慰初墨，又是担忧又是心酸，屋里顷刻安静了下来。

　　初墨倏地拍了一下脑袋，缃儿一瞧初墨那眯着的眼神儿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儿，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主子，您又在胡想什么呢？”

　　初墨白了缃儿一眼，不满地嘟囔道：“什么叫我又胡想什么，你们姑娘我是那总爱瞎想八想的人么？我是忽地想到，你说，像我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儿，是不是和当今圣上很相像？我要是进宫了打感情牌，能不能把圣上给绐过去？”

　　缃儿大惊，一下蹦起来就往窗口去，左瞧右看确认没人在附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对初墨嗔怪道：“主子，这绐字可万万别再提了。您忘了前几日是怎么说绛儿的了？”

　　初墨有时觉得缃儿就像个大姐姐，每日都有操不完的心，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看着都替她觉着累。

　　“再不说了再不说了，我重说，那就改成，能不能把圣上给忽悠过去罢？”初墨底气不足，小声地问缃儿。不过她没得到什么回应，缃儿想再劝劝初墨又恐遭主子反感，直接认同的话她过不去心里那关，遇到初墨这等胡搅蛮缠的，缃儿觉得自己词穷了。

　　初墨无奈的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乏了，你也早些安置罢。”

　　缃儿道了声“嗳”，摆正了枕头，小心谨慎地扶初墨躺下，唯恐碰到初墨的伤让她发疼。

　　一丝不苟地替她掖好了被角，正待放下罗帐熄了纱灯，初墨突然发问道：“近日初云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初墨的床是一台红棕色的千工拔步床，从前是大夫说桂姨娘怀着儿子的时候，季老爷雇了顶好的工匠以黄花梨木为材特特儿为姨娘打造的，体型高大繁复，围栏、床柱、牙板、四足同上楣板上均缕雕了纷繁的花纹，窗体上雕刻了一幅精妙的金鸡玉兔图，精工巧匠之作令人感叹，为此夫人还暗自生了好长一段时日的闷气。

　　初墨爱极了这张床，纵使床板已然有些岁月的痕迹也固执的不愿更换，仿佛睡在上头就能被桂姨娘拥在怀里一般。

　　缃儿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思索了一番，有些疑虑的说道：“要说奇怪的事儿，还真有那么一遭。前日院儿里的扫洒丫头小梅曾来寻我，说瞧见三娘身旁的大丫鬟平儿鬼鬼祟祟的从大厨房张家婆子那儿拿了一包东西离开。我想着同咱们也未必相关，就没同姑娘提及。”

　　小梅原名是小没，缘是小梅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了，亲祖母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又道她晦气，生了她亲娘便没了，随意唤了个小没，也算是有个名儿叫着就成。进府后小没一直在后厨干杂活，给张家婆子打下手跑跑腿，张家婆子对小没很是苛待，动辄打骂，直到三年前小没被分来当初墨的洒扫丫鬟，日子才算好过了不少，初墨同情小没是个可怜人儿，给她更了名叫小梅。

　　小梅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梅花芬芳浓郁好看得紧，自是欢喜，立志要勤奋做活报答初墨的赐名之恩。

　　说前日，小梅溜到大厨房想寻寻有无主子用剩下的饭食偷吃。偷吃这种机会时常都有，主子的饭菜虽是五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但往往一个菜只动一两筷子便作罢了，这些菜肴就常被低等下人偷偷留下打个牙祭。

　　小梅以往在后厨干杂活，哪儿有人看守哪儿几时无人都一溜儿门清，刚想趁没人溜到大厨房后门，听见有两人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小梅心下诧异，寻到柴火堆后头躲了起来。奈何柴火堆离二人距离着实太远且隔着一堵墙，任小梅伸长了耳朵也听不甚清谈话内容。

　　少顷，小梅听见有人推门出来，赶忙竖起耳朵，只听见一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步伐轻盈、步频稍快，一听就是女子。小梅大着胆子稍稍探头出来一瞧，是初云身旁近身服侍的大丫鬟平儿，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仔细捏着一个小纸袋，却将纸袋拿得离身子一臂远，姿势着实怪异。

　　没一会儿，张家婆子也蹑手蹑脚的从门里出来，东西张望着瞧着周围没人，放心走远了。

　　小梅心思简单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也感觉其中有古怪，东西也没顾上偷吃，赶紧回院儿里告诉了缃儿。

　　缃儿一听亦觉此事不正常，找来绛儿商量。二人一合计，仔仔细细的把每日事项事无巨细地回想了一遍，都觉得没甚古怪，决定暂不告诉初墨让主子担心，二人仔细些便是了。

　　缃儿言罢，面露慌张，忧心主子责怪她俩自作主张。初墨见状安抚道：“也未必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许是初云暗中托张家婆子从府外带了什么好玩物事进来也说不定。我等只需多加留心，别自个儿先把自个儿吓坏了，莫要自乱阵脚。”

　　翌日，主仆三人又凑在一起将此事反复推敲，在院子里好生转了几圈，实在没找出蛛丝马迹，只好作罢，道是杯弓蛇影了，此事便罢了。

　　又过了一日，午后天气宜人暖阳微醺，初墨抓着一本游记正看得昏昏欲睡，猝然惊声尖叫了一声“啊！”，将书猛地扔了出去。

　　缃儿和绛儿闻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慌张地问道：“怎的了！姑娘！怎的了！”

　　初墨已经从惊吓中稍缓了过来，扶着桌子微微喘着大气儿，答道：“书里有一只硕大的肉虫，骇煞我了！”

　　绛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一脚踩扁了那只大肉虫，出言劝慰初墨道：“姑娘无事，虫子已被奴婢踩死了，姑娘莫要害怕。”

　　未得片刻，初墨又大声唤来绛儿：“有一只在地上！快把它弄走！”

　　“茶壶柄上还爬着一只！”

　　“啊！这边的八仙桌腿儿上也有！”

　　……

　　等再到日头落山到了要膳的时辰，绛儿进屋问初墨晚上想用些什么，一抬头就瞧见初墨搬了个椅子靠着墙边颤颤巍巍的踩着，吃力的伸手将一只肉色的虫子从墙上扒拉了下来，一边乱挥着手绢儿一边还念念有词：“看我不把你打下来！缃儿你别过来，放着我来，我就不信我治不了它！看我的厉害！”边儿上的缃儿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只好从旁接应着以防初墨从椅子上摔下来。

　　初墨终于将肉虫子挥下来踩扁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了下来要缃儿倒茶，小脸上浮现出欣慰的表情，拍着心口得意洋洋的笑道：“这下我可再也不怕虫子了。”

　　初墨大口大口地喝了茶，又一转念，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了，若有所思的问：“你们觉不觉得，今日屋中的虫子未免也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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