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冬日夏云（8）

　　初墨向往地眯起了眼睛，嘴边笑得绽开了一朵娇俏的桃花，连比带划将用早膳的景象描绘得绘声绘色，仿佛自己此时就坐在烧着火盆热腾腾的暖房里，美滋滋地饮着豆浆吃着烧饼，其乐无穷。

　　皇上乐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方才肚子里打的什么官司全忘了，姑娘笑靥如花的灵动模样如一缕春风拂上皇上的心间，说不上觉得哪儿痒痒的又挠不着，感觉既愉悦又难熬。

　　初墨小心地抬眼窥视了皇上一眼，皇上正笑得开怀，看来是今日是有惊无险过去了，皇上吃了她这一套天真无邪的少女说辞。

　　段进诚小声在门外提醒道：“皇上，快卯正了。”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

　　屋里的动静段进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季玉成那老头子是如何疏远教导这位季二娘长大成人的，段进诚早打听清楚了，之前他一度以为季二娘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闺阁女儿，没想到竟能做出单独赴会叛军头子的事儿，甚至还自告奋勇替叛军来传话，是嫌季家脑袋太多不够砍吗？

　　再者，小姑娘的想法还是简单了些，虽然她奉上的人能为皇上制衡图氏撕开一条口子，但图家这样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不是小小一个县丞就能轻易撼动的，若是有人举证就能彻底拔除奉恩辅国公，皇上何苦费这么多年心力，直接安插一个小兵作伪证便成了。

　　可要说她有勇无脑，她也懂得揣度辨识皇上的意图，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圣上开怀大笑，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段进诚深深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还是经历太少了些，若一早就按正经官家嫡系培养，现在说不定也能独当一面了。

　　皇上和初墨听到段进诚的报时都愣了一下，屋外还是漆黑一片看不出时辰，心里明白夜晚将尽，单独待在一起的短暂时光稍纵即逝，到了初墨要告退的时候了。

　　初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不知这一别，下一回皇上再想起她来又是什么时候了，她凄凄然跪下，湿漉漉的眼睛望向皇上，声音涩涩的：“皇上，您不杀我罢？”

　　皇上心中也生出了留恋之情，往日夜里召幸妃嫔时，敬事房的太监在外头嗷上一嗓子：“时辰到了”，就会有人来将侍寝嫔妃裹上被子带走，他也从未一次有过丝毫不舍，甚至有时会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想到马上要与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姑娘分离，心底竟无端冒出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肆意拉扯般的酸楚，声调带上了难以察觉的发颤：“朕免你无罪。”

　　初墨犹豫半晌，还是问道：“皇上，您会杀张二和彩云吗？”

　　皇上盯着初墨如受伤小鹿般的圆圆眼睛，姑娘的泪水仿佛随时要夺眶而出似的，不忍骗她：“嗯，朕答应你，不杀，现在不杀。”

　　初墨心一热，自然忽略了现在二字，因皇上的承诺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门被轻巧的叩叩敲了两声，段进诚领了一溜宫女捧着面盆帕子等物鱼贯而入，初墨没有伺候皇上更衣洗漱的殊荣，跪安退出殿外了。

　　换了两位面生的宫女领路出宫，缃儿和绛儿早就在车边候着她了，又坐上了公主府的朱轮马车，看到熟悉的两个丫鬟围在身旁，初墨心里才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地觉得一晚上像打了一仗一样，浑身上下都因为紧绷了一整夜而酸疼。

　　缃儿一直假装忙忙碌碌替初墨捋平衣角不抬头，初墨抓起她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缃儿点点头，低声喃喃道：“得了圣人允诺，放心罢。”

　　缃儿猛地抬起了头，眼里带着闪烁激荡的点点星光，“老天开眼，谢谢姑娘，谢谢姑娘……”说着就要跪下去。

　　初墨紧紧抓着缃儿的胳膊不放，“巴掌大一块儿地方，别闹了，好生坐下。”

　　“姑娘……”绛儿小声唤了声，试探地看着初墨，却没有说下去。

　　初墨晓得绛儿在想什么，整个人瘫软在靠垫上，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没有。”

　　缃儿眼眶里滚着泪水，哽咽劝慰道：“姑娘，您可千万别心里过不去，但凡大姑娘谁不得受这一遭，皇上日后一定会风风光光迎您进宫的。”

　　绛儿猛地拍了一下缃儿的脑袋，“怎么尽说丧气话，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天大的喜事儿！”

　　初墨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又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将她们问的事摆到台面儿上来说明了，手足无措，“真的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主子真的臊得不行了，两个丫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想法子提起别的事逗主子的趣儿，将话头转开了。

　　回了季府，初墨才意识到两个小丫鬟的表现其实已经够克制了，季府上上下下的反应才令人惊骇，几乎跟大过年的一样喜庆。

　　府门前有两个小厮正搓着手来回踱步，心焦难耐地朝远处张望，初墨乘的朱轮车刚到胡同口，俩人就大喊着朝里头通报：“二娘归了！二娘归了！”

　　季老爷和大爷进宫上朝点卯去了，其余几个主子纷纷凑了上来，老夫人甚至早课也不做了，拄着拐杖在李妈妈的搀扶下从念佛的蒲团上站起来了，直说要上二门去迎二娘。

　　虽然季府众人都听说初墨昨儿夜里去了公主府，但公主无缘无故地大傍晚叫初墨去做什么，还不是那位想见她？一夜未归，孤男寡女，再瞧瞧那明明熬了一夜的乌青眼圈，几个主子都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初墨连忙上前搀着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嘴里念叨着孙女罪过大，让老夫人忧心了。

　　老夫人乐呵呵地由初墨搀着，微微侧头打量着这个二娘，越看越满意，笑得合不拢嘴，平日里瞧着是个不声不响的闷罐子，也没多狐媚的模样，竟然这么快就爬上龙床了，果然是妾生子，打娘胎里就带出了勾引男人的两把刷子。现在宫里既没皇后也没皇子皇女，要是走运了一举得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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